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明玥一头雾水，顿了顿之后才道：“过会儿，京兆尹衙门的人就来了，你还想和她一块留在这里么？”

    明玥心中一震，这才反应过来，事不宜迟，她和宋语墨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咬了咬唇，连忙上前扶起宋语墨，解开她的脚让她活动一番之后，这才转过头来迟疑道：“可你”

    苏钰侧过脸，半张好看的脸颊上桃花眼眸如水般平静，“我自有办法。出去之后也不必见过我，这里的口”他侧目看向歪倒在一旁疼的面色发白已经只会求饶叫爷爷的刘志，嘴角微不可见地弯成一抹嘲讽的弧度，“我自会封。”

    明玥见他不肯多，也不好多什么，只得拱称谢，这才扶着宋语墨匆匆告辞，回到车马上换了衣裳，由宋语墨照料着处理了伤口，简单地了事情经过之后，这才双双回到茶楼之中。

    那人瞧着莫名的熟悉，可她又确定，除了红叶寺，其他时候她并未见过此人，她先前猜想是祁渊的朋友，可是祁渊向来只喜结交文人雅士，怎会与这样奇怪神秘的人结交？又见他态度对祁渊不置可否，想来并非交情过密。

    到底是谁？她心中一时难以决断，她长于京城十数年，若认识许多人也是正常的，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看似身份尊贵，却又似江湖游侠，当真叫人难以捉摸。

    她从思绪中收回，却突然觉得偌大房间之中，砰砰的响声直击耳膜，她寻思着莫非是外头有什么动静，待翻了个身才发觉竟是自己心口的声音。而与此同时的宋家宅院里，更是另一番热闹。

    宋阁老驱车回了宋宅，见宋语墨无恙，却着实受了一番不的惊吓，当即紧封下人的口，并将那眼皮子浅的丫头先行捆绑在柴房中，回头再另行细算她的帐。

    宋语墨好生洗漱了一番之后，妆容才略显整齐，人也缓过劲来，宋老夫人陪在身侧，心疼得厉害，不住口地低声叫着，见孙女梳妆打扮出来，这才搂在怀里一叠声地唤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宋语墨擦干脸上的眼泪，面上神色便有些郑重起来，抬头道：“祖母，今日若非明姑娘救了我，我还不知会是如何？”

    宋老夫人见孙女这等情形，心中自然明白，可还是颇有几分气恼因了明家的缘故叫宋家遭受这等无端灾殃，不由得不快道：“若非是因为他们”

    话还没有完，便被宋语墨娇声给打断了，“祖母。”

    宋老夫人低下头来望着孙女的脸庞，想的话到底是不出来了，只得沉沉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我何尝不想圆满你的心意，可是那明家虽然是好，可却是勋贵人家，且又是长房嫡子，操持起一整个家的事情，祖母、祖母是怕你受罪。”

    勋贵人家体面富贵是有，明家家中也门风端正，可过日子谁没有个万一的，若是出了事，她也不愿宝贝孙女去受那个罪。

    宋语墨低下头来，低声道：“孙女明白，可姻缘之事莫不如是，凡事如何会有顺当，若连这点事情我都撑不住，我有何颜面做祖父的孙女。”

    宋阁老在官场打滚几十年，最终全身而退，且先帝京中赐赏牌匾，门生又散布各地为官，人人敬仰尊崇，家学渊博，若是她这个嫡长孙女没有什么能耐，岂非叫人笑话？

    瞧着素来温柔自持的孙女面上突然显出这般郑重威严的神色，宋老夫人也不禁一怔，儿子外放，膝下无女，嫡长孙女生下来便抱在他们膝下养着，教导宠爱，无一不缺，私心里自然是希望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最好无事烦忧，偏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温柔贤惠，很得二老的心意。

    她这个时候才突然发觉，实则孙女也并非那般柔弱不堪，却也有一股子傲气，她不禁沉吟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慢声道：“叫我再瞧瞧，若是明家有意，我便不会多加推辞。”

    宋语墨红了脸，抱着祖母的膝头，低声称好，感受着祖母温软慈爱的掌落在自己发上，心中不由得一阵适意。

    过不多久，便听见外头婆子传报，“老太爷回来了。”

    宋阁老将祖孙二人送入内宅之后，在车马上得了宋语墨的话，便不曾去瞧那几个贼人，未免给自家招惹来闲言碎语，只将丫头锁在柴房中，料理好外头一切这才赶回来。

    回来之后免不了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听了宋老夫人闲话两句，又见孙女面色发红，心中一顿，倒沉沉地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实则非明家之祸，而是宋家自己看管不严，那远房亲戚早已是打不着的了，却还敢如此放肆，简直不将他放在眼中。待明日他便去京兆尹递话，并着搜罗来的证据，狠治上一罪，叫他连本带利地都给还回来。

    “今日若非明家姑娘，墨儿诚然是不知如何，那丫头我历来听着是性子暴烈，不甚和善，如今瞧着心地倒是纯正，想来外间也是多有不实之言。”宋阁老回想了一下，想起明玥的行事作风，倒是没什么，低低地道了一句。

    宋语墨却是面色一震，“祖父的事。明家妹妹虽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却也是真心实意为孙女着想，她自己身上都负了伤，却不肯出一句，只怕为孙女带来什么不好的传言。祖父”

    宋阁老点点头，还没什么，却听一旁的宋老夫人低声道：“可我瞧着那明家的侄女性情更好些，若那是明璟的嫡亲妹妹倒是更好了。”

    毕竟一个性子不好，姑嫂相处若有个什么只怕明家一碗水端不平，可明珊看着温柔可亲和善有加，与宋语墨又交好，想来不至于有什么不妥。

    宋阁老并未怎么注意过明珊，沉吟片刻倒是没吭声，一旁的老嬷嬷却是眼眸闪了闪，看了宋老夫人一眼，忍下话头来。

    宋语墨抬起头来急急道：“正是待人赤诚，是以从不露假。祖母不是常，为人处世，坦诚方是正道么？”

    宋老夫人见孙女替明玥话，倒也不知道什么好，只好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成了。知道你是爱屋及乌，眼下瞧着明家什么都好了。”

    宋语墨适才只是心直口快，不愿祖母对救命恩人这样的话，一时情急才出口，这会儿见祖母调侃自己，顿时大窘，低下头来，“是孙女妄言了。”

    “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宋老夫人低声笑着，与孙女又了好一阵子话，才叫人送了她回去就寝，惊了一夜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送走了孙女，与丈夫对坐低谈，宋阁老心思明白，又见明家倾力相助，明璟实在诚恳担当，心中便早没了当初的怒气，反而替孙女细细思量起来。

    “我瞧着倒还好，慢慢相看便是。只不过此事终归要跟墨儿的爹一声，也得他知道了才好。”宋阁老低声着，见宋老夫人点头，这才了两句话去了书房写信。

    宋老夫人独坐，老嬷嬷侍奉着她洗漱过罢，宋阁老还没回来，想来是与儿子还有旁的话要，便只她一个人先行坐在暖炕上，半晌没有言语。

    “若是明家倒也还好，不过那明家姑娘不是被赐婚镇南侯府了么？嫁出去倒也没什么为难的。”宋老夫人低着头喃喃自语，与身旁的老嬷嬷着话。

    那老嬷嬷姓孙，是宋老夫人娘家跟过来的老人了，听见这话却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见左右无人才道：“老夫人的什么话？奴婢这么多年来，瞧的人也是不少，高的低的都见过，咱们大姑娘的话诚然是对的，那明珊姑娘我瞧着却不若那位正经的嫡亲姐好。”

    “怎么会？”宋老夫人对明珊印象非常好，听见这话当即便有些愕然。

    孙嬷嬷见左右无人，便顺势坐在了老夫人身侧的圆墩上，垂下头来道：“请恕老奴多嘴。那明珊姑娘瞧着温善可人，听话明理，可总有举止失措的时候，咱们姑娘头一回的祸事不便是她一时激愤出来的么？虽这话听来有些刺耳，可老奴并非是存心故意指摘，便是那时起，老奴心里头便有些不大开心了，不过看大姑娘与她要好，也没什么，可是今夜之事，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过来便问出事，老奴原本不想，可她言语伶俐，倒教老夫人信重，出来原也无妨，可她却未见十分慌张，怎是真心实意待大姑娘的？”

    老嬷嬷年纪大了，了一长串话便有些气喘，是以停了下来喘口气。

    宋老夫人闻言不由震惊，思虑片刻后道：“可若非是她告知明家知晓，墨儿也不会这般快就救回来呀？”

    “老夫人的是没错。”老嬷嬷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上似乎都藏着对世事的通透认知，她替老夫人捋了捋厚毯子一角，这才接着笑道：“不过十几岁的姑娘，先前听是极其柔弱的，便是咱家大姑娘在老太爷和您教导下，遇事之时还有些彷徨呢，她却是神色平静，像是心里早有事情一般，那明家嫡亲姑娘京中名声虽略有些不好，可夫人瞧瞧她办的事，哪一处不是为着大姑娘着想，没漏了半丝风声，这也与她素日的名声相合。”

    “咱们和明家还没议亲，别是嫡亲姑娘都不怎么来给家中招惹是非，那姑娘温柔知礼，也该知道这个道理。”老嬷嬷低低地着，见老夫人面色松动，这才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许是老奴多想。大姑娘也是老奴看着大的，只是想略略提醒一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得慢慢看才是。”

    宋老夫人面色惊疑不定，虽她确实喜欢明珊，可听了跟在身边几十年的老人的话，一时也有些踟蹰，孙嬷嬷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是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长个心眼总是没错，只是不知道宋语墨会不会懂得其中的道理。

    到了第二日上头，宋家好歹都回过神来，宋阁老赶着去敲打京兆府尹，宋语墨吃过早饭后便同祖父了，那不知深浅的丫头交由她来处置。

    宋阁老原本是打算交给自己妻子的，见孙女如此，想了想倒也没什么，点了点头，这才出门。

    宋语墨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送走了祖父，又劝慰了宋老夫人，让孙嬷嬷扶着老夫人去花园子里瞧瞧，自己这才换了衣裳到了后头偏僻院子里去。

    那柴房在厨房后头的几间房子里，原本就是用来冬日里储藏柴火的，眼下里头还有几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柴火堆，一旁的柱子上便绑着一个去了钗环的丫头，容色颇有几分清丽，面上却是泪痕遍布，形容憔悴之下，连原先的几分丽色也看不大出来了。

    宋语墨缓步走进去的时候，紧紧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定了定神才跨步入门。

    那女孩儿委顿在地，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见宋语墨的身影，登时眼中爆发出剧烈的光彩来，她原本以为会是宋阁老和宋老夫人来处置，自己定是必死无疑，可眼下竟是大姑娘来了，自己跟她的时候不短，想来她总能下留情，甚至还有翻身的可能也未可知。

    “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奴婢实在不是有心的，奴婢也是受了人蒙骗才将大姑娘带出去的，我若是知道有贼人这般想要陷害大姑娘，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大姑娘求求你，是芙蓉错了，是芙蓉错了。”

    丫头开口便是哭天抹泪的求饶，宋语墨心中一颤，几乎不能听，片刻后才紧紧地握住了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后的丫头沉默地送上一把凳子后便站在一旁，侧头不看芙蓉的惨相，都是做丫头的，大姑娘一直待下宽厚，她们都知道，可偏偏芙蓉有几分钻营的能耐，竟挤到大姑娘身边去当差，在大姑娘看不见的时候还冷言冷语甚或者欺负过她们，随后又一笑了之，当做没这回事。

    她们忍得够久了，自也不打算多一句废话。虽然都是闺阁事，可积少成多，也是怨气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