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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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那个标志,高豦不由有些腿软。

    他向来端着天潢贵胄的做派,很多事不必他出手,郑国舅和郑贵妃就已经提前解决。而他,只负责站在前面摆出样子。

    架子端的太久,高豦的心里反而涌出许多病态的渴望。那些越是别人不能做的,他就越是想去做。

    其实对于要不要逼宫,郑国舅还是有些犹豫的。但高豦却毫不迟疑,一力的怂恿和促成。

    长缨军大胜,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这代表着郑家掌控军队的美梦破灭了。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让夏侯遮领着大军还朝,那一定会破坏如今郑家的绝对优势。

    思来想去,郑国舅还是采纳了外甥的意见,决定先下手为强。

    反正昭和帝如今就是拔了爪子的病猫,郑家想让他几更死那就得几更死。

    唯一要顾及的,就是那几位成年皇子的反扑,若是不谨慎,不定就得阴沟里翻船,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因此,郑国舅把最轻松的活计派给高豦,他自己则带着心腹斩草除根去了。

    可惜纵使机关算尽,却终究算不透人心。

    于飞宫的正殿里一片死寂,高豦盯着箭头的眸子动了动,他的脸皮古怪的抽动一下:“不……不可能,他应该在关外。”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远方突然传来了厮杀声。

    殿内的将领脸色惨白:“殿下,那是——”

    “咯吱。”

    殿门被推开了,士兵们握着武器,紧张的盯着那里。

    乌黑的箭枝被架在弩上,冰冷的对着殿内所有妄动的人。当看清那些人身上的铠甲和装扮时,很多人心中竟奇异的有种落下大石的感觉。

    真的是长缨军,那好吧,还反抗什么呢。

    若是之前跟着高豦逼宫的那些士兵还有几分气势,但当长缨军的人一出现,他们就立刻沦落为土鸡瓦狗。

    高豦死死盯着走进来的那人:“夏侯——遮!”

    正是刚在北凉战场上取得绝对胜利的夏侯遮!

    比起去岁离开邺城时的样子,他如今更像是一柄在血与火之中反复淬炼了的神枪。

    夏侯遮淡淡看着高豦,点了点头,似乎这就是回应了。

    高豦突然有点泄气,他勉强露出笑容:“表哥,你这是想谋反吗?若是姑父在天有灵,肯定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本王向来敬仰你,表哥,你可别因为一时冲动而铸下大错!”

    夏侯遮没有话,倒是站在他旁边的一位文雅书生开了口:“七殿下,谋反的不是你吗?夏侯将军是来勤王,是来匡扶大渊江山社稷的。”

    高豦脸色沉了下来:“想来这位就是苏幕苏公子,本王的准「表嫂」吧。”

    他把表嫂两字咬的很重,透着股嘲讽的意味:“你还没「嫁」呢,就算「嫁」了,你也只是个外人。在这,没有你话的地儿吧。”

    苏幕笑而不言,轻轻拍了拍夏侯遮,示意他稍安勿躁。

    夏侯遮冷冷看着高豦:“你为什么要和北凉勾结。”

    高豦眨眨眼:“表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和北凉勾结的不是二皇兄吗?”

    夏侯遮没有废话,直接让人把当初杀死杨芫花的北凉间谍给带了上来,关押了这么久,那个间谍的心气差不多被磨光了。

    但他的素质还在,虽然被丢在大殿中央,被那么夺人直勾勾的看着,但他却依然不言不语。

    与他相比,高豦就差多了。他不但瞳孔急剧的缩了缩,就连表情也扭曲了一下。高豦强笑:“这是那位?”

    夏侯遮无意跟他纠缠,选择了直奔主题:“他是北凉安插在邺城的间谍,也是你安插在高豫身边的棋子。当初高豗找出的那些有关「蚕」的证据,差不多都是你间接转交过去的吧。”

    高豦的笑容消失了:“表哥,事已至此,你纠缠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也知道,老二是个莽夫,老三是个伪君子,老五更不用,那就是个只会摇旗呐喊的缩头乌龟。”

    他指向一直被所有人都忽略的昭和帝:“而他呢,则是一个荒唐无道的昏君。这个王朝,除了本王,谁还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

    着着,高豦突然激动起来,他撕裂了矜贵的外表,在这一座充满肉欲的宫殿内高声道:“只有本王登基,才有可能中兴,只有本王!跟北凉那叫什么勾结,不过就是利用罢了。一群没有脑子的蛮夷,不过就是条给个骨头就能发的狗。”

    他指着地上的间谍:“勾结?本王只是在利用他们!”

    间谍愕然的看着他,然而高豦却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他用力扯开领口,布满潮红的脸上,一双眼睛充斥着暴虐。

    “高豗那个莽夫,死的好!高豫那个贱人……绝对让他活不过今晚。敢跟本王争位,哈哈哈!”

    高豦又喊又笑,情绪十分亢奋:“丽贵妃这个女人长得可真美啊,天天被个老男人玩弄可真是浪费了。等本王登基,一定要当着父皇的面!”

    越越离谱,夏侯遮眉头紧皱,不准备再听。

    一见长缨军的人动了,高豦突然清醒了点,他后退几步,反手拔出身边士兵的剑,直接搁在昭和帝的脑袋下面,厉声道:“你敢!夏侯遮,你再逼我,我就把他杀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见到那些人脚步顿住,高豦很满意,他依靠着塌边,手里的剑颤颤巍巍的抵着昭和帝的脖子,看的他那些下属颇是心惊胆战。

    “表哥,我知道你们夏侯家都是死脑筋。真是搞不懂,这个废物那么搞你父亲,你竟然都忍了?”

    塌上一直没动静的昭和帝突然喉头作响,高豦不耐的拍了他两下:“闭嘴!本王就是你呢,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的一局棋竟然被下成那样,你不是废物谁是废物?要是当年夏侯翎忠心的是我,本王早就踏平列国,开疆扩土了!”

    夏侯遮脸色不好,他抬起左手,那边高豦还在道:“竟然会看上自己姐夫,妄想把一代战神给囚禁于后宫。父皇,您可真是……呃……”

    与地上那具尸体一样,箭头深深扎进了高豦的脖子里。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想要去摸摸,然而刚抬到一半,他便无力的倒了下去。

    殷红温热的鲜血咕噜咕噜流出来,昭和帝刚好在下方,那些来自于亲生儿子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涌到他的脸上。

    腥甜,热,凉。

    虽然一生中有无数的人都死在他的命令下,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直面血腥与死亡。

    殿内那些原本跟着高豦的人震惊慌乱后如丧考妣,主子已经死了,且又听见了那种隐秘。不用想,他们的归宿就会如堆在偏殿里的那些乐师一样。

    殿内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丽贵妃香肩半露,上面还散落着一些暧昧的痕迹。她直勾勾的盯着夏侯遮,看都没看那边血肉模糊的锦塌。

    “夏侯将军。”

    夏侯遮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多谢你的那封信。”

    “我并不肯定他们一定会来逼宫。能及时赶到,是将军您自己的决断。”

    夏侯遮不置可否,他挥手让人把高豦的尸体拉开,免得昭和帝被自己儿子的尸体给活活闷死了。

    “我之前的承诺依然作数,你可以选择出宫重新——”

    不等他把话完,丽贵妃立刻道:“在这之前,夏侯将军,我想知道这大渊,以后是姓高,还是会改姓夏侯。”

    殿内的声音一下消失了,很多视线若有若无的飘来飘去。

    夏侯遮没有去看丽贵妃,而是与身旁的苏幕对视了一眼后道:“自然还是姓高。”

    丽贵妃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她多情的美目凝视着夏侯遮:“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出宫了。”

    对此夏侯遮没有异议。

    昭和二十四年春,七皇子高豦逼宫谋反,意图篡位。幸亏长缨军得胜后提前归朝,成功平息了这场动乱。

    由于惊吓过度,昭和帝身染重疾。在镇北公与夏侯府的鼎力支持下,昭和帝册封中宫嫡子高豨为太子,并于六月禅位。

    七月,昭和帝高泰,薨。

    翌日,一直幽禁于宫中的郑太贵妃,举火自燃。

    虽然是太上皇,但昭和帝的葬礼依然很繁琐,等到将他的灵柩送到地宫,完成仪式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帝陵在东郊,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就是战神夏侯翎和他妻子端慧长公主合葬的陵寝。

    对,合葬。

    那天,二十来年都没踏出报恩寺的长公主,破天荒的进了宫。

    没人知道她和太上皇了什么,只知道她离开后,当天夜里太上皇便御驾归天。

    而差不多是同时,报恩寺里的尼姑发现长公主跪在佛前,溘然长逝。

    身为双胞,他们同时来到世上,又同时归于永寂。

    送葬的队伍又长又吵,苏幕拉着夏侯遮偷偷避开人群,寻了处凉爽的树荫。

    看着短短时日瘦了很多的夏侯遮,苏幕心里有些钝痛,他一边扇风,一边柔声道:“去看看长公主吧。”

    夏侯遮闷闷的靠在树干上,拉下他的袖子:“心手酸。”

    苏幕擦汗:“别扯开话题,长公主不允许操办葬礼,但咱们还是得去祭拜。”

    端慧长公主留了封遗书,上面嘱咐不许操办,且要求按照佛教的礼仪将她火化了。

    虽然没有操办,但现在夏侯遮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长公主去世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为了堵住那些无聊人的嘴,夏侯府开启了夏侯翎的陵墓,进行了夫妻合葬的仪式。

    苏幕推了推他,又推了推他,最后额头青筋直跳:“爱去不去,不去我去!”

    “十二,咱们走。”

    一直表面上眼观鼻鼻观心,但实际上偷偷看热闹的十二立刻响亮的应了一声。

    烈日高悬,在七月里去世,即使有冰块保存,但想到昭和帝封棺前的样子,苏幕还是在马车里哆嗦了一下。

    他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翠绿的山林:“今年的天气不错。”

    赶车的十二应和:“可不是吗,没洪涝没干旱,朝廷又下令休养生息,现在百姓可算有了盼头。”

    苏幕奇道:“你竟然知道这些?”

    仗着没人看见,十二在前面翻了个白眼:“每次来这里师父他们都要拉着田里的事,属下能不知道吗?”

    苏幕依着车窗笑道:“哦,我还以为,你是去看望了某对教书的夫妻,从他们那儿知道的呢。”

    十二立刻炸毛了:“什么教书的夫妻!我不知道!我没去过!”

    “咳。”

    不高不低的咳嗽声,十二立刻安静如鸡。

    苏幕回头看着车厢里的人,挑眉:“你不是不来吗。”

    夏侯遮翻着书,似乎书上的文字无比的吸引他,让他对外界毫无所觉。

    苏幕懒得拆台,看着那出现的眼前的,熟悉的犹如列阵般整齐的田地树木,他的嘴角浮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