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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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晴空万里, 天际却忽然凭空响起一道惊雷,震彻心扉。

    然这雷声却不能将此刻的争吵声悉数盖住。

    “绝不能轻易放过那孟如云!”

    “西境狗贼,暗藏祸心潜伏东境如此之久, 如今叫她现了形,什么也不能姑息!”

    “听她已经取代孟青成为了七星阁阁主,往后东境就又多了一个大敌, 若不尽早除之而后快, 来日咱们必然备受牵制!”

    “我你们几个老头子能不能冷静一点?老庄主在的时候都没举兵攻过西境,更何况庄主!”

    “不错!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

    你一言我一语,吵闹声不绝于耳,聒噪难忍, 数十位掌门人齐聚大厅,正吵得火热。

    高堂之上的长案内, 雪衣白发的年轻女子默然静坐,始终未曾言语。

    “从长计议?还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难道你要庄主现在就带人杀进七星阁么?莽夫之举!”

    “她孟如云接手七星阁,你以为孟青的旧部会甘心臣服?如此动荡时机, 正好出兵将那些贼人一网尽!”

    “当年旧情如何都还没查清,万一老庄主的确是害了孟氏夫妇, 咱们作为武林正道,不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孟霄乃是魔教首领, 他死了也就死了, 老庄主是锄奸惩恶替天行道, 无需给任何人交代!”

    “你真是是非不分!”

    “你又何尝不是妇人之仁!”

    场面逐渐变得混乱,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愈发激烈,在场所有人都争得面红耳赤,眼见他们一言不合就快要动手起来, 越初寒终于忍无可忍,肃然道:“都住口!”

    她一发话,众人虽心有微词,但终究不敢忤逆,只得憋着怒火闭了嘴。

    “邀各位前来是为商讨后宜对策,”越初寒冷道,“不是让你们来此争执。”

    便见一名黑袍男子上前道:“那庄主倒是,您算如何应对!”他完,冷笑一声,“被一个后生女娃娃耍得团团转,传出去简直丢了咱们东境的脸!既然老庄主被她所杀,那咱们找她索命又有何不可!”

    还不等越初寒回答,又见另一名老者道:“糊涂!东西两境本就水火不容,轻易开战势必会带来莫大死伤,你要杀进七星阁可以,那我问你,无辜子民又该如何安排!”

    黑袍男子不屑:“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大事?东境子民大可立即疏散,至于西境人,能杀一个是一个,管那么多做什么!”

    “江湖恩怨却要牵扯百姓安危,如此行事,你和那些西境恶人又有何区别!”

    “真是巧言善辩!你既不同意现在出兵,那你站出来给大伙儿指条路,咱们该如何做!”

    这黑袍男子态度强横,又声量不,端的是一派轻狂之意,那老者被他堵得火冒三丈,却是嘴上功夫比不得人,只得无比懊恼地冷哼两声,拂袖坐下。

    这吵起来没完没了,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出个令众人满意的法,越初寒心中不耐,兀自行出了大厅,由着他们继续大动肝火。

    已是人间七月,天色晴朗,蓝天之上簇簇烟云怒放,日光明朗。

    悠扬夏风吹拂燥热,却吹不走心中的烦乱。

    视线落在那遥远的天际,越初寒立在廊下,耳中仍是充斥着各色喧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不堪。

    自从孟如云身份暴露后,消息一经传开,整个东境都为此炸开了锅。

    任谁也没有想到柳家大姐居然会是个冒牌货,且来头还不,竟然是孟霄遗孤,各大派掌门人闻询后纷纷赶来商谈,便有了方才的争论之景。

    在这廊下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阵仗愈发大了,越初寒正想回去喝止,便见裴陆刚好从院外行了进来。

    两人了照面,裴陆瞥了一眼内里的大厅,问道:“吵起来了?”

    越初寒点头,瞧着他的手:“是裴楼主送来的书信?”

    裴陆叹息,将那信封拆开,取出一张信纸来,只见那上头赫然只写了一个大字:然。

    看清那信上所写,越初寒神情一暗。

    裴陆沉重道:“看来当年之事,舒舒并没谎。”

    这些天以来,始终是抱有一丝侥幸和希望,可眼见裴之令给出的回答,心中仍是避免不了感到失望。

    唇齿噙动,却是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越初寒伸手扶上廊柱,忍不住有些失神。

    见她这模样,裴陆真是百感交集,低声道:“舒……孟如云已经从孟青手里夺回了七星阁,咱们在阁里的卧底也都被杀了,虽然知晓孟青退让阁主之位后便消失无踪,但关于绮桑妹妹的消息却是没能探到。”

    他愁闷地看着越初寒:“眼下已然知晓孟如云杀害越伯伯的真相,初寒,你……”他到此处便停了下来,终究没能问得出口。

    先是痛失父亲,后又丢失渡海关,还面临南地一系列灾情,中间又为了绮桑顾虑良多,而今还发觉身边亲近之人竟是杀父真凶,可同时又得知当年旧事乃是父亲从中作乱,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就已变得这般物是人非,如何能不叫人唏嘘?

    一时间,伤痛与愤恨以及其他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牢牢积在心底,越初寒闭上双眼,闪过一丝酸涩,惘然道:“你想问什么?”

    裴陆沉默半晌,才又开口道:“不论如何,这事总该有个了结,你算怎么做?”

    无言一阵,越初寒轻声道:“不知。”

    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父亲害死了孟氏夫妇,间接导致了孟如云悲惨的一生,仇人寻仇,偿命的确是天经地义亦是命中注定,可即便明白这道理,但她终归是越家后人,或许父亲是该死,孟如云也该杀了他报仇,然而作为碧云山庄未来的庄主,这根本不是孟越两家之间的仇恨那么简单,也是东境和西境的斗争,一切举动都关系着天下子民和一方土地的前景,并非她一个人就能决断得了的。

    更何况,人人都来问她如何算,那她又去问谁?

    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被迫接受这些残酷事实的无辜之人罢了。

    可那些江湖恩怨和新仇旧恨却都要她来承受,绝无独善其身的可能,谁又知她也很想问一问:她到底该怎么做?

    料定她现下给不出答复,裴陆也无意再给她添乱,便分析道:“先不管里头那些人怎么吵,两境若要开战势必得多加准备,就算孟如云已经接替下了七星阁,但她也需要时间站稳脚跟,毕竟西境那边的门派也不是吃素的,服不服她还不一定,咱们可以提前筹备筹备,做好被七星阁突袭的应对良策,至于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该将绮桑妹妹救回来才是。”

    完这话,他又语重心长道:“初寒,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也很矛盾,但事已至此你我都只能尽量想开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心神,你虽是庄主继承人,但始终没有正式登位,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就等着你出差错,你可千万要起精神来,知道么?”

    轻柔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抚慰心灵,及时地缓和了万千心绪,越初寒睁开眼,缓缓道:“你得没错。”

    风吹长发,牵动雪白纱裙,她的表情一瞬坚定起来,复又恢复到平日里的冷静。

    “事到如今,来日必有一场大战,”她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自当全力以赴。”

    见她振作起来,裴陆总算露出点点笑意:“放心,旁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有难同当。”

    患难见真情,无需多言,作为好友,他的赤诚之心毋容置疑。

    难掩动容,两人抬眼对视,不约而同露出笑颜。

    ……

    百里青山连绵起伏,翠林掩映间,一座雅致竹屋若隐若现。

    四面环山绕水,景致怡人,清幽院落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

    “这是子蝎花,通常用于祛毒所用,别的病症不能乱吃。”

    “旁边这个叫做不甘草,疗补气血效果尤佳,但要注意用量,过多反致虚亏。”

    “最里边的是漠兰,专治真气耗损和内伤久久不愈,切记勿要和不甘草同用,会产生剧毒。”

    大大的药盘边,绮桑一手捏着支毛笔,一手握着块热气腾腾的糕点,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咬上两口吃的,神情分为专注。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抬起头来:“还有吗?”

    恭龄看了看那些药材,温声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下去后记得熟背,我明日会来抽问,可别偷懒。”

    绮桑一听,登时焉了:“还要抽问啊?”

    恭龄笑了笑:“不抽问为师怎么知道你可有用功?左右近来没别的事要做,正好你可以借此多学点有用的,这是好事。”

    作为一个从就不爱学习,尤其擅长晒边网的学渣,绮桑表示很心累:“光认药材我都得认到猴年马月去,要想和你一样厉害,那不得等到下辈子去了。”

    恭龄敲了一下她的头:“才刚开始学就气馁,这怎么行?”他罢,又瞧了瞧绮桑手里那本册子,“另外,你这字实在是丑了点,得多花点心思把字也练练。”

    绮桑赶紧将册子一捂,撇嘴道:“这也要学那也要练,还不如射箭来得有趣呢。”

    “要想文武双全也得慢慢儿来,”恭龄道,“好了,去将熬好的药给惜竹送去,再把昨日给你的《百草集》抄一遍,之后是练箭还是休息,你自行安排即可。”

    绮桑将笔杆子一丢,起身道:“还要抄书?!”她拔高声量控诉,“你那本书简直比砖头还要厚!”

    恭龄莞尔:“又没让你今日之内全部抄完,急什么?给你七日时间,抄好记得拿给我看。”

    绮桑鸦雀无声地站了一会儿,倒是没那么气了,但还是忍不住声嘀咕道:“得就跟七天很长似的……”

    她瞪了恭龄一眼,便行到火炉旁将熬好的药倒了出来。

    见她端着药碗就要走,恭龄伸手将她一拦:“又忘了?”

    绮桑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冲他鞠了一躬,干巴巴道:“师父,徒儿下去了。”

    恭龄无比受用地应了一声:“好徒儿,去罢。”

    就知道欺负她!绮桑低哼,赶紧大步跑去了院内。

    刚进入房中,还未走近,便见得床榻上盘腿坐着的人正双眼紧闭,周身动荡着无形真气,眉头微蹙间,神情泄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见状,绮桑将汤药往桌上一搁,喝道:“你怎么又在练功?”

    听到这话,孟青很快收了坐,睁开双眼。

    绮桑没好气:“了多少遍你现在重伤未愈,还不能动用真气,怎么就不听呢。”

    平复下稍显紊乱的气息,孟青看向她:“我就试试。”

    “试什么试,再试也是老样子,”绮桑道,“不好好儿吃药调养身体,你那真气八百年也回不来。”

    孟青拉住她的手,浅笑:“最后一次,再不试了。”

    绮桑白了她一眼:“这都多少个最后一次了,”她罢,便将药碗递了过去,“先把药喝了。”

    视线在那黑色的药汁上一扫而过,孟青不动。

    绮桑催促:“怎么喝个药老是磨磨蹭蹭,一会儿凉了我可懒得再给你热。”

    孟青悠然道:“你喂我。”

    绮桑不耐烦:“你哪来那么多事儿?”嘴上是这样,但她还是抬手将药碗凑去了孟青的唇边。

    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孟青低下头,一口气将那碗汤药喝了个干净。

    转身将空碗放回桌面后,绮桑又从屋内的书架上取出那本《百草集》坐去了书案前。

    见她此举,孟青问道:“做什么?”

    绮桑抓起一支毛笔晃了晃:“抄书。”

    孟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么用功?”

    绮桑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谁让我签了卖身契呢,师都拜了,可不得听话认真学啊?”言毕,她又轻轻笑了笑,仿佛有些欣慰的样子,“不过我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刚才你喝的药就是我自己拣药材熬的,恭龄以后你的药都交给我负责了,不得不学医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嘛。”

    夏风穿窗而入,牵动柔软发丝,她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俨然一个在学堂念书的好学生。

    孟青量她一阵,笑道:“学医算什么,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制毒,那可比医术妙多了。”

    绮桑匀了个冷淡的眼神给她:“毒是拿来害人的,我才不学,你少误人子弟了。”

    孟青瞧了瞧她,笑道:“倒也是,你若真能将恭龄那身本事学到手,往后我若受伤,倒是不缺大夫了。”

    绮桑书写的动作顿了顿,继而哼声道:“什么往后,我可还没答应要跟你在一起呢。”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

    “我偷偷跑!”

    “蓝心随时可以抓你回来。”

    绮桑一噎,正要反驳回去,但很快,她的眼里便露出一点狡黠之意,高声道:“我要学轻功!”

    孟青眼神戏谑:“你?”

    绮桑兴奋:“我决定了,我要习武!”

    孟青听地发笑:“上个房顶都怕得不行,你还想学轻功?”

    绮桑不理会她的趣,仰着下巴道:“那是以前,我现在已经没那么怕了,而且这些天你也见到了,我的箭术可是百发百中,你都没我厉害,再把轻功也学会的话,我就无敌了!”

    微微思索一阵,孟青倒回床榻,重新闭上双眼:“容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