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二章
次日, 天降大雨。
世界被聒噪雨声充斥,耳中一片喧闹,吵的人心烦意乱。
昨日回到庄里后, 绮桑几乎整晚难眠,白昼一去不复返,夜晚又快要降临了。
她就这么不吃不喝的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无人问候, 也无人关心, 好像被所有人遗忘,心中有无法排解的愁郁。
屋子里久久连绵着沉重的叹息。
视线移到手心,那里躺着一根雪白的银链,末端的红水晶正散发着夺目的幽光。
物如其主, 很漂亮,可也让人看不透。
喧哗的吵闹声中忽然响起了几道敲门声。
瞧见门外站着个人影, 绮桑疲惫地坐起身,问道:“谁?”
“姑娘开开门,弟子江轩, 少楼主让我给您送点吃的过来。”
躺了这许久,头脑有些发昏, 绮桑磨磨蹭蹭地穿好了衣裳,行到门边将门开了。
夏日的天黑的会比较晚, 许是下雨的缘故, 外头已是黑沉沉的光景, 瞧着莫名压抑。
江轩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 笑道:“姑娘的房间我就不进了,少楼主让您吃完东西过去找他一趟。”
绮桑接过食盒,点了点头:“知道了,多谢。”
江轩量她一阵, 问道:“姑娘容颜憔悴,可是有心事?”
绮桑道:“大概是没睡好。”
“昨晚庄里进了贼人,姑娘可要心,”江轩关怀,“庄主估摸马上就要出关了,防卫部署图一事,庄主会处理的。”
绮桑颔首:“我知道。”
江轩又问:“听姑娘昨晚给那贼人的图是假的,那不知真的放在了何处?”
绮桑抬眸看着他:“你问这做什么?”
察觉到她忽然透出的敌意,江轩急忙摆手:“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姑娘的安危,那等重要物品,还是该交给庄主或者少楼主保管才稳妥,万一那贼人不死心,又偷偷回来对姑娘下手,姑娘不会功夫自然是无法防备,岂不是会很危险?”
绮桑顿了顿:“已经给我姐姐了,没事。”
江轩应了一声:“那姑娘自便,江轩还有别的事要忙,告辞。”
“慢走。”
吃过东西,人要舒服许多,但心情仍是郁郁寡欢,待过了子时,绮桑便避开耳目找到了裴陆。
长廊角落,两人隐匿着气息躲在暗处,雨势依旧不减。
“假图的事,你出去了?”
裴陆道:“探望舒舒的时候给她听了,怎么?”
绮桑皱起眉头:“现在人还没抓着,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告诉她干什么?”
“这……舒舒是自己人,为何不能?何况她既然问起了,我总不能故意瞒着不是。”
“然后她一转眼就告诉了江轩,我估计江轩也会告诉别人,不就都知道了?”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可那贼人昨晚离去就会发现你给他的图是假的,这事保密与否其实都不重要,姑且放松一些。”
绮桑凝重道:“出去的确没什么太大的要紧,我就是怕他吃了一次亏可能就不肯来了。”
裴陆分析:“应该不会,他既然肯现身,就明很看重那东西,若是将我换成他,越是吃亏便越要把真的拿到手,不然可就白费功夫了。”他完,又问,“所以你是为什么觉得,他会来初寒的房间?”
两人此刻所躲藏的地方,正是越初寒的独院,不远旁的房间里此时也正燃着稍显昏暗的烛光。
“因为我给他的信纸上,写了几个字。”
“什么字?”
“真图藏在越初寒房内。”
裴陆一听,便又不确定了:“这么明显的圈套,他会来么?”
绮桑道:“如果他的确是像你刚才的那么想,应该是会来的,不过我也没有太大把握,只能先等等看了。”
夜色昏沉,雨幕灰暗,庄里四处都挂着灯笼,可视度倒是不低。
等了许久也未察觉有人靠近,两人都难免有些急切,却见一盏茶的功夫后,忽然有道身影自雨中缓缓靠近,无比自然地推开了越初寒的房门行了进去。
瞧见来人,绮桑疑惑了一声:“江轩?”
裴陆观察道:“手上提着食盒,他应是给初寒送饭来的。”
绮桑看向他:“不是闭关吗?”
裴陆回道:“闭关也得进食么,又不是辟谷修仙,足不出户十多日不吃不喝哪能行?”
他虽是这么,但回想起先前与江轩的谈话,绮桑还是有点疑心。
即便昨夜柳舒舒受了伤,她也仍是没有完全消对她的怀疑,而今这碧云山庄所有人都可以是怀疑对象,唯一能信任的人就只有裴陆了。
“一会儿他出来后,搜搜他的身。”
裴陆声道:“你怀疑江轩?”
绮桑道:“目前来,只要进过我姐姐房间的人都有嫌疑,谨慎一些总没有错,而且那人埋伏在庄里肯定很久了,我猜他一定会有帮手,不定今晚不会亲自来。”
裴陆安静了好半天,这才回过味来似的:“所以昨晚你不仅仅是为了要将那人引出来,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试探我和舒舒谁是内奸?”
绮桑承认:“是。”
“难怪眼见舒舒受伤你还那般问罪于她,”裴陆恍然,“你怎会怀疑起我们来?”
绮桑道:“我过,能知道攻城一事又有本领在书信上做手脚,除了你们三个和赵姑娘以外没别的人有这条件,我姐姐可以忽略不计,剩下的人中都是有可能的,不试探试探我没办法确认你们的清白。”
因为事情蹊跷产生怀疑,所以设下此计想要试探谁是幕后主使,临时编造了一个莫须有的防卫部署图,倒真将那人给逼的现了身,还将裴陆和柳舒舒同时试了一遍,的确是个良策。
裴陆发自内心叹服道:“绮桑妹妹,哥哥可真是对你另眼相看起来了。”
冷风冷雨中,忽地掺杂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绮桑看着浓浓夜色,声音轻轻的:“我只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她道,“不想被骗,也不想再被利用,只有解开这些谜团,我才有可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做人,而不是被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棋子,或者,牺牲品。”
和昨夜初露锋芒的胸有成竹不同,她眼下又骤然间变得十分惆怅,娟秀的眉眼比从前多了许多复杂难辨的神色,人看起来有些不知来由的落寞。
裴陆瞧了瞧她,柔声道:“确实是委屈你了,这些江湖恩怨,却要你一个姑娘来承受,委实不公平,叫你被孟青哄骗,也是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没能看顾好你,不过绮桑妹妹放心,碧云山庄就是你的家,你若是愿意,千影楼也可以是你的家,好不好?”
轻柔的话语温暖着人心,绮桑动容。
穿越以来,真心对她好的人没几个,除了越初寒便是裴陆,翩翩公子温柔细致,对她的关怀和喜爱就和亲哥哥一般,实在难得。
绮桑笑了笑:“那当然好了,白捡一个便宜哥哥怎么不好?”她停了停,听他起千影楼倒是心中一动,便又不动声色问道,“千影楼是在哪个地方?”
裴陆摸了摸她的头:“九烟关,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哥哥带你过去玩,你时候很喜欢那边的。”
明明是亲切的闲话家常,可他此言一出,两人又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涉嫌杀害越长风,这事一天不搞清楚,绮桑就一天是嫌疑犯,若是越初寒用封神决恢复了她的记忆,查出越长风真是被她所杀,那又哪来的机会带她去千影楼玩耍呢?
只怕到了那时,她的命运已经由不得任何人了。
世事无常,裴陆在心中扼腕叹息,面露不忍。
绮桑很快收拾好心情,继续问询:“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你父亲呢。”
“那老头儿?”裴陆想了想,“他老人家一向神出鬼没的,连我都许久没见过他了,自从上次渡海关一别,这么久了,连封书信也无,不过你也算提醒了我,赶明儿还是给他老人家写封信问候问候,免得日后回了千影楼又要骂哥哥不孝。”
绮桑坦然自若道:“庄里这么多事,你怎么不把他请过来?万一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裴陆摇头:“请得动就好了,除非初寒发话,否则他老人家是难得现身一回的,”言毕,他又笑道,“怎么,你很想见见我父亲不成?”
绮桑默然片刻,不想撒谎:“其实,我有件事需要找他帮忙。”
“找他帮忙?”裴陆意外,“什么事?”
绮桑道:“我现在还不想,只能问问你父亲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如果有机会的话,麻烦你安排一下,让我见见你父亲,可以吗?”
裴陆猜测:“可是孟青骗了你什么,而我父亲是知情人,你想弄个清楚?”
他头脑精明反应又快,能猜到也很正常,绮桑点头:“是。”
裴陆吐了口气:“真是作孽……也罢,我会将此事记在心上的。”
“那就多谢你了。”
“兄妹之间,客气什么?”
话间,听得茫茫雨声中传来“吱呀”一声响动,两人心翼翼地探头观望,便见江轩行出门外,顺手撑开之前放在门口的油纸伞,步伐极快地回到了雨中。
纵然是雨夜,可也能看清他出门后神情明显有些掩藏不住的慌乱,一双眼睛左看右看,空着的那只手还有意无意地按着胸口,且他先前来的时候分明走得不紧不慢,离去却是健步如飞,这番作态,自然是令暗中观察的二人疑窦顿生。
裴陆的脸色一瞬便冷了下来:“进去这么久,出来后又一副心虚的模样,这子,终究是嫩了点。”
绮桑大感诧异:“怎么会是他?”她猜想过所有人,可唯独就是漏了这位。
“不管是不是他,这子都有古怪,”裴陆道,“走,一探究竟便可知。”
吩咐身后暗藏的弟子继续盯着此处动静,两人很快绕着长廊追了上去。
一路尾随至弟子院,便见江轩状若无意地看了看四周,接着便推开房门行了进去。
悄无声息地隐在窗外,裴陆伸出手指在那窗纸上戳了两个洞,但见里头的人好似有些匆忙,还没来得及坐下便伸手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
瞧见那书信,裴陆皱眉道:“他还真拿到了什么,哪里来的?”
绮桑低声道:“我昨晚放的。”
裴陆讶异:“你?”
绮桑点头:“后半夜的时候。”
昨晚,蓝心将她送回来后,绮桑在房里始终盘算着接下来的计策,便趁着天黑入夜悄悄找到了越初寒的房间,刻意开后窗放了封书信进去。
越初寒闭关研习,五感封存,自是发现不了她的举动。
裴陆赞道:“还是你有心。”
他罢,眼疾手快地踢开窗门翻身而入,二话不便将一脸惊愕的江轩给擒在了手中。
“好子,总算逮着你了!”
突然被抓个现行,江轩大惊,急忙将书信塞回怀里。
两人便在这狭的房内扭起来,但他哪里是裴陆的对手?不过几招下来便被裴陆牢牢箍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绮桑紧跟而入,见状便喝道:“你怀里藏的是什么!”
江轩恐极,慌张道:“没、没什么。”
“还装!”裴陆顺手就点了他的穴,将那书信又取了出来,“竟然是你!”
江轩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面色一白,僵硬道:“少、少楼主,你听我……不是我!”
裴陆神情不善:“不是你?你借着给初寒送饭进她房里将这东西偷出来,不是你是谁!”
要不是看过那封假书信,又怎么会知道越初寒的房里会有东西?
江轩辩白道:“我、我是受人嘱托!”
“嘱托?”裴陆扭头,“搜搜他房里。”
绮桑立即动身在房内翻找起来,不多时,她便在床底拉出了一件灰色斗篷。
“还狡辩!”
江轩急忙道:“昨晚我的确穿着这斗篷现身过,可灰衣人并不是我,是他唆使我刻意吸引视线的!少楼主,我是被逼无奈!”
裴陆道:“好,那你,那人究竟是谁!”
江轩张了张嘴,却没出口,只万般情急道:“我不能,我要是了,一定会没命的!”
“那人拿什么威胁你?”
“他我要是不帮他,就杀了舅舅,再杀了我。”庄内的常管家是他舅舅,这点倒是不假。
裴陆沉吟道:“此刻只有我们三人,你大可放心出来,你和常管家我都会安排安全的去处,但你若是不,我便只能拿你问罪。”
“少楼主……”
“快!”
江轩犹豫不定,好一阵才咬牙道:“好,我。”
裴陆目光灼灼地紧盯着他:“是谁?”
便见江轩动了动唇,可还未发出声音,忽有一根极细的银针不知从何处飞来,竟是直接刺入了他的眉心!
即将出口的名字霎时凝在了咽喉,江轩表情一僵,眼中登时流出两行鲜血,当场倒地而亡。
裴陆一惊,赶紧回过头去,只见屋外依旧大雨如注,阴风肆虐间,却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突如其来的状况,两人都始料未及。
裴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吩咐道:“你在此地不要动!”
罢,他便一头扎进雨中,四处搜寻起来。
万万没能想到那人会在此时杀人灭口,绮桑难免吓得不轻,她移动视线看向地上已经死去的江轩,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青年两眼犹在大睁,神情保留着方才的惊愕,鲜血自眼中流出,糊了满脸,模样很是恐怖。
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了,可这样直接死在她面前,距离又如此相近,实在是有生之年的头一回,绮桑呼吸不稳,心中骇然无比。
被她猜对了,那灰衣人吃了一次亏便不肯亲自再来,所以威胁江轩替他做事,定然是在暗中盯着,眼见裴陆逼问,江轩意欲坦白,他便适时以暗器杀人,断了线索。
既然已经灭了口,那人应该是及时抽身离去了,可经此一事,他必然会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绮桑的计策,眼下江轩已死,他会不会心生怨恨绕回来对她下手?
绮桑不敢待在房里,可也不敢贸然出去,只盼着裴陆能将那人抓住,早些回来。
惊疑不定间,忽然,有一丝凉意突地攀爬上了她的后背。
讶然回首,便见一柄冰冷长剑蓦地袭向了她的面额。
来人身穿灰色斗篷,自雨幕飞速靠近,杀意显露无疑,剑尖凝着寒光,激的人浑身毛骨悚然。
绮桑几乎是下意识惊叫出来,可灰衣人动作太快,她又来不及防备,虽然有心躲开,但仍是被那人一剑刺中了左肩。
锋利剑尖戳开血肉,霎时间,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剧痛蔓延开来,疼的绮桑又是一声惨叫。
见状,灰衣人冷哼,抬手将长剑拔回,狠道:“倒是看了你这丫头,心思还真不简单!”
绮桑趴在地面,颤抖不止,大声呼救起来。
“裴陆!”
急切的呼唤淹没在喧哗雨声中,没有人能听见。
灰衣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别叫了,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痛意愈发强烈,绮桑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至极,额角冷汗直流。
她捂着伤口后退,恐慌道:“你、你是谁?”
灰衣人冷笑:“自然是来取你性命的人,”他一把将绮桑脖子狠狠掐住,恶寒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活着,如今用此手段坏我大事,你找死!”
绮桑挣扎:“放开我……”
“放开你?”灰衣人道,“起初是看在孟青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现在我已经与她反目成仇,杀了你也不用再顾忌什么!”
空气变得稀薄,绮桑脸憋得通红,意识开始涣散。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忘问道:“越长风……是不是你杀的……”
听见这话,灰衣人低低笑了起来。
他凑近绮桑,嗓音寒凉如冰:“不错,是我杀的,你已经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你就带着这顶黑锅下地府罢,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而你死后,你仍旧是杀害越长风的凶手,埋进土里也要遭万人唾骂,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手上力道不减,反而愈演愈烈,灰衣人切齿道:“三番几次坏我事,紫金关也是因你而失,有你在,我复仇大计便会备受磕绊,你这废物,去死罢!”
话音一落,他便再度扬起手中长剑,直直冲着绮桑的心脏刺了过去。
感受到汹涌的杀意,裴陆又迟迟未归,绮桑如坠冰窟,心底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手起剑落,犹在滴着鲜血的剑尖猛地逼近,可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长剑即将戳进心口时,突见另一把银光璨璨的长剑倏地破窗而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凛冽之意,直接将那灰衣人手中的剑拦腰劈断!
真气强横,难以抵挡,这一招极为巧妙地伤了灰衣人却又避开了绮桑。
被那气势震的胸口一疼,灰衣人当场呕出一口鲜血,沉沉摔去地面。
下一刻,便有一道雪白的身影落在了两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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