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皇帝没有给阮今姝太多时间, 他抬手压下席间的议论声,含笑看着一言不发的国师,“国师意下如何?”
眼见皇帝终于图穷见匕,国师也不可能继续装聋作哑, “臣以为此女乃是无辜之妖, 西吉郡屠杀一案真凶怕是另有其人。”
这话一出, 底下百官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有些胆怕事的恨自己刚才没多饮两杯酒, 否则此时晕过去该多好。
某些不知内情的大臣面面相觑,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而一些人精这时候也看清了皇帝到底唱得是哪出戏, 脊背上冷汗直流。
难道圣上已经有传位的征兆了吗?为何自己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而处于风波中心的国师依旧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抚上自己的长须:“此事事关重大, 为给枉死冤魂求一个公道,还请陛下容后再议。”
皇帝浑浊的双目闪过一道精光,“这妖女可是重云寺大师亲手制服,赶到之时正逢妖女行凶,难道这也是大师看错了?”
“那看来是这妖女行凶未遂,臣私以为凶手另有其人。”
国师反唇相讥, 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来是为这鹿妖辩护到底了。
台下离得近的老臣闭上了眼睛,只想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自己看了这一出大戏还能否安然活到致仕。
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落了面子,别是一国储君, 就算是平头百姓也该发怒了。
皇帝被国师油盐不进的模样冲昏了头脑, 竟然厉喝一声:“阮家长女可在!”
阮今姝猝不及防被点名, 心里一个咯噔, 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真,皇帝下一秒便是:“你师从灵云山,能否看出这鹿妖到底是不是西吉郡一案的凶手?”
此话一出,底下大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阮相更是猛地一下攥紧了拳头。
这话虽然是个问句,但皇帝到底想要个什么答案,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想到。
许是因为在灵云山长大,阮今姝倒是没有被皇帝这阵势吓到,反而从中品出了一丝异样。
皇帝凭什么以为自己会顺着他?
真的是太多气愤失去理智了么?
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让阮今姝深思,她缓缓地行了个礼,仿佛每一帧都被拉得格外漫长。
“启禀圣上,臣女认为此妖物是无辜的。”
皇帝再次被驳了面子!
这回底下的看客直接两股战战,恨不得原地消失。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如猪肝般涨红,“好、好!”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齿间用力蹦出来:“朕绝不冤枉大厉任何一个人,即便她是妖!
落下这句话,皇帝背过身狠狠地一挥衣袖,“退宴!”
底下传来排山倒海的应和声,期间不少舒了一口长气的声音夹杂期间。
阮相脸色不太好,但也知道宫中不是话的好地方,只得按下不表。
只是等阮今姝准备离去时,宫人突然叫住了她。
阮今姝眯着眼看着站在阴影之中的容卿,对阮相:“女儿去去就回。”
阮相被皇帝一出戏毫去不少心力,挥挥手便放行了。
阮今姝走向容卿,两人一同站在阴影之下,四周浓稠的黑暗像丝绸般贴服在肌肤之上,阮今姝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冰冷刺骨。
“世子找今姝有何事?”
“你我一定要如此生分吗?”容卿目露一丝受伤。
阮今姝冷酷无情:“若世子没有别的事,那今姝先行告退。”
容卿低笑出声,喑哑的声色缠绕进夜色,引得无限旖旎。
饶是阮今姝自认皮囊皆为幻象虚妄,也不红了耳垂。
声音有些好听,比得上狐狸精。
“今日这场大戏,阿阮可看出什么名堂来?”
在逼近阮今姝耐心之际,容卿终于开口。”
阮今姝沉吟半晌,她自然知道今天这出戏怕是皇帝有备而来,哪怕不顾皇后阴沉的脸色也要继续下去,不可能只是为了除去一个妖物,以儆效尤。
可更深的原因……到底她只是一个外来客,不懂朝堂的风云变幻。
容卿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今晚的这出大戏,名叫‘指鹿为马’,阿阮如此聪慧,应该猜到圣上的用意了吧。”
阮今姝的脸色变了又变,之前的细致末梢串联成一条线索。
指鹿为马,原本就是身居高位之人排除异己的手段,虽然不知缘由,但今日所见,皇帝和国师之间早已势同水火,若今日国师顺着皇帝的意思走下去,那么君臣之间虚假的和睦,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
可宴上国师想也不想地直接了反话,没有丝毫委婉,那怪皇帝会气急败坏。
最后问题又回来了,皇帝最后为何会叫住她?
自己一个刚才回京的女子对皇帝来到底有什么可值得图谋的?
阮今姝按耐下心底的疑问,朝容卿福了福身:“多谢世子解答。”
见阮今姝一副恨不得撇清关系的模样,容卿眼底笑意不变,缓缓地抛出分量足够的诱饵,:“陆玉知一案移交国师府调查,阿阮可想尽一份力?”
阮今姝本想离去的脚步一顿,抬头对上容卿的眸子。
墨玉般的眸子格外剔透,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可就正是这幅模样,才让阮今姝越发气愤。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阮今姝一点儿也不想成为那条鱼。
容卿得逞地看着阮今姝气愤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一个优秀的猎手,知道该设下什么样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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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吉郡离京城有三日的车程,这距离远不远近也不近,天雾蒙蒙亮时,阮今姝恰好进了城中。
西吉郡离京城远,规矩也没有那么多,此时已经有不少摊子支起来,馥郁的汤裹挟进风中,一下子就吹散了阮今姝的瞌睡虫。
阮今姝给车夫结了账,便在一个馄饨摊子前坐下,刚点了一份清水馄饨,对面的位置便坐下一个人。
容卿对摊主:“和这位姑娘一样。”
“……嘿,好嘞!”
容卿一身白衣,外头披了件白色锦衣,在这七月天里实在太过惹眼,更别提那世家子弟独一份的气质,惹得摊主战战兢兢,连盛上来都馄饨都大了阮今姝的一圈。
阮今姝:……
“阿阮可是看上了我这份?”
阮今姝收回眼神,“本姐还不至于计较至此。”
可她的眼神分明不是这样。
容卿垂下眼,心里默叹,骗子。
阮今姝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自然该知道如何听消息。
清人少,路上只见两三个人影。
阮今姝捧着碗口地喝了几口汤水暖胃,故作好奇地巡视周围一圈,便和摊主搭起话来。
“我进城时见角落里黄纸甚多,是那户大老爷办了丧事,全城祭奠吗?”
阮今姝是他今日第一位主顾,摊主心情倒是不错,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那就来话长了。”摊主完这句话后,明显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就在上个月,死了可多人了,唉……”
“可多人?哪到底有多少?”
“……听我那在衙门当差的侄子,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怕是有七百来人……”
阮今姝被重重地呛了一口!
容卿倒了杯茶水递过去,阮今姝看也不看地接过,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七百?!”
想起那几乎把整个乱葬岗堆满的七百多具尸体,摊主本来心里已经发怵不愿再谈,可阮今姝一副被震惊到的样子你大的满足了他,心里的一点恐惧,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大概是上个月中开始,首南镇的更人发现一条街上漫出臭味,惹得百姓争相观看,那知道这时一个屠户突然出声,这臭味像极了他杀猪铺子里的味道,但那可是首南镇县令的府邸呀,谁敢进去问个究竟?”
“围观的人等了又等,直到衙门的师爷迟迟等不到县令,派人来查看时才发现整个县令府被血洗,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血洗’啊!连地上的泥巴都是腥臭的!”
“那尸体真的是怎么搬也搬不完,还花钱雇了不少胆大的汉子帮忙,整个义庄在一夜之间被塞满!听他们,差不多整个县令府的人都齐全了,共一百零五人。”
“后来这事被捅到了太守哪里,太守大怒,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查看,又是白鹤镇镇长府上被血洗,白鹤镇长为人清廉,家丁不多,可算了算,也有二十来人……总之,这场屠杀就像瘟疫一样,每日都要新的遇害人,最后连太守府也遭殃了!”
阮今姝这回真的愣住了,宫宴上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十八人’其实应当是十八个府邸?
她突然察觉了摊主话里的漏洞,追问道:“白鹤镇长为人清廉,那首南县县令难道不是吗?”
摊主一下子语塞,眼睛四处张望,发现这个时辰根本没人后,才低声地了一句:“那县令着实可恶,整日搜刮民脂民膏,都恨不得他早些出事,可如今真的死了,还死得那么可怕,就有点吓人了。”
“那凶手抓到了吗?”阮今姝终于把话引到了此行的目的,为了不引起摊主的怀疑,便胡乱编了一个猜测:“想要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屠杀如此之多的人,难不成是流匪?”
“哼!”摊主冷哼一声,唏嘘道:“如果真的碰上流匪,只是人,尚可还有活命余地,但他们遇上的可是——妖啊!”
到这里,摊主了一个冷战:“没想到平日如此良善温和的一个人竟然是妖怪,还杀了那么多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阮今姝挑眉,故作惊讶道:“这人到底是谁?听你的口气,好像这人的身份还不得了了。”
“是太守的妻子——陆家娘子!”
阮今姝这回真的是惊得连筷子都掉落在碗里,她万万没想到陆玉知竟然有这样一层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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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剩下的便是住宿的问题,阮今姝此行没有带青杏出来,自然没人点这一切。
容卿好像一早料到般发出邀请:“我一早便定了两间房,只怕阿阮嫌弃。”
在阮今姝要拒绝之时,容卿不动声色地加大筹码,“那家客栈乃是陆玉知出嫁以前待过的地方。”
阮今姝眼睛瞪得浑圆,凶巴巴地看着她,像被捏住后颈皮的雪白猫儿。
容卿心情好极了。
阮今姝随着容卿走到客栈前。
牌匾上“来月客栈”几个字格外清晰,但更加显眼的确实上门污黄的颜色,靠近时,一股异味浓烈扑鼻,阮今姝辨认出那大概是臭鸡蛋的味道。
客栈前有人影背对着他们,低头拿着扫帚清理门口,很快烂菜叶烂鱼什么的堆积成了一团。
这是多不受待见呀。阮今姝咋舌,同时确定了陆玉知与客栈的关系应该是交好的。
两天走进大堂,掌柜懒洋洋抬眼,几天没有生意开张都养成他一身懒骨头了。
好不容易见到有人,立刻变了一副模样,殷勤道:“两位是尖还是住店?”
一进门,阮今姝就明白了陆玉知为何会在这里做活了,这可不,一屋子没有一个人类,全都是鹿妖!
对付妖怪和对付人类的方法不同,阮今姝“啪”地一下把青锋剑拍到面前,震得桌子上的算盘跳了一下。
掌柜眉头一皱,这两人是来找茬的?
“二位客官这是何意?我来月客栈可不是能随意撒泼的地方!”
阮今姝“咦”了一声,“掌柜出言如此不客气,我倒是知道这店里的生意为何如此惨淡了。”
掌柜当即要发怒,门口扫地的二显然发现了不对劲,正拿着扫帚想要来救场的时候,大门似被巨力“砰”地一下合上,险些没把他给夹了。
二使出浑身力气,却连道门缝也没推开,急得在外头团团转。
一声巨响显然惊到了掌柜,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把青锋剑便搭在了他的肩上,青铜所制的剑身把他的衣袍压出褶皱,似有若无的妖气混着血腥气从剑身处传来,暗示这是一把饱经杀戮的利剑。
阮今姝笑吟吟,一点也看不出拿剑威胁人的模样:“掌柜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好?”
在感知到青锋剑上妖气的一刻掌柜就想跪下来高喊“好汉饶命”,虽然修界式微,可对妖物的仇恨不见减少分毫,对胆敢踏入人类领地的妖物更是杀无赦!
掌柜腿战战,知道阮今姝还没有动手便是还有商量的余地,立刻自证清白:“我等都是良妖,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还望仙人明查!”
“是么?”阮今姝故作凶恶,“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不知。”
“陆玉知残害西吉郡七百人命,我等自是来替天行道的。”
一听这话,掌柜脚也不抖了,连架在脖子上的剑也不怕了,气急败坏:“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胡八道,玉知怎么会杀人!我们鹿妖吃草又不吃肉,怎么会无端端害那么多人?”
阮今姝:“你有证据?”
“那吴黑子死的时候我们去看过,一点妖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是玉知所为!”掌柜理直气壮,“必定是有人嫁祸给玉知,也不知道玉知怎么就那么傻地认了!”
掌柜还不解气,“这傻丫头!”
许是看出阮今姝只是吓唬吓唬他,并没有真的动手的意思,掌柜放开不少,叨叨地把镇上看不顺眼的人全都骂了一遍。
阮今姝边听着,眸光闪烁,看来掌柜的知的道内情并不少。
至于他口中的吴黑子,阮今姝回忆自己拿到的名册,其中一官盐贩子倒是让人过目难忘。
毕竟,是真的黑。
阮今姝断掌柜的絮絮叨叨,似笑非笑:“吴黑子死了,你们跟去做什么?”
掌柜的一下子噤声。
阮今姝慢悠悠地补充:“不会是想着如果真的是陆玉知所为,便帮她把痕迹处理干净吧?”
掌柜开始发抖。
阮今姝勾唇,猜对了。
但她并不算如此轻易地放过他,用一种恶劣又欠揍的语气道:“你知不知道陆玉知被移交到了国师府,改日问斩?”
“不可能!”掌柜失声尖叫。
“怎么?”阮今姝故作惊讶,“你们不会以为陆玉知是妖,就可以轻易出逃吧?”
罢,青锋剑缓缓升起,调转了一个方向,直指背后不知何时多出的三人。
▍作者有话:
万是日不动了,要不万来日我吧(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