第七十四章 攻城
因为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当年燕州之耻历历在目,朝廷虽然丢不起碎云关,但也别妄图一个拖着破车的老牛会突然变成千里驹。
援兵,估计现在连主帅是谁都还没敲定呢!
袁启仁在城楼上巡视,城下的北凉士兵正操着蹩脚的大渊话胡乱辱骂。
跟在他身边的校尉道:“头,他们好像急了。”
袁启仁眯着眼朝远处看,那里是连绵不绝的帐篷,无声无息却又暗藏凶机。
“放下!”
一声厉斥从旁边传来,校尉皱眉:“怎么了?”
城垛的一角,有个年纪不大的弓兵双目通红,他的手被旁边的伍长拉着,似乎是想要放箭却被阻拦了。
长官发问,那伍长有些紧张,没来得及话就被身边的兵抢先道:“那些蛮子太过分了!我有把握可以射杀他!”
伍长急的满头是汗,但奈何口拙,只能用力的推搡他一下:“就你能耐!”
校尉黑了脸:“不到三棵树那里绝对不允许射箭!不知道这个命令吗!”
兵初生牛犊,看到袁启仁也在,他不仅不害怕,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激动。
于是便硬着脖子道:“就算没到三棵树,我也绝对能射过去!”
伍长恨的低声怒骂:“闭嘴!”
校尉懒得跟他废话,很干脆的道:“军令如山,岂是你能儿戏的?来人!拖下去重三十军棍!”
兵愕然,他猛然朝前跨过来:“我不服!你们自己射不过去就不让别人射了吗?”
旁边的士兵丝毫不折扣的执行着命令,看到他们平静的脸,兵终于慌了,他拿着手里的弓用力挣扎:“真的,我真的可以射过去!我从就跟着我爹猎——”
话音未落,他便被拖了下去。城墙上重新恢复了秩序,站在城垛后面的士兵目不斜视,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刚刚发生了什么。
校尉扫视一圈,心里有些满意。
袁启仁走到刚刚那个兵挣扎的地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弓和箭。
他没话,气氛有些冷凝。就在校尉刚要开口,袁启仁突然朝着天上弯弓搭箭。
两声哀鸣远远传来,刚刚飞到碎云关的两只鸟雀,身上串着同一只箭,直愣愣的摔了下来。
“这里是战场,你们是战士,需要的不是多么高强的武艺,需要的是你们对命令的绝对服从!”袁启仁握着弓,面色肃然:“明不明白?”
“明白!”
响彻的声音传遍城墙,等换防的时候,有老兵知道了事件的起始,对着那些不明就里的新兵们嘲讽道:“就你们这样,以为自己多能耐的,真要上了战场,估计连敌人的面还没见着就先死了。”
这些新兵是新兵,大多都是袁启仁来了碎云关后招募的。
训练了一两年,这还是第一次直面战场。恐慌过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
那些老兵们大多是经历过厮杀的,或许杀敌不怎么厉害,但保命却是各有所长:“咱们是啥,是兵,是卒子!袁将军那么厉害,他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做?咱们要做的,就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换防的时候也是士兵吃饭的时候,新兵们拿着馒头簇拥在老兵的身边,有些还是不服气:“可有些命令咱们都不懂为什么,怪里怪气的!其实不止那个傻蛋能射过三棵树,只要手里有把劲的,谁不能射过去啊!”
老兵大口大口咬着馒头,趁着风还没把汤吹凉,稀里哗啦的就灌下去混个水饱。
他摸着肚子了个嗝,心满意足的道:“傻不傻,现在不懂,只要没死,将来自然不就懂了?就你们这样屁事多还不聪明的,搁在镇北……搁在严厉些的将军手下,腿都不知道被折多少次了!”
那个老兵的没错,关于射箭不能超过三棵树距离的命令,终于在北凉大兵攻城的那天揭开了秘密。
谒葛部天天骂阵,不停的向前推进,最后测出了安全的范围。
在十五这天,雨势了很多,碎云关上还在做饭的时候,北凉便借着光直直扑来。
密密麻麻的大军一拥而上,警戒的人吹响号角,所有人立刻各就各位。城垛上的弓手们屏息拉弓,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满弓——射——”
拉长了调子的命令出现后,第一排的弓手条件反射便拉弦松手。
等到被换下去,他们有人才钝钝的反应过来,似乎——比往日里射远了。
密密麻麻的箭雨扑面而来,让北凉士兵心惊的是,他们明明只有一部分在测算的危险范围内。
然而那些往日里不温不火的箭枝,竟然剥开了和善的外表,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惨叫声不绝于耳,后方指挥的北凉统帅猎须靡喉咙里直冒凉气。
前方战线的损失不断传来,由三部组成的精锐先锋队在本不该如此强势的箭雨下,几乎死伤殆尽。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吃下这个暗亏。猎须靡红着眼发出继续进攻的命令,他看着面前这座不停绞杀本族勇士的庞大要塞,心里止不住翻滚着各种暴虐的念头。
当初在燕州遇上的不抵抗,以及这些年大渊的伏做低,已经让他们这代新生的领袖不再相信父辈的忌惮。
在他们看来,大渊就是块香喷喷的肥肉,只要想,随时都可以过来享用。
什么战神什么长缨军镇北军,不过就是群稍微好看些的软骨头罢了。
所以,当志得意满的猎须靡被阻在碎云关下时,他虽然暴躁但不焦急。
可是这次的暗亏却让他勃然大怒,认为大渊的将领竟然敢使用阴谋诡计,简直就是不可饶恕!
屠城!一定要屠城!
继续进攻的命令下达后,北凉的士兵踩着族人的尸体,冒着瓢泼大雨般的箭枝往前冲。
好不容易过了护城河,攻城梯一架起来,上面就咕噜噜开始落下滚石和圆木。
高大的攻城梯被砸倒,轰然落下后与滚石一起压扁了无数的士兵。
看到城墙下的惨状,猎须靡终于冷静下来。
尖利的号角声从北凉营地传来,碎云关上的士兵们惊喜的发现那些蛮人开始撤退了。
袁启仁一直站在墙头督战,见此情形,立刻有人请战道:“将军,末将愿率一千轻骑出城追击!”
袁启仁摇头,他紧盯着北凉的大营:“他们退而不乱,后方必然会有接应。”
话音未落,就见一支骑兵从营帐内直奔而来。
这次的正式攻城,开始的气壮山河,结束的却不伦不类。碎云关内气势大盛,对北凉的恐惧不知不觉间减少了许多。
战场上形势大好,但袁启仁不但没要喝茶,甚至眉头皱的更紧了。
“将军,您为何如此忧心。”
身边的校尉跟着他转战南北,也有十多年了。袁启仁叹了口气,他披着甲胄坐在大厅。商议事务的诸将刚走,正中央的沙盘被摆放的乱七八糟。
“我忧心的,一是援军不知何时能至,二是这次的对手非同可啊。”
校尉颔首:“军报上还是没有援军的具体消息,呵,那群坐高堂的大老爷们,还真当碎云关破了他们能捞得到好?”
袁启仁捏着额头:“北凉这次的统帅叫猎须靡?除了知道他是内咄王的侄儿,还有什么旁的消息吗?”
校尉有些犹豫:“有人他其实是内咄王的私生子……这个算吗?”
袁启仁抬头,校尉讪笑:“您知道,北凉那边没什么伦理纲常,乱的很。探子,猎须靡手段了得,内咄王的三个儿子被他压的厉害,隐隐有太子的姿态。
这次起兵,他是被内咄王一力举荐的。内咄是三部中最强的,其他两部自然要给面子。”
“猎须靡……嘶,以前怎么就没注意过这号人物呢?”
虽然只交手了短短几日,但北凉营地秩序井然,分工明确。
明明三部各有矛盾,但如今却丝毫不起争执。攻城被挫,虽然开头冒进,但却又能及时止损,还不忘派兵接应。
猎须靡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校尉摊手:“内咄离的最远,又向来逐水草而居。他们对燕州的土地不感兴趣,每年只要要人口和出产。
现在看,比起沉溺于燕州供养的其他两部,这一部的战力应该抵得上他们之和了。”
“还是了解的太少。”袁启仁憾道:“若是有足够的人手,何至于如此被动。”
校尉安慰:“袁老大你别急,咱们不是已经退了几波吗?猎须靡再厉害,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不还是没办法?”
袁启仁点头,为今之计,只能死守了。
等到了第二日,北凉没有萎靡不振,甚至还越挫越勇了。他们像是认真起来的野狼,警惕的望着眼前的猎物,分工合作,尝试各种方法来进攻。
随着时间的推移,碎云关的劣势越来越明显。
如今存货已经不多了,箭枝早就用完,石头和滚木即将殆尽,就连粮草都有些捉襟见肘。
北凉的冬天不好过,大渊的冬天也没有收获。碎云关的储粮还是上次随着军饷一起运来的,二皇子高豗横插一手,折腾掉了不少,如今一仗,急剧消耗下竟然比预期的会更早断粮。
这个问题,十分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