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会考(二)
路遥遥性格开朗,陈星温柔聪敏,班上的同学们都很喜欢她俩。
自从路遥遥在地理课上被周建业“杀鸡儆猴”撕了两份卷子,还被了那样难听的话,班上的同学们顿时就对周建业产生了一点不满的情绪。
并不是周建业希望大家上课认真听讲这件事有错,老师要求学生上课认真听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是非不在此,而是在于……他对人对事的方式方法有问题。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哪怕是做份寻常工作,尚且都不能参杂私人感情,更何况是“教书育人”呢?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不是“要求”与“被要求”,而是“引导”与“被引导”。
人少年时候的喜恶总是直白,比“社会人”更容易敞开心扉去喜欢,也就比“社会人”更敢于去讨厌、去拒绝,虽然单纯幼稚傻里傻气,却也是青春里必不可少的少年意气。
席彦那套“交了学费咱们就是消费者”的胡乱理论唬住了不少同学,让他们的腰板都莫名更直了几分,具体表现为上课就算偷着摸着也要写两道无关的题,下课也偶尔要聊两句宣泄情绪。
但到底也没几个能像席彦那样,跟老师对着干完还敢嘲讽一句“谢谢老师成全”的。
所以江水只轻飘飘地给路遥遥留下一句“下次注意点”——是注意上课别做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也行,是注意在做无关的事时低调一点别再被周建业逮住也行,毕竟理科老师在文科班也是一样的待遇——五中这个“学霸大环境、霸中霸环境”,学生学习的主动性和自主性都很强,在这个年纪尝试取舍、尝试高效利用时间,只要不耽误正经课业,其实是江水愿意看到的。
但江水独独把席彦留下,多了几句。
因为席彦的所作所为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搞不好,路是要走偏的。
江水为此感到有些担心。
办公室里。
江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准备去上课,在那之前她对席彦:“青春期的男同学,想在女同学面前逞逞威风,我也可以理解,做法傻是傻了点,好歹也算出了口气。”
席彦听闻此话顿时一个激灵:“我不是!我没有!江总你可不能信谣传谣啊!”
他贼兮兮地在办公室里环顾一周——
偌大校园里找只狗崽子,钟秦都能宛如神兵天降,更何况钟秦顶着个学神的身份,大考在即,出入一下办公室那还不是家常便饭的事?
虽然席彦“身弯不怕影子直”,但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彻底和女同学断绝这样那样的不正当关系。
席彦浑身写着对“替女同学出口气”这个法的抗拒之情,江水柳眉轻挑,趣同学的话虽是她出口的,可她心里明白,席彦这么干,重点肯定不在女同学身上。
江水收了玩笑,严肃:“席彦,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单独留下来吗?”
还能不知道吗,席彦心想,“怕你走岔路”这几个字已然写在江水脸上了。
席彦忽然有些托大地想——江水比他现在的真实年龄其实也大不了四五岁,在这样的视角之下,她便不再像记忆中那个雷厉风行的班主任老师,而更像个每天带熊孩子、操心操不完的家中长姐。
席彦微微低了头。
他明白所有的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周建业上课那态度再不好,对于别的同学来也就吐槽一两句的事儿,过了就忘了。唯独他——他背过的处分、被扣过的那些帽子、走上岔路的人生……是他经过时光流转也未曾真正解开的心结,虽即使再来十个周建业也无法再动摇他坚定往前走的心态和决心,却仍然隐隐影响着他的情绪。
不是生气、不是郁闷。
是下意识的抵触心理和“缺点放大”。
因为他比其他人更知道周建业是怎样的人。
席彦沉默片刻,直言不讳回答江水:“知道。撕卷子这件事,周老师和我两边都有错,但他即使错了……也是对的,而我怎么都不占理。”
江水意外了一下——又觉得其实也不那么意外,毕竟席彦在她这里,一贯是个又聪明、又机灵的学生。
所以江水也把话得直白,并不避讳:“拎得清就行。有的老师上课对你们做别科作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心疼你们课业紧张、理解你们的压力和难处,但你不能因此就认为老师不这样做就是错的。当然,周老师的方式方法我很不认同——我可以不认同,你就也可以不认同,这是你的权利。只是你要明白,发泄情绪很简单,一旦被情绪左右了,得不偿失的人是你。”
席彦怔了怔,“得不偿失”,他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席彦对江水点点头,心里有些闷闷的,头埋得更低:“……知道了,惹不起躲得起,就剩三节课了,我忍着还不行吗。”
江水抱着教辅站起来,横了席彦一眼:“没大没。”
席彦就怀揣着“我忍”和“我忍不了”的纠结心思,跟在江水后面回了教室。
好在和周建业相处的日子也终于所剩无几,只要会考一完,大家就一别两宽、一拍即散。
就冲着能和周建业各自欢喜,席彦——甚至是班上对周建业不大喜欢的同学们,对会考那可是期待得不得了。
会考前一天。
江水站在讲台上做最后的叮嘱:“会考按学籍号分配考室,就是你们高一第一次月考的那个次序,文理科生会混在一起,由于每考室容纳人数减少,大家的考室号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后移,下来之后好好核对一下自己的座位号和考室号,别走错地方了。原则上,开考半时后才可以提前交卷。你们考过的试比我多,其他纪律问题不强调了。最后祝大家好好发挥,争取全A通过。”
下课时,李文睿还跟席彦:“按学籍号分,文理科不分开考,咱们可以去找倪指点迷津了?”
席彦调侃他:“得了吧,自己中考成绩在年级上是个什么水平你心里没点数?还找倪呢,人家甩我们一层楼,要找就找吴缘和坤儿哥吧。”
李文睿无语半天,憋出来一句:“找他俩……我怕我把原来记得住的全给忘了……”
席彦被李文睿逗笑,终于从连日来的沉闷中浮出来喘了口气。
总之,会考就在这莫名其妙的氛围里拉开了序幕。
会考当天。
“现在宣读考试规则……”
席彦踏着广播铃声,走进了七楼的空教室。
丁宣一边背重点,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在他身后,座位号跟席彦差一个,位置却一头一尾、咫尺天涯。他摇头晃脑感慨道:“席霸霸,我何德何能又跟你在一个考室里坐了,幸会幸会啊!”
草根学霸席彦同学骄傲地蹭了蹭鼻子。
第一堂考试临考前十五分钟,甲乙两名监考老师一前一后进入了教室。
乙监老师是一中过来交叉监考的外校老师,甲监老师倒霉催的……正是让不少同学都积怨已久的周建业。
开考前,周建业果然如席彦所料:“请大家注意考试纪律,原则上,开考半时后才能够提前交卷,请各位同学合理安排,抓紧答题,答完后有序离开,等考室清空后回来上自习。”
话到这里还没完,周建业再次强调了一句:“不要浪费时间。”
曾经背过“扰乱考场纪律”这一警告处分的席彦暗自嗤笑一声,这话听上去像是让同学们抓紧时间,只有他知道,周建业也并不想在监考上耽误他自己太多时间。
考试开始的铃声响起,所有考生不约而同拿起了笔。
平时能塞进五十多人的教室里只规规整整坐了三十名学生,比月考还少十个,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开,最大程度避免了考生之间的交头接耳和相互传卷。
也正因为人少,教室便显得空旷起来,几乎落针可闻了。
——周建业背着手,在教室里好整以暇绕起了圈子来。
开考几分钟后,他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闲庭信步走到席彦的座位前,多做停留了一会儿。
周建业微微低头,背起手,神态中带着一丝审视的感觉。
半分钟过去,席彦竟然听见一声几不可察的轻笑。
那声轻笑是个气音,从鼻子里发出来的,轻,却很明显。
席彦没抬头,他不知道周建业此时是什么表情,不知道周建业是否在看他的卷面,也不知道周建业发出这个声音是单纯鼻子痒痒还是别有用心。
席彦心中闪过不悦,但他已有心理预设,转瞬便能调整好心态继续静心答题。
但若换成考场上其他任何一名考生呢?
在自己认认真真做题思考时,监考老师盯着自己的卷子看,看完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哪怕他不笑,只是单纯驻足,都足以让考生分心和焦虑。
更何况正规的大型考试,监考老师本就是不被允许经常走动的。
席彦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
他瞥见周建业离开他的座位,把“下一个随机目标”定在了他斜前方那个文科班女生身上,注意到周建业又停留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摇摇头走了。
或许所有考生都在埋头认真答卷留意不到他的动作——但万一那女生就注意到他摇头了呢?
席彦原本以为周建业最多就是自私了点、心中对“文理科老师受重视程度不同”积怨已久了点,没想到这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在考场上影响考生心态。
周建业有意还是无意,席彦不能百分百确定和断言。
但如果换成是当初的他,这会儿必然已经受到影响了。
——监考老师让考生因为他的行为而受到影响,光是这一点,就比席彦更加适合“扰乱考场纪律”的头衔。
教室黑板上方有个统一校准过时间的电子钟。
半个时很快过去,考场内的大多数学生,都只用二十多分钟就做完了会考这套难度低、题量少的试卷,哪怕有一两道拿不准或不会的题目,也就坦然放弃了。
陆陆续续,开始有学生交卷。
坐在讲台跟前的丁宣收拾东西站起来,把自己的试卷递给老师,然后转身走出了教室。临出门前,他还给席彦递了一个“外边等你”的得瑟眼神。
席彦心里好笑,觉得实在对不住丁宣,可能……要麻烦他这位发多等他一会儿了。
席彦早早做完试卷,虽拿满分不太现实,但他一个“草根学霸”,拿个A还是不成问题。
但他却没交。
席彦低头看着卷子,自动屏蔽了周建业向他投过来的、不耐烦的目光。
他视线一瞥,就能看见斜前方那个正在和试卷死磕到底的文科班女同学。
席彦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准备把没把握的几道题再想方设法……或者天马行空地梳理一下。
——几分钟过去,教室里就只剩下了席彦和那个满头大汗的女生。
周建业向席彦投去目光得不到反馈,只好将带有压迫感的视线投向了那个女生。
又是十多分钟过去,考试已经进行了接近五十分钟。
周建业沉着声音,不难察觉他话音里的不耐烦:“请各位考生抓紧一点,实在不会的题目也不要浪费时间了。”
乙监老师当即愣了一下,她脸上的诧异被席彦尽收眼底,似乎她没料到周建业会出这样带有催促意味的话。
那名女生终于收拾了东西上去交卷,交完卷子还回头看了席彦一眼,并为自己不是最后一个交卷的而松了一口气。
席彦默默等着周建业开口。
果不其然,周建业再次催促:“到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继续纠结下去了。”
席彦抬头,就看见乙监老师又很是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席彦再次在心里默念一句对不住丁宣、对不住江水,然后牢牢把自己的屁股放在板凳上,一点要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由于监考需要,教室的前后门都是开着的,考场里随时会有流动监考老师在走廊上巡查。
教室外面有些嘈杂,许多压抑不住的谈天通过没关的前后门和窗户传进教室,席彦不用仔细听都能猜到同学们是在讨论自己为什么还不交卷。
就在这时,一个轻而冷淡的声音从后门墙边飘了进来——
“还愣着干什么,你不觉得你的时间比他的更值钱吗?”
是神出鬼没的学神兼男朋友。
是钟秦。
——席彦心中一跳,当即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