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平行世界(四)
宋星阑病了有些时日, 长公主仁慈,准她回去探望。
临走前,李嬷嬷特意命库房的人取出一些补品, 让月宁带着回去,没推辞掉, 待回家开后, 月宁着实吃了一惊,里面旁的便也罢了, 还有一根挺粗的山参,根须茂盛, 想来是不便宜的。
宋星阑倚着凭几,只抬眼看了下,便见目光挪到书卷上。
“哥哥, 你好些没?”月宁走过去,摸摸几上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她皱着眉, 把冷茶倒进房中的花盆中, 又去看炭炉,这才发现, 炭火早就熄灭,只剩下毫无温度的灰烬。
整个屋子跟冰窖一样, 待得久了, 浑身都寒浸浸的。
“先别忙, 坐下, 我有话与你。”宋星阑刚开口,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咳得面红耳赤, 脑袋嗡嗡直响。
病的这些日子,他虽身子不舒坦,可更多时候胸口憋闷,心里难受。
月宁转身,却没回来,只是把炭炉旁的干柴塞进去,试着点火,今日风往屋里倒灌,好容易顺了气,月宁脸上都是脏污,她也顾不得什么,抱来一盆炭,一块一块夹进炉灶里,又怕压灭火苗,在那盯着不动。
“我身子不紧,只是前几日裴二公子来过...”
听到裴淮的名字,月宁果真不自在的怔住。
她的反应没能逃过宋星阑的眼睛,想来裴淮过来之前,已经与月宁过自己的想法。
“他来作甚?”月宁脸颊有些热,难免想起那夜满空绽放的烟花,还有裴淮牢牢握住自己的手。
她咬着唇,不敢回头。
宋星阑搁下书,披着外裳走到月宁跟前,微微歪头,瞧见那如花瓣一样鲜嫩的面孔。
捡到她时,脸涂得跟花猫一样,软糯可爱,转眼就长成这般可人的模样,一颦一笑都能让人跟着情绪波动。
宋星阑也不准自己是哪一日动了别样心思,只知道不想让旁人看见月宁最好的一面,这种想要藏起,私占的心理,不同于哥哥对妹妹,更像是男人对女人。
“他向哥哥求娶你。”
月宁慌乱的看向宋星阑,脸一阵红一阵汗,着急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根本就没想到,裴淮真的同哥哥了。
她原先以为,他只是玩笑话,过了新鲜劲就忘了,毕竟门第相差悬殊,他喜欢自己,大多也是喜欢自己的长相,长公主无论如何不会应允他娶自己为妻,最好也不过是个妾室,通房。
她不喜,也不愿意。
“哥哥怎样答他的。”
她知道哥哥聪颖,不会推她进去,可还是免不了担心。
“他诚心诚意,与我承诺会娶你过门,举案齐眉,我便答应了。”
“哥哥,你糊涂。”
月宁气愤,将那炭炉盖子往上一扔,气鼓鼓的走到床前:“他是不是要挟你了?”
宋星阑笑:“侯府家风严谨,岂会做那般无耻之事。”
月宁脸拧巴着:“那他是不是贿赂你了?”
宋星阑平复下来,而后认真回答:“是,他许我高官厚禄,我自以为合适,便一口答应下来。”
月宁瘪了瘪嘴,泪珠蓄在眼眶不停转。
青松堂的猫又丢了,绿桃翻遍每一个角落,还是没能找到。
不多时,裴淮便拎着一只湿漉漉的猫自垂花门走来。
那猫冻得直哆嗦,浑身的毛都黏在身上,结了细细的碎冰。
“二公子,它掉水里了吗?”
裴淮嗯了声,拿帕子擦去手上的水珠。
有人想让它死,它又哪里活的过明日。
绿桃去给猫洗了个热水澡,擦干后裹着厚厚的毯子抱在怀里,这猫矜贵,还是从波斯国带来的物种,两只眼睛碧绿如同明珠一般,黑夜里看尤其漂亮。
月宁奉命给兰雪堂送裘毯,走到半道便遇上了裴景。
他穿着一身雪青色锦衣,膝上盖着厚厚的狐裘,乌发用玉冠束起,显得清风儒雅,温润如玉。
只是他处境不大好,半边轮椅陷在泥泞中,似乎试探了许久,轮子卡的一动不动。
“劳你帮我推出来。”
听见动静,裴景回头看了眼,很是客气的开口。
月宁忙把装有裘毯的匣子放到花墙上,从后面推着裴景往前转,好容易才脱离了泥泞,双手却是脏的不好去抱匣子。
她只得使劲用帕子擦手,生怕把那雪白的裘毯弄脏一角。
裴景问:“是母亲让你过来的?”
“是,殿下让奴婢给大公子送条裘毯,是宫里赏的,又厚又暖和,过几日天变凉,正好能用得上。”
“替我谢过母亲关心。”
裴景伸手,月宁取下匣子,端到他跟前。
“到处找你不到,原是在这躲清闲。”一道冷冷的声音自垂花门传出,裴淮睨了月宁一眼,而后便顺理成章牵起她的手,不悦的道:“不是让你去青松堂等我吗,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去?”
月宁想挣开,可他攥的牢固,遒劲的手指如黏在上面一样,横竖甩不开。
裴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忽然眯起眼睛轻笑。
“二郎还真是没变。”
裴淮带月宁去的地方是青松堂厨房。
厨房里有个木桶,听见啪啪的水声,月宁禁不住凑上前看了眼,只见木桶中有几尾新鲜的青鱼不停地想要蹦出来,地面湿了大片。
灶台的案板上备着青菜和作料,还有几把磨好的刀。
裴淮一本正经的咳了声,然后松开她的手,刚想低身去摸青鱼忽然又直起腰来,把两只胳膊伸到月宁面前。
“帮我挽起袖子。”
这都还没沾水,完全可以自己来。
月宁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反抗,依言心翘着手指给他挽起衣袖。
“听你喜欢吃鱼...”
“哥哥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月宁难以置信的低呼,指甲刮过裴淮的皮肤,勾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二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月宁怕他翻脸,便把手往前一伸,“要不然你还回来,也划我一道。”
裴淮瞥了眼,继而把手指举动她胳膊上,指腹慢慢贴近,在与那莹润皮肤相接的刹那,弯起眉眼冲她笑了笑,信手一抹,滑腻如脂。
他转身,从木桶中摸起一条鱼,放到大木盆里准备收拾。
这活儿他没做过,只是觉得自己拿过刀,过仗,杀鱼自然不在话下。
“二公子,要不然让厨子进来吧。”
月宁都看不下去,那条鱼被刮得皮肉翻开,鳞片四溅。
连裴淮自己的脸都不曾幸免,沾着几片银光闪闪的鳞片,手里的鱼还胡乱蹦跶着滑,已经第三次从地上捡起来了。
裴淮哼了声,垂着眼眸继续跟鱼计较。
“我不喜欢吃鱼了,二公子,真的。”
月宁怕他不信,言辞凿凿的劝道:“您放过那条鱼吧。”
实在太残忍了,画面触目惊心,落在裴淮手里的鱼,死都死的比别的鱼要难看,要备受煎熬。
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
有时候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次次逼近死亡,恐惧来临时,又眼巴巴活下来。
“不,你喜欢吃。”裴淮认真剖解。
月宁很是拒绝。
杀鱼都这般费力,若真的做了鱼汤让自己喝,她敢吗?
她不敢。
她珍爱生命,还想多活几年呢。
“二公子,我有些恶心想吐。”
月宁硬逼着自己呕了两下,想以可怜博取裴淮的同情。
那人提着刀就走上前来,看她脸发白,不由低声询问:“是生病了吗?”
月宁摇头:“大概闻不得鱼腥气,我想回去。”
又骗他。
裴淮可记着李三郎从杀鱼到做鱼,月宁一直守在旁边的场景,那会儿可没见她闻不得鱼腥气。
“那你去门口等着,一会儿我做完喂你喝鱼汤。”
绿桃经过时,还悄悄冲她弯着眉眼,她有福气,青松堂的丫鬟厮哪个都没喝过二公子亲手煲的鱼汤,这事传出去能够月宁吹嘘好些年。
月宁拉着绿桃的袖子,可怜兮兮问:“你觉不觉得,二公子是故意想折磨我。”
绿桃忍不住笑:“有人想让二公子折磨,想破了脑袋都没得逞,你得知足。”
红樱瞥了眼,扯着绿桃的袖子离开。
走远些,还能听到红樱低声话。
“你若管不住自己的嘴,等主子生气,真就发落了你。”
“好姐姐,你就别吓唬我了,咱们主子嘴硬心软,哪里舍得发卖我这么伶俐的丫头。”
“多嘴。”
两人就在青松堂伺候,是一等大丫鬟,吃穿用度都比旁的姑娘好上一大截。
月宁坐在方杌上晒太阳,没多久,就闻到厨房里传来浓烈的烟火气,还有烧焦饭菜的糊味。
她欲进去,裴淮从里面跑了出来,面色忧虑,拦着她不让探身去看。
“我带你出去吃鱼。”
罢,也不管月宁答没答应,拉住月宁的手直往月门而去。
月宁没甚胃口,尤其与裴淮待着时,总是防备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故而只夹了几箸鱼肉,便借口吃饱了,站在一旁候着。
回府后,裴淮又默不作声去了书房,后来又拿着一卷纱布和伤药来找月宁。
彼时月宁正准备歇了,可他很有毅力的敲门,敲得雪禾拿白眼珠子狠狠剜她。
月宁不得不穿上衣服,无奈的走出门。
阿满见状,从外合了书房的门,自行站的远远的。
裴淮把双手伸到月宁面前,软着语气道:“为着做鱼,手指肚都破了,你帮我包扎一下。”
像是耍赖的孩子。
月宁叹了声,拿起伤药给他开始涂抹,都是些刀痕,左手也就罢了,右手指腹也有刀痕,这就很难不让人起疑了。
“二公子,你右手握刀,是怎么切到手指肚的。”
被她戳破,裴淮也不觉得难堪,只是隐隐有种高兴的心情。
就像使了好大力气,终于让冷面冷心的人回心转意,看他一眼,那种复杂的心态没法用语言表达。
他面不改色,毫不脸红的回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月宁忍不住笑起来。
杏眼弯弯似盛着一枉清水,裴淮咽了咽喉咙,便觉得身上又有些热燥。
“包好了,我回永春园了。”
她半分不带流连,着哈欠想要出门。
裴淮哪里肯依,在她手指触到门框时,一下挡在她面前,后脊贴着门框,面朝月宁气息紊乱的站着。
“你话不作数了。”
“什么?”月宁不解。
“你哥都答应了,你怎还不点头?”
月宁脸上一热,伸手就去拉门。
裴淮侧过身子,将门栓挡上。
“他答应了,你就去娶他,横竖不是我应下的。”
裴淮蹙眉,双手登时摁在她肩上,喉咙干哑着将人反过来压在门上。
月宁低呼了声,就看见他双眸微红,神色焦急的注视着自己。
她有些慌乱,想避开裴淮的注视。
那人忽然吁了口气,手臂穿过她左侧压着门框,脸颊几乎贴在她的耳朵处,似乎情绪甚是低落。
“你怎么就不信,我是真的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