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七章
夜黑风高,鬼火狐鸣。
风卷残雪, 星月尽被云层遮掩。
凄厉的狼嚎声从远处传来, 匈奴营地北侧, 隐隐可见数十点幽绿光斑,光尾拖曳, 飘忽不定。
两队汉骑策马疾行,一边驱赶狼群,一边投掷出带血的鹿肉, 用以吸引饥饿的野狼, 向匈奴营地不断靠近。
卫青和赵破奴裹着皮袍, 潜伏在雪地中。
待到后半夜,营地北侧聚集数百头野狼, 引起一阵骚乱, 两人立即对所部发出讯号, 借黑暗越过栅栏, 混入羊圈之中。
“别动!”
赵破奴手持短刀,抵在羊奴颈下。
后者被刀锋抵住喉咙, 竟不知道闪躲, 表情一片木讷, 眼珠子动也未动, 只是一味的蜷缩起四肢, 因寒冷瑟瑟发抖。
陆续有汉军进入栅栏,因行动谨慎,丝毫没有引来匈奴人的注意。
羊群略有骚动, 也被视为狼群缘故,仅有少数几个匈奴人过来查看,没有发现异状,就匆匆拿起武器,往营地外驱逐野狼。
隆冬时节,草原上缺少猎物,狼群袭击部落的事屡有发生。
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甚众,极少有狼群敢他们的主意。不想事出反常,今夜聚集的野狼达到数百,守卫一时松懈,未能发出警讯,就被拖入狼群,惨叫声中,很快被撕成碎片。
血腥味随风飘散,吸引来更多饥饿的野兽。
听到守卫的惨叫,各部首领快速组织起人手,点燃火把,以弓箭和骨刀驱逐狼群。
借营地中的混乱,前锋营悄悄潜入,先是越过栅栏,混进羊圈,躲过匈奴人的搜查,其后散入营地,搜寻大帐所在。
匈奴营地绵延数十里,各部首领聚到一处,想准确锁定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大帐,绝非轻易之事。
好在引来的狼群够多,更有疑似豹子的身影出现,营地北侧陷入混乱,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走出帐篷,被引开注意力。不少半大少年抓起弓箭,兴冲冲跑向狼群,想要加入战斗。结果非但没能帮上忙,反而使得混乱加剧,引来长辈一顿喝斥。
混乱中,极少会有人留意身边出现的几个生面孔。
白羊王和楼烦王统领的部落加起来,数量达到数万人。平时散开游牧,没谁能将营地中的人全部认清。卫青等人又穿着皮袍,做匈奴扮,想要立即辨认出来,无疑是天方夜谭。
“那边!”
赵破奴跑到卫青身侧,指着五十步外的一顶帐篷,低声道:“尖顶,有鹰雕,还有守卫,不是首领也是祭师。”
卫青朝身后挥手,一伍沙陵步卒迅速隐入黑暗,神不知鬼不觉绕到守卫身后,单手捂住守卫口鼻,匕首反握,利落切断守卫的喉咙。
一切发生得极快,匈奴人被混乱引开注意,压根无人察觉,帐前的守卫已经换了面孔。
卫青和赵破奴对视一眼,后者守在帐前,前者掀开帐帘,看到独坐帐内的老者,从衣着扮和摆在老者身前的木杖,很快确定他的身份。
“祭师?”
老者睁开双眼,看向走进帐内的少年。
因卫青口吐匈奴语,又穿着左衽皮袍,纵然长相和匈奴有所区别,老者也没能立即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压根不是部民,而是顶风冒雪,在寒冬腊月深入草原的汉军!
“你是谁,出自哪个部落?”老者沉声道。
卫青没有回答,如迅疾的豹子,纵身向前跃起,迅速控制住目标,锋利的短刀抵住老者的脖子。
“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大帐在哪?”
卫青的匈奴语是赵信和赵破奴教授,交流没问题,句子长了,语调就会有些怪。
祭师意识到情况不对,就要张口呼喊。
卫青前臂用力,祭师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仅能发出些许气声,根本无法对帐外示警。
“别浪费力气。”
就在这时,赵破奴掀开帐帘,快步走进来,对卫青道,“阿信派人来,发现白羊王大帐,楼烦王尚未找到。时间不多,狼群很快会被杀尽。”
卫青未再拖延,视线扫过摆在帐中的人头骨,以及明显出自汉家的冠帽,单手向前一递,祭师的喉咙被割开,鲜血飞溅在帐中。
“走!”
祭师倒在地上,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难道,这就是上天预示的危险?
祭师想要撑起身体,想要对部民发出警讯,奈何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僵硬地趴在地上,大睁双眼,表情狰狞,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卫青等人靠近白羊王大帐,结果却扑了个空,更不心惊动帐内的女人,哪怕反应迅速,仍没来得及堵住对方的惊叫。
“退!”
尚未到发起进攻的时候,此时陷入包围,只能是死路一条。
留在羊圈中的汉军发现不对,依照事先约定,以最快的速度开栅栏,驱赶牛羊马匹,放出圈中羊奴。
狼群尚未彻底解决,营地东侧又出乱子。仅仅数百汉军,就使得匈奴营地乱成一团,人仰马翻。
白羊王和楼烦王正在帐内议事,接到禀报,立刻派人去平息混乱。
卫青等人退出营外,回望嘈杂一片的匈奴大营,表情中实有不甘。
“可惜没能宰掉那两个!”公孙敖一脚踹在树上,被落下的雪覆盖满头,冷得直喷嚏,差点当场跳起来。
“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赵信拍拍公孙敖的肩膀,道,“能摸到大帐的位置,已经不算失败。由此判断,匈奴的精锐应在此处驻扎。”
“对。”卫青点点头,下令前锋营集结,步骑全体上马。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从箭壶中取出一支响箭,举臂仰射。
响箭飞上夜空,燃起刺目的火光。不到片刻,又有三支响箭升空,分别在不同的方向点燃,拖曳橘红的长弧。
空中的火光引起匈奴人注意,白羊王和楼烦王脸色骤变,同时生出不祥预感。
“传我命令,各部勇士马上集结!”
“去保护大祭师!”
营地内本就混乱,随着响箭从四面升空,预示敌袭将至,使得混乱进一步加剧。有羊奴趁机为乱,一时之间,竟出现人相踩踏,几近要炸营的苗头。
“不许乱!”
眼见情况不对,白羊王和楼烦王亲自上马指挥。本想请大祭师出面安抚人心,哪承想,派去的人回禀,大祭师被人杀死在帐中,已经气绝多时。
“什么?!”
白羊王大惊失色,楼烦王差点握不住马鞭。
“谁做的?!”
不等两人问清楚,天空中又有箭矢腾起,火光大片闪亮。
这一次不是零星几枚,而是成百上千,数之不尽,从四面八方袭来,点燃夜空,搭起一座座火桥。
“敌袭!”
火光从天而降,照亮整片营地,也照亮白羊王和楼烦王惨白的面孔。
“汉军,是汉军!”
如此大手笔,除了匈奴王庭,唯有汉军!
茏城还等着他们的牛羊救急,加上同出本部,理应不会下此杀手。更何况,本部之间发生冲突,极少会对德高望重的祭师下杀手。
营内的混乱,祭师的死亡,突来的箭雨,无一不在表面,袭击营地的是汉军!
“怎么会?”
“他们如何办到?”
箭矢呼啸而至,大片扎入帐篷,燃起橘红火龙。箭上似有助燃物,燃起便不容易熄灭。哪怕落到雪地上,也会短暂燃烧片刻。
在箭雨的笼罩下,匈奴的数量优势转化为劣势。
营地过于庞大,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命令无法第一时间传达,面对突来的袭击,各部首领只能各自为战,尽一切手段组织起部民,扑灭火焰,拿起武器,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汉骑。
匈奴的强悍和凶狠绝非空有虚名。
为尽快结束混乱,部落首领不惜举刀杀人,连杀十数部民,逼迫其他人从混乱中抽离。
如果给他们更多时间,未必不能组织起有效防御,让袭营者投鼠忌器。只可惜,汉军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前锋营之所以草惊蛇,为的就是让匈奴自己先乱起来,如此方能策马冲锋,将营盘进行分割。既然如此,自然不会让匈奴稳定下来,更不容许他们从混乱中脱身。
营地外,近六万汉骑和辅兵尽数上马,卫青和赵破奴等率领的前锋营业已归队。
赵嘉和魏悦披覆黑甲,在第五轮火箭之后,同时举起长刀,用力向前挥落。
火光中,绘有“汉”字的大旗纷纷立起,胡骑发出怪叫,挥舞着短刀,追随在汉骑身后,向山谷中的营地猛扑过去。
燃烧的帐篷犹如火炬,帮助进攻者锁定目标。
奔雷般的马蹄声震碎耳鼓,凛冽的煞气弥漫整个山谷。
呜——
苍凉的号角声中,赵嘉俯低身体,依靠战马的冲击,将烧毁大半的拒马撞开。遇到迎上的匈奴人,松开缰绳,仅以双腿控马,双手握紧长刀,用力斩下。
雪亮的刀光划出一道长弧,对面的匈奴人维持冲锋的姿势,头颅却已脱离身躯,当场飞落马下。
“杀!”
冲入匈奴营地后,汉骑如潮水分开,赵嘉、魏悦、韩嫣和公孙贺各为锋头,率麾下奋勇厮杀。
马踏之处,尽为敌人残骸。
血色晕染大地,火光奔腾,夜空都被染红。
汉骑来得太快,匈奴人被杀得措手不及,刚一照面,死伤就超过千人。
死亡激发出他们的凶性,在最初的混乱之后,依靠战场中累积的经验,很快组织起防御,甚至对汉军发起反冲锋。
曾跟随老上单于作战的匈奴万长吹响号角,挑飞对面飞来的箭矢,纵马前冲,高高举起骨朵,将汉骑砸落马下。
他的悍勇激发战士的勇气。
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聚集到他身后,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是眼放凶光,似被逼到绝境的野狼,濒临死亡,仍要发起最后一次反扑。
赢了就能活下去。
输了,那就去见天神,身归大地。
“匈奴的勇士,随我冲!”
趁赵嘉魏悦被几名万长和部落首领拖住,白羊王和楼烦王各率精锐,同韩嫣和公孙贺所部展开厮杀,试图冲开包围圈。
战斗过程中,韩嫣和公孙贺突然合兵,专盯着白羊王穷追猛。楼烦王借机冲出包围,组织起人手,调转马头,试图对汉军进行反扑。
不料想,突然有号角声在身后响起。
渐亮的天光中,黑甲汉骑从北驰来,汉旗飘扬在风中,骑兵的刀锋闪烁寒光。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和奔腾的马蹄声交织,为山谷中的匈奴敲响最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