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明珠
魏国公府门庭偌大, 新妇敬茶时,除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便是两位叔伯以及婶娘, 再就是早年丧夫的姑母也来到府上,都是些慈眉善目, 好相与的长辈, 故而敬完茶,她们便拉着月宁了些家常话, 又各自送了礼。
李衍的两个姐姐特意从夫家回来,昨日住了一宿, 清早也跟着吃了月宁的新茶。
李淑给月宁带的是几本据失传的古籍,算是投其所好,李凝则简单些, 店肆里挑了时兴的首饰面料,一并装了两箱笼,由着灵玉着人抬到私库。
两人瞧着李衍面如春风, 满是得意之色, 不禁对月宁更为喜欢。
魏国公府为了李衍的婚事,操持了多年, 如今尘埃落定,阖府上下都松了口气, 再往后便指望两人能够早些诞下一子半女, 虽巴望着, 却又不敢催促。
谁都能瞧见三郎待月宁是何心意, 恨不能眼睛长在她身上,自进门后,就时不时偷偷瞧她, 生怕叫家里人欺负了去,那心翼翼呵护的模样,哪里能逃得过长辈的眼睛。
故而不多时,他们便给这对新人留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出了游廊,月宁被风激的了个喷嚏。
李衍体贴的站在风口,又拉起她的手捧在掌腹中,低头,睫毛扇过手心传来阵阵酥/痒,月宁红着脸,想抽回来,却被李衍摁住。
“我已让灵玉回去拿氅衣出来,虽快要三月,到底还是冷的,今日风格外凉,你且让我帮你暖暖,我是男子,火气大些。”
罢,又极其自然的张开手臂,将月宁拢在怀里。
手心里的人,温软甜香,她的手被拉到自己胸口,很是拘谨地缩着没有乱动,蜷曲的手指冰凉而又滑腻,李衍同样不敢乱动,只是觉得心里蔓延出淡淡的冲动,仿佛怀里的人是他最珍视的宝贝,轻一点怕松了手,重一点又怕掐疼了她。
他低着头,下颌抵在柔软的发丝间。
灵玉抱着氅衣过来,恰好就看见他们站在垂花门后,像一对着悄悄话,忘了时辰的恩爱夫妻,灵玉高兴地走上前,福身笑道:“我当枝头的喜鹊叫喳喳为的什么,原是看见郎君娘子喜不自胜,这才满树的贺喜。”
月宁忙从李衍怀里出来,抿着发丝瞪了灵玉一眼,“我却不知道你何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灵玉吐舌,方要展开氅衣给她穿上,李衍接了过去,温声软语地冲她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月宁抬眸,眨了眨眼问:“去哪?”
问完又觉出不对劲,声又道:“今儿是我过门头一日,不好随意走动吧。”
国公府会有宾客上门,借着喜庆劲儿看看新妇,有时是需要上前厅伺候茶水的,月宁过门前,母亲曾与她仔细过,魏国公府人脉简单,府里并没有腌臜不堪之事,便是经常来往走动的亲戚,也都是值得交往的。
也曾交代她,刚过去时,务必谨言慎行,莫叫旁人捉了把柄,私底下议论,自然,母亲是为了她好,毕竟好些人她都不认得,坏了什么心思也不清楚,总归人情往来初初时候做好些,往后的日子也省却不少麻烦。
母亲倒也没有过分担心,她安慰月宁,齐氏这个婆母心眼实诚,嘴快爽利,最烦跟她自作聪明耍心机的人,故而与她话也不必藏着掖着,再者,婚前齐氏下的保证可不是空口无凭,但凡她立了誓,是一定会履行的。
齐氏是母亲的表姐,两人彼此熟悉各自的性情。
月宁知道,方才婆母为她挡了不少话,若不然不会如此顺当。
她垫着脚,为李衍整理了翻起的圆领,犹豫道:“我便在房中候着,若有亲眷上门需要我去见客,婆母也好交代。”
李衍笑,弯腰勾了勾她的鼻尖,随即双手环过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和声道:“你要知道,嫁给我李三郎,你依然可以做月宁,可以做念安先生,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不只是我,还有父亲,母亲,长姐,二姐,整个魏国公府,他们会同我一样,尊重你的想法和决定。
今日我要带你出门,亦是母亲和两个姐姐主动提及的,府里来的亲眷,便由他们代为招待,横竖我是不管的。”
月宁见他眉疏目朗,清隽如风,眼眸好似清澈的江水,满是柔情的望向自己。
她心里动了下,尚未回应前,便觉额间如羽毛落下,轻轻一吻,李衍复又直起身来,右手扣住月宁的左手,若无其事拉着她往前走去。
管家备了马车,李衍先上去,回身又去牵月宁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面颊皆是红润润的。
马车驶向城东,最终停在百鲜居。
百鲜居临江而建,是城里吃鲜货的好地,月宁当初刚认祖归宗时,李衍便提过此地。
原以为会径直去房间,可没成想李衍拉着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厨房,里面人见来了人,忙低头福身行礼,继而便都走了出去。
灶台上摆着洗好的菜和收拾干净的鱼,灶台下摆着劈开的柴禾,其余调味品悉数搁置在显眼的位置,房中尚且余着清香。
月宁怔愣的看着他:“这也是你的产业?”
李衍已经开始挽袖子,他穿的是天青色交领直裰,腰间系着纯白嵌玉带子,墨发白面,十足的养尊处优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像会做饭的。
他捏起盆中浸在水里的青菜,慢悠悠回道:“年初刚购进来,尚在熟悉之中。”
罢,又抬眸笑着道:“阿宁,帮我系一下围裙。”
他抬起手,眉眼微挑。
月宁边系边问:“为何会想着购下百鲜居?”
“为着娶你。”
几乎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月宁的手顿住,抬眼,对上李衍郑重其事的眼神,他笑着,忽然俯下身来,温热的气息来袭,只觉得唇上一热,一软。
轻的仿若点水一般。
眸光沁着不出的温情,李衍与她挨着极尽,能嗅到发间恬淡的桂花味道,能听到她此时略微有些慌乱的呼吸。
他起身,解释:“我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才与你开口。”
“我既要将你娶到家来,便一定让你过得舒心欢喜,我知你喜欢吃鱼,咱们扬州城的鲜鱼海货便数着百鲜居最好,往后你若是想来,我都会陪你过来。”
月宁不知什么才是,一时间怔在原地。
像是溪水潺潺的喜欢,她尚且能受得住,可李衍待她分明是如波涛汹涌的海浪,澎湃的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也总是习惯了,旁人待她三分好,便要数十倍的赶忙还回去。
如此,在李衍腌制鱼片时,她亦挽起袖子,准备去清洗青菜,还未伸进水里,就被李衍挡了下,隔开。
“水凉,你看着我做便好。”
他做鱼跟做事一般,徐徐不急,慢条斯理,像提笔写文章时的胸有成竹,约莫有半个多时辰,鱼羹出锅,白白的鱼汤飘着香气,上面缀着葱绿的菜丁做装饰调色。
他洗净了手,给月宁盛了一碗。
房内氤氲的雾气缭绕在两人身侧,此时已经很热了,况且灶中还燃着柴火,两人面上都晕出汗珠,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李衍去支开临江的那扇楹窗,将滚烫的鱼羹挪到案上,两人对面站着,清风徐来,很快便把面上的细汗吹干。
也带走空气里浮躁的热闷感。
裴淮正坐在茶肆的顶楼,余光往外一扫,好巧不巧看见这一幕。
李衍比月宁高出一头,他弯着身子,体贴的伸手去给月宁抿好碎发,又不知了什么,月宁抬起眼来,手里捧得瓷盏微微一晃,李衍忙帮着扶住。
他的手贴着她的手。
裴淮斜斜睨着那几乎靠在一起的两个人,眼眸幽冷,面容惨淡,就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刻。
李衍终于松开月宁的手,转身去往案上盛鱼羹。
回来禀报的暗卫,一五一十详述了两人做鱼羹的整个过程,裴淮一言不发,直到暗卫完,低头等待命令的时候,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他悄悄抬了抬头,看见原本握在裴淮掌中的瓷盏,被捏碎扔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沿着碎瓷片往下不断滴答。
“去告诉魏国公府里的人,没日没夜盯好他们,若出一点差错,便别回来见我。”声音平静而又带着戾气。
那暗卫忙回了声“是”,便刚忙折身出去,越过茶肆的高墙,一路飞檐走壁,身形精健到捕捉不及。
两人在那逼仄的厨房待了许久,裴淮便在对面茶肆盯了许久。
他倚着窗栏,伸出配有袖箭的胳膊,举起来对准在忙着清洗瓷煲的李衍。
一动不动,如同等待觅食的兽,眸中阴森森的满是晦暗。
在月宁走出厨房的一刹,袖箭噌的直直射出,穿过李衍举起控水的瓷煲,“嗡”的一下钉进柱子里。
李衍缓缓转过头去。
与此同时,裴淮冲他笑了笑,抬起的袖箭正对着李衍。
他白衣窄袖,身量修长,只在那这样站着,便有股慵懒的缱绻之感,似不屑一顾,又像嗤之以鼻。
两人目不转睛的对视,虽一字不言,却又知晓彼此现下的想法。
月宁从雅室回来,看见李衍举着瓷煲,面朝楹窗站着。
他身形高,堪堪挡住了对岸射过来的阴戾视线。
“是看见认识的人了吗?”
月宁站过去,李衍转过身来,一滴水沿着肘腕落到月宁睫毛,她眨了眨眼,正欲再抬头看时,李衍拿出巾帕,盖在她眼上,轻微的擦去那水珠,耐心道:“看见一走商的旧友,方才已经乘船离开了。”
回府已是傍晚时候,下人们正在掌灯。
看见他们回来,纷纷俯身称呼:“郎君,娘子。”
两人一同回去院子,是要换身衣裳去前厅问安。
月宁不敢耽搁,让灵玉找出一身藕荷色圆领掐腰褙子,匆匆换了后,只喝了口茶,便往外走。
李衍却未等在廊下,她正疑惑着,忽然看见远远上空绽开一道烟火。
像是在花厅前的碧湖。
灵玉跑出来,看热闹似的惊道:“从上元节后,我就没再见过烟火,好美啊。”
她跳了跳脚,扭头与月宁道:“姑娘,今儿是什么日子,这般隆重。”
月宁纳闷,仔细想了想,若真是什么重要日子,母亲在过门前必定会提醒,她想不到,又回头去找李衍,不妨被来人拥进怀里。
却是没有换衣裳的李衍,右手环过她后腰,左手牵起她有点发凉的柔荑,攥了攥,两人一同转身朝向碧湖方向。
灵玉暗自悄悄退下。
夜空幽暗,忽然有万千烟火此起彼伏的升腾绽放,将那靛蓝染成流光溢彩的白昼,炸开的烟火声不绝如缕的传到月宁耳中,她惊讶的看着前方,又扭头看向李衍。
嫩白的脸亦映得溶溶似月。
“你做的。”
全然的肯定。
月宁声音微颤,夜空不断绽开绚烂的烟花,美的惊心动魄,她攥着李衍的手,仰起的脸不清的明媚,让李衍忍不住低下身去,啄了啄那柔软的唇。
他努力压下想要继续侵袭的欲/望,紧紧将她圈在自己身前,氅衣下的两人,隔着衣裳都能觉到彼此的体温。
“你可喜欢?”
“好像梦一样。”月宁喃喃,眼神也变得恍惚。
“阿宁,你看看我。”李衍转过她的身子,弯腰与她对视,清润的眸眼装满浓热。
月宁瞪大眼睛,樱唇微微闭起。
“是梦吗?”
月宁正盯着他眼睛看,透过他的头顶能看到碧湖上空依然璀璨绚丽的烟花,一瞬的明亮,一瞬的晦暗。
就在烟火升空还未炸开的前一刻,月宁只觉那人缓缓沉下,紧接着,有些干涩的唇贴到她唇瓣上,碰了下,却未急着离开。
月宁手心满是汗,想要喘口气,李衍忽然拢住她后脑,以从未有过的强势姿态,逼开了那紧闭的齿关。
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是有多久,只知道停下来时,天地仿若都在旋转,夜幕里的烟花映得星辰失色。
而眼前那人,眸色竟比烟花更亮更深。
他握着月宁的腰,喉咙上下滚了滚,在月宁低低喘气的时候,忽然横抱起她来,通红的面颊浮起一丝躁动。
“阿宁,是梦吗?”
月宁攥着他的衣裳,胸口怦怦直跳。
风拂过面孔,有婢女掀开毡帘,李衍略一低头,抱着她大步走进房中。
轻薄的绣鸳鸯帷帐被吹得猛一颤动,拔步床发出沉闷的低响,月宁后脊落在软滑的绸被上,发髻松开,珠钗散落。
李衍呼吸变得炽热,他跪在月宁身侧,眼中仿佛蓄着浓浓的水雾。
手指抚在那圆领襟扣处,轻轻一解。
露出片莹润白皙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