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这人对他而言, 陌生又带着熟悉。陌生的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熟悉的是因为这人长得有一二分像萧应。她之所以能认出此人,是因为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认识的人中, 只有一个人长了这么一双桃花眼。怪不得以前她总觉得这人的脸很假,像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原来是易过容,恐怕现在的面目才是这人的真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玉树阁的头牌弱水公子。
突然似有一道惊雷在燕青的脑海中炸响,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然后猜测渐渐变成了笃定。她勾了勾嘴角, 心生无比的讽刺, 慢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那一夜, 萧应提前接她出京, 她除了看到他的侧脸之外, 连个正面都没看到。从出宫到出京, 再到遇袭, 萧应始终一言不发。后来她回忆此事,只道萧应绝情无义,眼看着大事将成, 自然不愿意和一个傀儡演戏。
原来那人不是萧应,而是弱水公子。
弱水也看到了她,漂亮的桃花眼闪过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眼神闪了闪。
夜色不明,燕青自然是看不清弱水的表情, 但能感觉到对方满身的阴郁。不仅如此,她还能感觉到对方鄙夷厌恶的目光。
她垂了眼眸,转身便走。
一道黑影如电,凛然霸气地挡住她的去路。她吓得倒退一步, 黑影已经近到她眼前。她惊愕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幽暗的眼睛。
萧应步步紧逼,幽暗的眼眸比夜色还深,隐晦地看着她。
她心紧了紧,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一些。
眼前的美男凌厉而狂狷,周身的气势宛如暗夜修罗。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他像临天而至的夺命魔君。
“我梦游我什么也没看到…”
关键时刻,还是得装怂。硬气什么的,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什么都不是。她被逼得一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萧应凌厉眉骨柔了下来,气势也变得缓和。
“又梦游了。”
这声音低低的,不出来的好听。
燕青拼命点头,完全没有听出他语气中那一丝无奈的戏谑。
“那可如何是好?”他又低语着,语气越显戏谑。
“我回去接着睡,睡一觉就好了。”
“又装傻。”
燕青感觉脑门被弹了一下,傻傻地看着对方。这般亲昵的语气,这般亲密的动作,眼前的人还是萧旻天吗?
她疑惑地朝那边望去,那人还在。
萧应顺着她的目光,也朝那边看去。
那边的弱水像是收到什么命令般,一步步朝这边走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布着一层阴霾,阴霾隐有越来越盛之势。但在渐渐走近之后,又散得干干净净。
燕青看着走近的人,心情略显复杂。与记忆中的风华绝代不同,眼前的人五官棱角分明,没有半分当年的柔弱。好看的桃花眼中再无风情,有的只有冷厉与阴鸷。
“林若见过娘娘。”
“免礼。”
客气过后,一阵寂静。
燕青心道,原来他叫林若。林棠儿姓林,他跟着姓林也是合情合理。以前她就怀疑过他的身份,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
只是萧应接下来的话,否认了她的猜测。
萧应:“他是我舅家表弟。”
在听到这句话后,燕青和林若都是齐齐一惊。燕青惊讶的是林若的身份,竟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林若震惊的是萧应对燕青的态度,如果不是十分看中这个女子,堂堂皇帝是不可能自称为我,也不可能对别人言明这样的事。
林若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如刀,量着眼前的女子。此女长得极似那个皇帝,怪不得表兄执意娶之。
燕青能感觉到林若刀子般的目光,暗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林若都视她为敌,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所以当年才那般处心积虑,冒充萧应骗自己出宫,然后又假装遇袭让自己落到田太傅手中。
这时萧应看了林若一眼,林若恭敬告退。
临走前,林若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燕青,眼神无比的意味深长。燕青心头一凛,回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笑容激得林若瞳孔猛缩,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这三年来,他都在榆州郡。”
燕青狐疑,看向话的萧应。
榆州郡地处北边,是北边最为偏远的一个州郡。常年黄沙漫天,少雨多灾,荒芜而又贫瘠,是历朝历代流放罪人之地。当地的官员,除去本地的土司乡绅,余下的多为被贬之人。所以萧应是告诉她,这三年林若都被贬去了榆州郡。他是几个意思?是向自己示好,还是在向自己赔罪?
都兄弟是手足,女人似衣裳。何况她还是一件不怎么保暖的衣服,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件衣服断了自己的手足。人家兄弟情深,她这个外人又怎么比得过。
“原来他去了榆州郡,怪不得先前一直没有见到。”她不以为意地着,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也没看穿当年的事。
有些事,糊涂比明白的好。
破了又如何,姓萧的不可能为了她出头。
当年林若想要的是她的命,他们之间是死仇。以林若的身份,就算是被贬到了榆州郡也不可能当苦役,应该也没受真正的苦。
三年过去了,她早已无恨无愤。
她装作极困的样子,不太优雅地了一个哈欠。
“亚父,时辰太晚了,我先回去睡了。”
萧应却不容她逃避,一把拉住她。她错愕不已,下意识甩开。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箍进对方的怀里。
“你都知道了。”
“…呃,猜到一点。”
他都看出来了,自然是不必再装。
“以后不会了。”男人的声音极沉,如古琴般低缓。
燕青突然很想哭,她的心里闷闷的,充斥着极为复杂的酸楚。她是不恨,也不怨,但是她也会难过。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来,像洒乱的调料一样五味杂陈。
他以后不会了,她能信他吗?
不信,她不信!
即使最后那件事是林若做的,但之前的种种呢。她很想忘了那些算计和利用,也不愿再去回想自己当年的孤苦无依与如履薄冰。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的话,分明是在骗她!
她狠推他一把,面露悲凉。
“萧旻天,如今你江山在手,又何必做出这般姿态!“
萧应似乎没有防备,一把被她推开。他想伸手过来拉她,却看到她眼中的悲凉与讽刺。他的手收了回去,慢慢握成拳。
她表情似讥似冷,道:“江山是你的,我人也是你的,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你不需要再做戏给我看。我这个人贪生怕死,为了活命毫无尊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争抢,也不会逃。我会安安分分留在大祁宫。只求你善待我的家人,容我活在世上。若是你厌了我,还求你看在我听话的份上不要杀我,让我和我的家人苟且偷生。”
凄楚的声音,如泣如诉,很快被寒风吹散。
萧应眼神微眯,眸中尽是黯然。
他们对视着,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不知过了多久,燕青觉得自己浑身都被风给吹透了。通体的冷意流窜着,从脚底到后背,再从后背到心间。
恐惧开始漫延,她不由得了一个寒战。逞一时口舌之快是很舒畅,但爽完之后还得自己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眼神慢慢涣散,目光变得迷茫,然后扑过来抱着站得像冰雕似的男人。
“亚父,这是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你以为这是哪里?”男人的声音极冷,如阴风在背。
燕青听得了一个哆嗦,她就知道发泄一时爽,爽完火葬场。刚才她真该忍一忍,都忍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不能再忍的。
“我明明睡着了,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她不用假装,此时已是害怕惊恐的样子。
萧应冷哼一声,吐出四个字。
“阴曹地府。”
燕青又是一个哆嗦,别还真像。
影影绰绰的宫殿、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以前这森冷的气氛,还有眼前堪比鬼使阴差的男人。
这不是地狱,却胜似地狱。
“亚父,你…你别吓我。”
这个王八蛋,肯定是故意吓她的。
萧应笑得森寒,一把将她扯到跟前。那比往日更幽深的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死死地盯着她。她被看得心里发毛,险些尖叫出声。
“你怕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
她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这个活阎王。
“亚父,我…我怕鬼…”
萧应的目光越发阴冷,黑漆漆的眸色中,似有火光。他将她扯得更近,大手一把环住她的腰,迫使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
“鬼有何可惧!”
她被迫仰视着他,被腰上的那只大手勒得喘不上气来。心道鬼还没有他可怕,他这个样子比最恶的鬼还吓人。
“亚父…”
“不怕。”
她哪能不怕,她怕得都快哭了。
“有亚父在,我不怕…”
萧应闻言,暗不见底的眼神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波澜,波澜先是极,尔后便是滔天巨浪。他一把将抱着自己的女子横抱起,几个纵身回到乾坤殿。
燕青吓得惊呼出声,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萧应飞檐走壁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身手居然好到这个地步。直到她被放在那张龙床之上,惊得飞出去的魂魄才堪堪归位。
谁知魂魄是归了位,但身体却不再是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极睡去。
烛火摇曳中,男人修长的手指拨开她零乱汗湿的发,细细描绘着她的五官。从额头到眉心,顺着鼻子滑到她的唇瓣。然后往下探,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心里没有他又如何,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纵然人间似地狱,他们也要一起共沉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