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 69 章 山楂甜汤
僧人们继续敲着木鱼, 口中念着经文。
屋内针落可闻,更是将院内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门口安国公无力的放下手臂,往日里万朝第一武将的脊背弯曲, 透出几分寂寥。
看他这幅模样,想来方才墨闻的时候他全都听见了。阿凝上前, 面露不忍的道:“爹爹。”
安国公没回头, 只低声了句:“我乏了。”便从门口离开了。
他低着头,脚步沉重。一旁的敬忠无声叹息, 跟在后面远去了。阿凝一直看着安国公的身影直至看不见,旁边的杨明泽拱手,
“多谢宁王殿下,今日府内情况特殊,便不留二位饮茶了。改日臣定当上门谢过, 还望殿下海涵。”
来这里便是解围,如今事情真相弄清楚了,宁王自然没有呆着的必要。阿凝也折腾了许久, 脑袋犯晕。
绿画和红琴扶着人回映雪院, 丫鬟们上前,端着一个托盘, 上头是冒着热气散发甜味的汤水。“姐,这是世子爷吩咐为您炖的补汤, 里面加了宁王殿下送来的人参。”
阿凝扶着额头, 缓慢坐下, 绿画端起汤碗心翼翼的吹着汤匙, 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用完汤之后阿凝觉得有些困,不一会就睡着了。
宁王府里,墨闻抬眸, “殿下跑死了两匹马让我来便是来给安国公府的姨娘把脉?”
李凌海走后,墨闻留在万朝,只不过他住的地方乃是京城外的一座山里,方便采药和修身养性。所以宁王派人请的时候才会耽搁了许久在路上。
墨闻见宁王没答,又接着道:“哦,还给杨大姐开了副补汤。殿下,草民很忙的。”
宁王:“十人。”
墨闻:“什么十人?”
宁王放下手中的兵书道:“十人听你调遣,等你走的时候跟着你一同回去。”
在之前墨闻想向宁王要些人手来着,毕竟他不会武功,有时候采的药长在悬崖边上,他根本无法。但是他也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一直压着没。听闻宁王完,墨闻在心里又重新掂量了一番杨家大姐在宁王心里的地位。
看来宁王殿下对杨大姐是真心的喜爱,不方才补汤里那根价值千金的老人参,更是愿意为了她请自己过来,舍下十名精英跟着自己。
墨闻也是见好就收之人,拱手道:“多谢殿下。”
宁王府里一派祥和,而旁边的安国公府却是哀嚎声震天。
杨雪芙跪在安国公屋子里,眼泪似水一般往下淌,“爹爹,求求您让姨娘留下来吧,别把她送走。”
安国公平静的看着她,“阿芙,你可知柳姨娘犯了什么错?”
杨雪芙哭着摇头,“女儿不知,女儿只知道是夫人上了姨娘的身,现在姨娘还躺在床上没醒。爹爹,若是细细论起,是夫人害的姨娘至此啊!”
素枝要去拦住杨雪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杨雪芙接着道:“看在姨娘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爹爹就饶了姨娘这回吧。”
“啪!”
安国公一巴掌扇在了杨雪芙的脸上,白嫩的脸顿时起了红印。杨雪芙眼中震惊,从到大从未有人过她,她爹爹竟然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她!
“爹爹,”杨雪芙哭的眼睛模糊,不敢相信。
安国公痛心疾首,“好好的一个姑娘,看看被她养成什么样子,没大没,无尊无卑。柳姨娘假冒上身的事情你可知晓?”
到最后,安国公眼神逐渐锋利,吓得杨雪芙身上都在颤抖。好在她方才就一直哭,掩盖住此刻自己的惊慌失措。“爹爹在什么,阿芙不懂,阿芙只知道姨娘现在身子亏空,已经沉睡许久了。”
“爹爹,您救救姨娘吧,她这样下去会死的。”杨雪芙着爬到安国公的脚边,紧紧抱住安国公的腿,低着头哭泣。
安国公审视她许久,看样子她确实不知细情。“姨娘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你莫要过问了。从明日起我会请女夫子入府,教你学习礼仪。来人,送二姐回房。”
屋外进来两个强壮的粗使婆子,俩人扶着杨雪芙往外走。杨雪芙还在哭着不肯走,奈何没有婆子的力气大。
将杨雪芙送回自己的院子,俩婆子走了。素枝拿帕子上前,担忧道:“姐,您还好吗?”
帕子后,杨雪芙睁开眼睛,哪还有方才难受的模样?之前姨娘没是什么法子能让她记在夫人名下,也是出了事她才知晓。
若是她早知道,定然不会让柳姨娘用此法子,实在是愚蠢至极!
“素枝,”杨雪芙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她。“你亲自将此信送给殿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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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凝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绿画上前柔声道:“姐,觉得如何?”
阿凝露出一抹浅笑,“睡一觉舒服很多,对了,我爹爹在哪里?”
“国公爷在府里,柳姨娘醒了,国公爷晚上就让人遣她去寺里,长伴青灯古佛。”绿画回道。
下午的阳光浅浅,落在屋内暖洋洋的。阿凝伸手,便有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手上,手心处也是暖的。当她收回手时,方才的热度慢慢淡去,只留下一点点余温。
阿凝叹气一声,“自作虐,不可活。”
柳姨娘差一点就成功了,可还是被人识破。红琴疑惑道:“姐,您柳姨娘是图什么?”
冒着如此的风险去假装先夫人上身,她图的是什么?阿凝边起身边想,忽地想到了天刚破晓时,传出来要让杨雪芙记在夫人名下。
她皱了皱眉:“莫不是想让杨雪芙变成嫡女?”
可是,即使是记在夫人名下也只是出去好听罢了,外人都知道具体是如何,又怎么会高看她一眼?绿画摇头,柳姨娘怎么想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看身份地位,而是看内在品质。
不旁的,京城里雷伯爷家的庶女便因她的才女称号而名声大振,最后嫁到侯府当了世子夫人。
“走吧,去爹爹那。”
到了安国公的屋里,杨明泽也在。阿凝落座之后,见安国公面上更加的憔悴了,她温声吩咐绿画让厨房晚膳备些滋补的药膳。
“你们俩做的很好,”安国公开口轻声道,“是为父鬼迷心窍不肯醒来,难为你们兄妹坚持真相。”
杨明泽心里不好受,“父亲,您不必再了,此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见安国公似是还沉浸在悲伤中,杨明泽想了想道:“对了父亲,听闻早上的时候陛下将安在公主指婚给孙家了。”
这句话果然奏效,安国公抬头,“这么快。”
孙拓是孙将军的嫡子,同时也是安国公夫人的亲外甥,所以安国公对此事也很关心。刚得了消息的时候孙将军还与他商议,想着怎么办。后来没了消息,就以为安在公主只是一时起意。
阿凝也是刚得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难免担忧,怕颜馨月是为了和孙熙灵斗气才求了这门婚约。
孙熙灵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找上门了。“颜馨月,你是不是就是单纯的想气我,并不是想嫁给我哥?”
“趁着旁人还不知道,你快让陛下收回成命。”
颜馨月正在喝茶,牛乳茶香甜味美,她歪头笑道:“你们果然是亲兄妹。”
“你兄长已经找过我了,而且他也没不愿意。”颜馨月心情大好,懒得和孙熙灵计较。
孙熙灵咬唇,她去找孙拓了,想着若是进宫亲自求,陛下感念安在公主的顽皮,便将此事揭过了。可没想到孙拓没动,反倒是镇定的道:“皇命不可违。”
哪里是皇命不可违,分明是他也动了心思。
孙熙灵气颜馨月,更是气孙拓的不争气。“你到底和我哥哥什么了,为何他会心甘情愿的娶你?”
到这,孙熙灵发现颜馨月脸红了,且纤细的手指绕着茶盏一圈圈的转,一副女儿家的娇羞样子。孙熙灵害怕了,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是心仪我哥哥吧?”
话虽是问她,但孙熙灵心里已经肯定了八分,剩下的两分在颜馨月坦荡的点头中验证。
孙熙灵一时不知什么好,她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想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末了只轻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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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枝去送信很快就回来,不过她脸色有些不好看。杨雪芙并未发现,只高兴的看着她问:“殿下什么了?”
素枝嚅动嘴唇,杨雪芙派她去就是想让她亲自见到恭王殿下,可她连恭王府的门都没进去。想了想,素枝道:“殿下不在府里,所以奴婢并未见到他。”
杨雪芙脸上的笑容淡去,“晚上天一黑姨娘便要被送走,殿下不在可如何是好?素枝,你可有给殿下留下信?”
素枝点头,“奴婢留了,想来殿下回府便会得到消息。”
恭王确实不在府里,等回到府中的时候海棠将事情转达,本以为殿下也只是当作无事发生,毕竟殿下对杨雪芙也只是逢场作戏,可海棠没想到,殿下动了怒。
恭王向来都是温润的性子,也甚少生气,可海棠知道,他就是动了怒气。“殿下,您是不是知晓安国公府发生何事了?”
身着青色锦袍的恭王背着手,站在书桌前看眼前的美人图,开口道:“安国公府姨娘假冒逝去的夫人上身,想要将杨二姐记在夫人名下。”
海棠震惊,安国公府有殿下安排的人她知道,所以才能时刻知道杨大姐的动向。可她没想到一个姨娘竟然敢如此的不安分,亵渎亡灵。
“殿下,那奴婢派人回了杨二姐?”翠柳问。
海棠拉了她一下,翠柳还不知自己了不该的。海棠立刻接话道:“殿下,晚膳已经做好了,您现在用膳吗?”
“嗯,”温润的声音道。
没等来恭王殿下的帮助,在晚上趁着夜黑人静的时候,柳姨娘被一辆马车接走,杨雪芙也被禁足在院里。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唯一的最亲的人就这么离她远去。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杨雪芙盯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木着脸问:“素枝,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该去反抗命运,不该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素枝上前将食盒开,劝慰道:“姐,您是安国公府的姑娘,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您的。再有,姨娘不怪您,她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好身世,姨娘了很多次了,若是她身世好,姐就是嫡出了。”
“菜要凉了,姐用一些吧。”
素枝本想事已至此,多安慰安慰她免得钻牛角尖。见杨雪芙确实听进去了,只不过她的眼光有些渗人。“对,不怪我也不怪姨娘,要怪就怪出身。素枝,所以我一定要嫁个地位高的人,我一定要让我的孩子高贵。”
她越声音越大,唇角扯出笑容,看起来有些怪。素枝看的心慌,赶紧用火折子把蜡烛点上。再往杨雪芙脸上看过去,发现她一脸平静。
应当是自己看错了吧,素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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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让大家议论纷纷成为茶余饭后谈资的事情,便是罗列国和亲的公主竟然要嫁给一名千户。
“也不知这千户怎么这么好命,那日我可看见公主美若天仙。”
“你懂什么,书先生不是讲过,缘分天注定,许是人家有缘分。”
“对对,听公主人长的美,但是性子有些暴躁,嫁给千户是好事,起码能拿捏住,要是嫁给皇子啊,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台上书先生休息,所以底下的议论声便显得大了。阿凝转头看颜馨月,见她眼神坦荡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孙熙灵,嚅动半天嘴唇才挤出一句,“你,不会真的欺负我哥吧。”
颜馨月看她,笑的调皮,“你呢?”
孙熙灵皱着眉,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你就是性子顽劣但是人是好人。”
颜馨月:“还是第一次听你夸我,罢了,想吃什么快去点,本公主请。”
吴雨柔在一旁和阿凝对视一眼,俩个总吵架的人竟然和平共处了。几个姑娘家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孙熙灵一点都不客气,将茶楼里所有出名的茶点都点了个遍。
孙熙灵边吃边道:“对了,过几日去踏青别忘了,我还让人做了好几个风筝可以玩。”
颜馨月眼睛都亮了,来到万朝之后生活着实无趣,总算可以出城逛逛了。“我让府里的人准备了好多腌好的食材,等晌午的时候我们可以烤肉吃。”
吴雨柔轻轻笑了,“我准备了些糕点,可以在路上吃。”
三个姑娘完都齐刷刷的看向阿凝,阿凝咽下嘴里的杏仁酪,擦擦嘴才道:“既然你们准备的如此周全,那我便准备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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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气阳光正好,几辆马车驶向城门处,前头骑马的人亮出腰牌,守城的士兵赶紧放行。
此时正是春季好时节,路边的柳树发着嫩芽,一片郁郁青青。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在一处山脚下停住,此地背山靠水,远处有一片嫩绿的草地,正好可以放风筝。
出了城里,感觉城外空气都是如此的清新,颜馨月闭着眼张开双臂,深深呼了一口气。
孙熙灵正吩咐丫鬟拿风筝,她跑过去拽住颜馨月,“走,我们去那边放风筝。”
阿凝、吴雨柔、佟英兰还有果儿跟在身后,后面的仆从各自拿着软垫茶桌等物品。
徐倚晴昨个就从使团府里回来了,她手里拿着四层的食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糕点,两只手拎着还有些吃力。不远处辛云捅了捅长风,声:“哎,你别光看着,帮她拿一拿。”
长风抿唇没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徐倚晴的方向。她走了几步,好像实在是拿不动了,脚步都慢下来。长风大步上前,默不作声的就将东西接过来,东西离手的时候徐倚晴才反应过来。
因徐倚晴走的慢,所以落在了所有人的后面,此刻长风也不怕旁人看见,拎着食盒慢慢走在她身侧。徐倚晴没看他,也没话,俩人就那么安静的走路。
后头辛云啧啧两声,“哎,你长风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徐姑娘追着他跑,他无动于衷,现在徐姑娘不理他,他倒是往人家旁边凑。”
岳远山摇头,闷声道:“不明白。”
辛云叹气一声,“我都不明白你能明白吗?”他又继续道:“长风是不是想和徐姑娘续前缘啊,有个词叫破镜重圆,远山,你听过吗?”
岳远山还是摇头,“没有。”
辛云叹气一声不话了,问岳远山不如问自己的手指头。
长风一只手拎着食盒,暗道确实有点沉,怪不得她拎不动。二人已经好多天没见过面了,这是徐倚晴回府后长风第一次见她。
走在徐倚晴的身侧,长风偷偷看她。好像瘦了些,瞧着身子都单薄了。正盯着看的时候,没想到她忽地转过头,冷淡的道:“多谢长风侍卫了,送到这里便好。”
着,徐倚晴面无表情的从长风手里拿过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长风手上空落落的,心里也是。辛云从身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得了,散开保护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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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馨月她们在草地上放风筝玩的开心,阿凝和吴雨柔坐在软垫上看着她们。吴雨柔脸上露出恬淡的笑,阿凝凑过去逗她,“婚事定了?”
此番吴雨柔回京城便是要议婚的,对方是前翰林院编修之子,如今任职工部员外郎,年纪轻轻就是正五品的官职,实在是前途无量。
吴雨柔被她逗红了脸,垂眸嗯了一声。
阿凝笑笑,此番出行的姑娘家除去果儿年岁,剩下的便只有佟英兰和孙熙灵没相看了。不过也不急,总是要慢慢选。
姑娘家放风筝的时候,宁王正在宫里和正德帝议事。
正德帝看完折子道:“派去几个部落的使臣都已顺利完成任务,想来近些年能安分一点。”
本来收到消息,几个部落有联合之意,突厥人又暗中破坏万朝和罗列国的联姻,铆足了劲想要对抗万朝。不过突厥起了内乱,几个部落又因正德帝派去的人敲一番,这才歇了心思。
宁王放下茶盏,淡淡的道:“只是一时之计,若是再有人挑拨难免会再生异心。”
正德帝叹气,这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现在万朝也有内患。虽已砍除部分枝叶,可谭家势大,只要谭太后在,他们就伤不到根本。
正德帝问宁王:“南下的人选,你推荐谁?”
靠水路的漕帮多是谭家把持着,这是一块大肥肉,正德帝想将其争取到自己手中。一来能充盈国库,二来也能伤了谭家元气。本想派宁王去,但是路途凶险,难免谭家会做手脚,所以正德帝算派一名官员前去。
宁王:“儿臣推荐户部右侍郎王远道。”Ding ding
“王远道?”正德帝蹙眉,“他性子耿直,不懂变通。若是对上谭家很容易惹恼对方,这样的人在朝中是一大助力,可作为钦差就不太合适了。”
宁王:“正是因为他心中坦荡性子直爽,才能堪当此大任。儿臣会派人保护他,若是有什么动静也能护他周全。”
正德帝想了一瞬便明白了,笑着道:“你呀你,真是狐狸。好,就让王远道走一趟吧。”
从宫里出来正是晌午,一身湖色锦袍的男人背着手,行走之间脊背挺直,宛若翠竹。一个太监目送着宁王走远,赶忙朝着太后的宫殿去了。
出了皇宫,福子摆好马凳,谁料宁王牵过一旁的骏马,撩袍伸腿一气呵成。阳光从他头上照射,福子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听出他的声音是欢愉的。
“本王出城,你先回府准备些山楂甜汤备着。”他完修长的手指轻轻拉过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抬蹄跑远了。
福子在原地愣了一会,这才猛然想起来今日杨大姐出城踏青去了。“听还吃烤肉,怪不得殿下让准备山楂甜汤,这是怕杨大姐肉食吃多了不克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