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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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今姝捏紧了腰间的剑, 面上却没有多大的迟疑,点点头便跟着人走向马车。

    虽然容卿这一出实属出乎意料,但她却没有太大的抵触,就好似……容卿天生该这样。

    天生就该掌握全局。

    阮今姝掀开帘子, 面前的景象着实把她震惊到了。这简直是她见过最华贵的马车!

    马车四壁用白色的皮毛装裹, 镶金嵌玉的窗沿被一帘浅青色的绉纱遮挡, 一旁放着金丝楠木做成的案台, 上头端着一只黄金恶兽模样的香炉, 缕缕的白烟从口中溢出, 马车间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木质香。

    由于刚才才和狻猊一场恶战,她此时看到这香炉的模样, 手脚迟疑了一瞬。

    容卿不会在里头做什么手脚吧?

    容卿好似没有发现她的反常,拍了拍用软锦包裹的座椅, 邀请她:“阿阮可过来坐下?”

    阮今姝不敢动。

    容卿偏了偏头,眼神无辜:“阿阮为何不过来?”

    阮今姝沉默了一下,当即跪坐下来:“我觉得这里就不错。”

    回应她的是容卿的一声轻笑。

    “阿阮真不禁逗。”他弯了弯眼,从案台下推出一张马扎,看来是早有准备的。

    阮今姝这回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脸皮微微发热, 喏喏地接过马扎坐上去,那模样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容卿眼里的神色暗了暗,但旋即又恢复笑意盈盈的样子。

    “阿阮今日可是来查龙运一事?”

    听到容卿谈起此事,阮今姝立刻接过了这个台阶,心无旁骛地起自己的推断。

    “行什解答了我大半的疑惑, 只是他现下已经失踪, 不好再听更多的消息。”

    之前阮今姝曾写信告知他此事, 容卿此时也能接上话头来。

    “那阿阮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多亏了师兄的提示, 阮今姝想到了解决的法子:“观世镜可窥探过去,可以用它来把消息补全。而且,其真实性也不必质疑。”

    阮今姝刚完,就对上了容卿专注注视自己的双眼,一时间哑了声,底气都弱了不少。

    “若我记得没错,那原本该是用来澄清西吉郡真相的法宝,”容卿道,“那么,阿阮可知道需要回到那个时间点?”

    阮今姝缩了缩脖子!

    心中暗自懊恼,容卿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自己明明已经尽力避开了关键,可还是被他问到了点子上。

    没错,观世镜固然可以查看过去发生的事,但那需要得知具体发生的时间,越清楚越好。可行什只告诉了她太子并非第一个被夺走龙运的人,若想找到那“第一人”所需要查看的时间不计其数,再者……其需要消耗的灵力远远超出她的极限。

    逆天改命本就不易,无论是预言未来还是窥探过去。

    这就是她一开始并没有算用上观世镜的原因。

    哪里知道容卿眼光如此毒辣,一下子就指出来了!

    阮今姝鼻观眼眼观心,把一个聋子的模样装得惟妙惟肖。

    “看阿阮心虚的样子,看来是不知道了。”

    “才没有心虚,”阮今姝嘴硬,“我知道大概的范围,迟早可以找到。”

    大不了一边找,一边磕丹药。

    “然后把自己累坏了?”容卿含笑反问。

    阮今姝大惊,要不是确认自己一心两用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险些就以为自己把心里话出来了。

    但她看容卿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戒备,好像在面对什么会读人心的妖怪。

    容卿好像看不出阮今姝的神色般,继续道:“强行透支灵力,轻者修为跌落,重者根基尽毁,阿阮可考虑好了后果?”

    阮今姝刚想回嘴,自己才没有那么笨,自然会会把握好那个度,可下一句,就是容卿故作的轻叹声。

    “阿阮如此聪慧,定是知道的。但我斗胆猜阿阮从未考虑过吾吧?”

    “要是阿阮受伤了,吾可会伤心的,”但似乎想到了什么,旋即又笑开了,“但也好,这样阿阮就离不开我了。”

    阮今姝被吓得炸毛了。甚至已经不安地抚上了腰间的软剑。

    容卿看见阮今姝被自己吓坏的模样,悄悄弯唇。

    “只是笑罢了,我怎么舍得?”

    阮今姝僵直的手脚并未放松,她面临生死时刻那么多次,身体的本能不会骗她。

    容卿看在眼里,不由在心中叹气,他的阿阮,真是太过敏锐了。

    但不妨碍他继续诱惑,“阿阮应该知道最简单省事的法子是什么?”

    “直接问吾就好了,无论是圣上,还是天隆八年,在下必定言无不尽。”他道,“只要阿阮想。”

    圣上!

    当这两个字从容卿嘴里蹦出来的时候,阮今姝的警惕就提到了最高。

    可容卿突然从座位上下来,直径走到她面前,而后半跪在她面前。

    阮今姝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头一下子磕在了马车顶,惊魂未定。

    可疼痛迟迟不来,阮今姝愣愣地看着护在自己头顶的手,容卿垂眸道了一声:“是吾冒犯了。”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总觉得什么都不合适。

    刚才在那片衣诀伸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好似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水腥味,混合在一片浓郁的木质香中,若隐若现。

    阮今姝突然想到,前几次见他的时候,并没有闻到那股木香,而如今突然点了熏香,是不是为了自己特地遮掩身上的味道?

    她茫然地看了看容卿,只可惜他并不会给出答案。

    容卿面色如常地把手收回广袖中,动作之快,阮今姝只来得及看见指骨关节处泛起红。

    “我只是想阿阮多些信任我而已,”容卿解释,“阿阮一点也不好奇我的过去,在发现我似乎无害后更加不算多费心思,仿佛只是个旁观者,让我自由生长……阿阮不觉得对我太不公平了吗?”

    阮今姝无言以对。

    容卿的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她的确在发现容卿似乎没有伤人的心思后便算放任,无论他的里子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容卿。

    若是,她自然不可能向他动手,但即便不是,可他取代的时候“容卿”已经身亡,也没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他如今的情况是忠王妃向国师一手求来的,没有人比容卿的生母更加清楚容卿到底是什么,就算他其实是个孤魂野鬼,可也没有欺骗任何人。况且,忠王妃把他养了那么多年,不是亲生儿子,也算半个养子了。

    所有人都对这个答案满意,自己又为何非得为了自己那点儿对陈年旧事的好奇心而去破平静呢?

    就如她回到家的第一日,就察觉到了宋慢和父亲、母亲之间怪异的相处方式,但她同样选择沉默一般。

    她非鱼,不知鱼之乐。

    容卿见她久久不回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低声叹息:“阿阮真是好狠的心。”

    阮今姝知道自己对不住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逃避,便对上他的眼睛,承诺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若你能证明你还是‘容卿’,救命之恩,可以尽管来取你想要的报酬。”

    容卿对上少女认真的眼睛,知道她没有在谎,她真的对自己没有半分异样的心思。

    他细细掠过阮今姝脸上的每一寸神情,把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上,细细品味,心底像满足,又像似空洞。

    ——她的眼底的确没有自己。

    但是,这怎么可以呢?

    一瞬间,心底各种阴暗的念头如雨后春笋,他闭上眼睛,把心里的恶念一一压下,再睁眼时,又恢复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阿阮就不怕我挟恩图报?”

    完那些话的时候,阮今姝就后悔了,生怕惹恼了容卿,可如此听他趣的声音,不由放松了少许,同时些许好感和愧疚之意如潮水涌来。

    容卿:“那如果我的愿望是阿阮成为我的妻子呢?”

    阮今姝早就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若这样你会高兴,那自然可以,但也许……女会辜负世子的一片真心。”

    容卿猛地攥紧了藏在宽袖中的手,可他没有失态,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阮大姐可真是恩怨分明。”

    最后几字,加重了音调。

    阮今姝呼吸一滞,知道自己惹恼了他,但骄傲又不许她谎,只得低低了两字:“抱歉。”

    容卿站起身来,重新坐回了软锦上,若不是两人之间僵直的气氛不见好转,她还以为刚才的事只是自己的错觉。

    容卿轻轻阖眼,长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良久,才苦笑出声:“即便阿阮这样,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阮今姝错愕地看着他。

    容卿的面容一半藏在夜色之中,另一般如精心雕做的白玉,每一寸线条都完美至极,阮今姝不由的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面前的人。

    “前些日子,有一人来国师府取入皇宫的手令,”怕阮今姝不懂,容卿解释,“有了手令,才可在皇宫做法事。”

    “那人吾曾见过,当时阿阮亲昵地唤他‘师兄’。”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皇宫已有国师镇守,再请其它人来便是赤//裸裸的脸行为,好在这君臣之间的表面和谐早在陆玉知一事中便撕破了,国师也不再讲究,痛痛快快地给了手令,放人进去了。

    其实依皇帝的意思,丘长泽连知会国师的必要也无,只是丘长泽自知惊扰了他人的地界,才硬是要上门拜访,把该做的礼数做周全了。

    阮今姝其实也想到师兄会来定是受到了皇帝的委托,虽然还不知道在父亲口中,一向厌恶奇人异术的皇帝怎么会请来师兄,还是在皇宫驱邪,但这无关紧要。

    她相信师兄的为人。

    “阿阮可知为何行什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容卿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

    阮今姝摇了摇头。

    “因为不知为何,主事的大太监近来得了一个新的爱好,偏好把犯了错的宫人叫到冷宫教训,还专门选了晚上。正好惊扰了行什,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自然就神情恍惚,更有甚者,精神失常,坠入湖中。阿阮应该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直视的。”

    阮今姝总觉得容卿最后一句话似有深意,可容卿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便岔开了话题。

    “阿阮觉得这种手段,像不像在……灭口?”

    阮今姝神色一凛:“是皇帝?”

    皇帝故意让宫人因行什而死,才好有个名正言顺除了它的名头!

    并且,这一句话透出来的信息量可不算少,这意味着,皇帝不但变相承认了龙运被夺一事,而且,她去找行什的事已经完全暴露在皇帝眼底!

    见阮今姝已经领会自己的意思,容卿便不再多言。只是最后留下了一句:“盛元十八年,是第一个龙运被夺之人出现。”

    阮今姝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怔愣片刻后朝他点了点头:“先谢过世子。”

    “天色已经不早了,为防止相爷担忧,阿阮就不用久留了。”

    听到这话,阮今姝一愣,倒不是她自作多情地觉得自己被赶走了,而是好像意识到……自己真的伤了容卿的心。

    她抿了抿唇,像做错事了般,僵在原地片刻,才不知所措地应下:“那我走了。”

    果真,她这一句话出,马车里面的气氛更加凝滞了,似乎再也受不了了,阮今姝掀开帘子准备下车,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