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心如止水
“还在上学?”刘园有些迟疑地猜测,“是大学……还是高中?”
周晟源的视线落在前方,表情从容而浅淡:“高中。”
刘园噎了噎,隔着手机他看不到周晟源的表情,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许多细枝末节,但此刻故乡的冷风已经让他头脑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周晟源的侧脸好一会儿,斟酌着开口:“你们俩这个年龄差,心理会有点负担吗?”
周晟源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只抿得平直的唇线显得有些僵硬板正。他弯唇笑了笑,:“当然有啊。”
“他啊,总是叫我老男人呢。”
“……”刘园也笑了两声,心里也通透起来。
他应该是了解他的这个好兄弟的。周晟源从来不是鲁莽、一时脑热的人,他和秦笑在一起,应该是考虑了许多才做出的决定吧。
或许也是情至深处难以自矜,而抛却了许多这个年龄该有的深思熟虑,且脑热情动一回,不再把所谓的合适放在眼底了。
刘园杵着手臂,一边想一边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的情断了后,周晟源这个清醒有度、成熟自矜的男人也能做回情种了。
他笑周晟源,笑他也有和半大子一样情动脑热的一回,但眼睛看着窗外那些故意想遗忘,却随着入目而又在眼底逐渐清晰起来的景色,却不知道该怎么笑下去了。
这是他的伤心城。
周晟源从后视镜里撇他一眼,兀得开口:“这次回来和伯父伯母提前过了吗?”
“还没呢。”刘园调整了下姿势,不再去看窗外,嘴角又勾起轻飘飘、吊儿郎当的笑。
“机票是临时订的,就上飞机前告诉了你一个人,我算回去给他们个惊喜。”他伸个懒腰,“现在先去吃饭吧!”
周晟源扫他一眼,提醒他:“穿这个去?”
刘园跟着低头看自己身上薄薄的衣服、外套,撇撇嘴道:“那咱们现在先绕路去买两件厚衣服也行?”
“晚了。”周晟源熟练地方向盘,往刘园家那条路拐过去,“你直接回家穿衣服吧。”
刘园:“什么??不是好要去吃饭的吗?”
周晟源扫他一眼,理直气壮地道:“我得先回去陪秦笑,晚上再出来吃饭吧。”
刘园:“???”
?
周晟源在家里陪秦笑吃过晚饭才出来的,因此刘园没点什么高档酒店,两个人就和十七八岁时候的模样一样,随意去路边找了个烧烤摊就坐下了。
天色早早沉下来,冷风直往衣领里钻,刘园在店门口站个五分钟就受不了,裹着新加上的厚实大衣拽着周晟源就往里头走。
八点钟的功夫,这烧烤摊生意正热闹,人来人往的。刘园眼尖,恰好看见从个间里涌出来几个人,于是立刻掏钱给老板娘,点名要那间了。
还是个包房,坐得下七八来个人,刘园出手就是好几百,这还没算点单,老板娘收的乐呵,不拦着了,笑眯眯地去弄菜。
两人坐下,桌子上铺着薄薄的一次性红色塑料桌布,底下的部分在空中不安分地飘来飘去,刘园拽住,手痒地撕下来一块团在手里玩。
“我,你这手痒的毛病怎么总是改不了呢?”周晟源放松地靠在椅子里,拿眼神扫他。
“呼。”刘园把手中这团红色塑料布展开,张嘴吹气,看着这块悠悠地在空中飘下,他也跟着悠悠地笑,“多少年了,早成习惯了,就算脑子不想,手还是不自觉地要动。”
周晟源看着他,随后把手机反扣到桌上,胳膊悠闲地架着,眼底的光平静而蕴着探究。
“死脑筋。”他。
刘园“嗤”地一声乐了:“源儿,你还骂我死脑筋?你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死心眼的人好伐?爷我可是潇洒自如,浪荡江湖!”
周晟源勾了勾嘴角,未置可否,眼底含笑量着他。
老板娘推开那扇有点晃的木门,忽的冒头看向他们两个:“两位老板,烧烤还得要会儿时间,要不您看先上点酒怎么样?”
一听酒刘园就兴奋起来:“来!上,先上一!”
老板娘应了声“好”,又拿眼睛瞄周晟源,待周晟源点了点头后才合上门出去。
“不是,我答话她看你干什么?”刘园不满地问。
“可能我比较帅吧。”周晟源喝着茶水,面不改色地道。
刘园一听更不爽,把他的玻璃杯拽下来,直接把剩下的茶水全部倒垃圾桶里:“帅个屁,你都有对象了……喝什么茶,留着肚子待会喝酒!”
酒一会儿就提上来了,刘园一马当先,一个接一个地开了盖,然后在大圆桌上排成排。
“来,源儿!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周晟源看着他这未喝先醉的模样哭笑不得,不用猜就知道是心底有事,但他只挑了挑眉,随后站起来跟他响亮地碰了个杯,仰头,将这一罐一饮而尽。
——且这样,谁又心底没藏点事,没有个人呢?
周晟源擦了擦嘴边粘上的泡沫,又拿起一罐,刘园也跟着拿起来,两个人的酒量都不差,又是十几年的兄弟,这比下酒菜还下酒。
等到烧烤和菜端上来时,一已经干掉了大半,刘园豪气地一挥手:“老板娘!再来一!”
老板娘立刻喜滋滋地应下去了。
菜上了,周晟源反而放慢了喝酒的速度,拿着根烤得焦香四溢的牛肉串吃得津津有味。
刘园把易拉罐嚣张地往桌子上一拍,瞪着他:“怎么不喝?”
周晟源慢条斯理地吃着烧烤,除了脸色有些红外看不出来醉了:“先歇歇,你继续。”
话音落下,刘园的身子顺势一摊,屁股跌进座椅里,手臂往桌上一横,翻的易拉罐瞬间哗啦哗啦地涌出大滩黄色的酒液,在粗劣的红色桌布上蔓延开。
“吖!”刘园低低惊了声,周晟源往后挪了挪,顺便把烧烤盘子也往自己面前带了带,习以为常地继续吃着。
“我本来算跟你点什么来着。”刘园搔着自己的头发嘟囔道,“但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
“姚菁?”周晟源声音平淡,仿佛念出的是一个举足无轻重的名字。
插|进发间的手指顿了顿,刘园怔了怔,随后像赌气一样地:“才不是!”
会忘的,再给点时间。
他偏过头,脸颊抵在手臂上,看着周晟源讪讪地笑:“是你家秦笑。”
他笑了下,笑容挂在脸颊上,被这姿势挤得有些变形。
“秦笑这件事,叔叔阿姨知道吗?”
刘园问的轻声,周晟源同样悠闲地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才开口:“……还不知道。”
他抬眼看向刘园:“瑶瑶最近刚知道。爸妈那边,我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他们。”
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波澜不惊,像是胜券在握,又像是心如止水。
“合适的时机……”刘园在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然后他抬起头,眼泪毫无预兆地突然从眼角流了出来。
他:“源儿,你会更难的。”
周晟源垂眸,眼底的神色晦昧不清,他看着桌上顺着塑料桌布折痕而蜿蜒的酒渍。
黄颜色的液体在劣质的红色映衬下颜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他看着这场景,浓浓的酒气包裹着他,酒精和麦芽味混合着,还有烧烤的焦香和油腻。
过了许久,久到酒渍快要干涸,和塑料布融为一体时,他开口,缓而冷静、清醒地吐出几个字。
“我知道。但我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