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回礼是为了避嫌
祁渊怔怔地放下中的笔,神色颇有几分疑惑,明玥不是这样的性子,她素来大大咧咧,便是拿走他的什么也不过是笑意盎然地随口句谢谢,不过一瓶跌打损伤的药,她如今怎么倒是回礼起来了?
想到此处,祁渊却并未有什么快意,只是觉得苦涩无比,可瞧着那包袱,心中又是不忍,低声道:“拿过来我看看。”
祁复连忙走上前去,将包袱呈在他的桌子上,他抬解开,却不料率先从那包袱里滚落出来的竟是一锭亮澄澄的银锭来,咕噜噜地滚落在了桌子上。
听见声响,两人都抬头去看,祁渊只一瞧见那银锭,神色当即便变了,顷刻间犹如死灰一般,怔然地看着那银子。
祁复却是个知道自己公子性情的,看见便道不好,当即抬起头来果然见他面色难看至极,眼中的神采都似灭了许多似的,不由得为难地咬了咬唇,还是开口道:“公子瞧,大姐知道过冬难熬,便送来些银子是怕公子冻着冷着了,这份心意也是不容易啊。”
祁渊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瞧着那银锭,心口只觉得像是被一把钻子狠狠地拉扯一般,血气都几乎要喷涌上来。
怎么、怎么会?她是眼睛里素不惹俗务的人,怎么可能会给他送来银子?回礼是为了避嫌,这银子莫非是想要打发他的么?
他如今离了将军府和祁家庇佑,自立门户,如今已能在京城中闯出些名堂来了,他有能力养好自己,她这般做,可是在告诉他,他永远配不上她?
不、不可能的,明玥不是那样的人,她心无旁骛,从来不想这些,那难道是将军府的人送来的?难道是明璟?
他神色晦暗,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这不过一锭银子却是像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叫他在这冰天雪地里清醒清醒才好。
是了,她是高门贵女,他是没落寒士,如何能与她匹配?便是熬冬过年,都需要人接济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她?
祁渊惨然一笑,指紧紧扣住了桌案,却似没了一丝一毫的力气。
祁复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神色一直不好,连忙伸将银子收了起来,打开包袱道:“公子再瞧瞧,可还有旁的?”
祁渊控制住情绪,勉强地看了一眼,中却并不动作,祁复看在眼中,心中如何能好,连忙上解开,看了一眼惊喜地道:“公子瞧瞧,明姑娘总归是惦记公子的,这笔墨纸砚可不正是公子喜欢的么?”
听见这话,祁渊转过头来,低头看去,那里头还有一颗银锭子下头还放着一套笔墨纸砚,瞧着那纸张温润细密,却是宣纸、徽墨并着两支青毫湖笔,还有一块还未开墨的宣砚,便只这么一套东西,也足够数十银了。
他嘴角微微动了动,过了片刻之后,心中稍微回暖,过了片刻之后模糊道:“你去取些水来,开锋开墨。”
见他肯答话,便是心绪好多了,祁复高兴地应了一声,连连点头答应,转身出去取水。祁渊坐在案前,望着眼前的一应东西,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轻轻地攥着那支湖笔,目光一顿,抽开了抽屉。
那黑木屉格中放着几封信笺,并着角落处却隔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环,像是女儿家的东西。
他目光在那玉环上看了一眼,随即便收了回来,目光中随即归于平静。
到了午后,京都的雪便又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天空昏黄,路上行人都少了,各处门下的守卫也瞧着这雪起了几分懒散,领头的遣人去买了两壶酒,搁在行卫房中,换班前来喝酒,嘻嘻哈哈,热闹无比。
将军府的抄游廊下头,夏日里用来隔断日头的竹帘子也被放了半片下来,要不然那雪便侵入了廊中,行路便不好走了。
丫头婆子们带着厚实的套先把路给扫出来,便放下了扫帚往一旁耳房去。
将军不在家,夫人也歇息着,公子和姐都自有自己的玩耍,便用不着人伺候,主家待下宽厚,无事时便歇上一会儿也是允准的,众人便留了两人外头看着,多数都进了耳房中围着火炉笑吃酒。
“前些日子凝紫斋的那位不是病了么?怎么这么快倒是又好了?”穿着赭色衣裳的婆子挑高了嘴角,轻轻地哼笑着,眉眼中颇有几分不屑。
“刘婆子可别这么话,若是叫将军和夫人听见知道,非剥了你的皮。”一旁交好的妇人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低声道。
刘婆子哼笑一声,软和下表情来淡然低笑道:“老婆子什么了,不过是一句罢了。这三姑娘自个屋子里养不好,大姐屋子里也养不好,去了夫人屋子里可算是养好了,这瞧着倒像是夫人是郎中了。”
众人闻言不由都笑了起来,只低笑着不话。
那劝刘婆子的姓潘,潘婆子闻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摇头低叹道:“二老爷这没大福气,眼看着将军起了想法,想疏通门路叫他进京,却是早早地没了,留下这么个三姑娘,将军和夫人都心疼着呢。”
“奴家也没什么不是,只是这三姑娘难伺候,那一张脸上也少见笑容,可莫要随了爹娘是个没福气的相。”刘婆子去过凝紫斋数次,每每都只是瞧着明珊伤春悲秋似的,句大不敬的,便若是她儿子要娶媳妇,可不要这种。
“三年孝丧,如何笑得出来?你莫要了!”潘婆子听着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心里头想什么,避免她出什么厉害的话来,连忙沉眉喝止道。
刘婆子看她面色不好,到底是知道潘婆子好心,动了动嘴唇便也不下去,只叫了两声好姐姐便也罢了。
寻常嘴而已,这府里头也没个什么消遣不是。
抄游廊下头,从拂剑轩出来往凝紫斋走的明珊只行了两步,看着外头的雪倒是停下了脚步,驻足看了好一会儿,身旁杏雪瞧着她身子单薄,便将中的披风拢在她肩头上,低声咕哝道:“姑娘出来非不冷,奴婢瞧着这天可是极寒的,姑娘病才刚好,还是穿厚实些好。”
明珊没有答话,过了片刻之后只道:“东西可是送出去了?”
杏雪正在给她捋披风上的风毛,闻言顿了一顿想了起来连忙答道:“送出去了,我随塞进去的,送东西的安哥儿没察觉出来。”
明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就好。”
“只是姑娘,为何要偷偷给祁渊先生送银子去呢?这事情大姐都不上心呢。”杏雪疑惑地问道。
明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淡淡笑道,语气中却似带了几分嘲讽,跟雪似的一落下就听不出,“长姐不上心,是因为她如今有了婚约,不好过多关注旁人,免得惹了闲话。可祁渊先生到底是帮了她的,也帮过咱们,送些银子过去也好过冬才是。你瞧大姐姐送去的文房四宝都值数十银,那意思就是典卖了也足够花销的。”
“可大姐为什么不直接送银子?”杏雪觉得自己还是猜不透这其中的关窍。
明珊侧过头来,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你知道什么?送银子怎比得过送他喜欢的东西好?”
杏雪懵懂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放弃猜想这其中的意思,或许是大姐想送银子可更想送祁渊先生喜欢的东西,自家姑娘却是感念祁渊先生的相助之恩,便送些实在的才好。
“只是费了姑娘不少月例银子呢。”杏雪嘟着嘴道。
明珊轻轻一笑,眼中露出几分笑意,并不在意,继续往凝紫斋而去。
这一场雪下得倒是厚实,院子里头都积满了皑皑白雪,透着明窗看出去,一片银装素裹,极为漂亮,拂剑轩中暖意融融,玉笛乖巧地坐在明玥一旁,缝着中的帕子。
明玥面前摊开着一本兵法,中却还不停地拆卸着明璟给她带回来的西洋刀具,这刀具形似匕首,却是个能拆卸的,若是伸长便是一支短剑,若是缩短便是匕首,包好刀刃却还能弄出旁的东西来,新奇得很。
明璟知道她伤了腿之后,便叫人送来了这东西给她解闷,明玥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两日中都抱着这东西不撒。
包锦棉帘一掀,带进来一股冷风来,折柳带着笑意进了门,道:“这外头雪可真厚!眼睛都要花了呢!”
明玥头也不抬,继续忙活中的东西,玉笛却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瞧见她中的物什,不由得惊讶道:“诶!针线房把嫁衣都做好了么?”
闻言,明玥中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折柳抿了抿唇,托着中的衣裳,脸上带笑,看着明玥笑道:“这还不是外头的霞帔,是里头的喜服呢,我适才取的时候,便是针线房里头的娘子先叫姑娘试试,若是哪里不合适还要再改。”
玉笛嘿嘿地笑了两声,扭过头来看着明玥,却见明玥面色沉静如水,黑如锅底一般,顿时止住了笑意不敢再答话了。
折柳见状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针线房的娘子不敢亲自来便是知道姑娘会有这么一着,她俯身将衣裳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那裙摆顷刻间便流泻下来,却似一汪水状的赤虹似的,潋滟至极,精美不可方物。
那布料细滑柔润,为的便是婚期定的是初夏之时,特地选的水锦绸,穿在身上也不觉热,那领口、袖口和裙摆和腰线处均是用金错银线缝出的繁复花纹纹路,高贵典雅又不失柔美,折柳和玉笛均是发出了一声赞叹。
“古娘子的针线艺可真是好,怪道是‘云织娘子’的传人呢,可真漂亮。”折柳适才没有瞧清楚,如今摊开来看,美不胜收。
玉笛却只是晓得呆呆的,“天爷爷!这衣裳是神仙穿的么?”
明玥轻哼了一声,不理会两人的一唱一和,神色淡淡地,依旧低下头来自顾自地把玩中的匕首。
见她兴致缺缺,折柳和玉笛互看了一眼,也不好多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退了下去。
两人退出去,轻轻地合上帘子,屋子里头只剩下明玥一个人,被她拆的七零八落的匕首放在桌子上,她注目望了一会儿,中却缓了下来。
实则,她早就已经接受了这桩婚事的安排,人活这一辈子,总要担待些什么,她不觉苦楚,也不觉怨天尤人,她糊涂过一次,但不会再糊涂第二次。
父亲常,女儿家立在人世间,并非只靠夫家,也并非只靠丈夫,自己能得圆满亦是十分好的。
如今将军府是个什么情形,她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便是如今朝政之中她亦能察觉出几分不妥来。陛下登基不过几年,身体便已大是不好了,后宫之中又不曾有子嗣,更牵扯着前头几年的先帝驾崩风波,如今瞧着稳当,实则却不一定有多稳当。
先帝重用平远将军府,且曾大加赞赏明家忠君爱国,可到了眼下皇帝心里,可就未必了;如今是瞧在先前的面子上且在放着,可若是以后呢?
镇南侯府苏家是立朝以来百年不变的侯府,从龙有功,先头苏家侯爷更是护驾身死,是个铁帽子侯,又素来在朝堂中立身端正,皇帝即便不喜也只能敬着远着,却没有旁的法子。
而他们两家联姻,她不喜却未必不是皇帝的算计,正等着从里头挑出什么错处来,如此一来,她哪里还可以去胡闹?
她并非是无知孩童、闺中弱女,承蒙父母教诲,她的眼界比旁人都要开阔许多,可更是因为如此,她才愈发要背负起许多的责任来,为明家遮风挡雨。
满室寂静之中,一声也无,连一句叹息也不曾闻见,折柳和玉笛在外头候着,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还没听出个所以然呢,“呼啦”一声,明玥掀帘而出。
玉笛吓得险些跌出廊外,满脸惊惧地看着她,折柳掩面不忍多看,明玥瞥了眼神过去瞧着她憨傻呆呆的模样,拧了拧眉,却没搭理她,抬头道:“去取哥哥房中的‘玉刃刀’来。”
折柳“啊”了一声,见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心情太坏的模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转身一溜烟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