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阮今姝垂眸, 低声应道:“好。”
女子的笑容再度灿烂了不少:“我叫玛格,你呢?”
阮今姝。
三个字在唇齿间滚动一番,又被吞了回去,该有的警惕告诉她, 不要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名。
于是她道:“元舒, 元嘉草草的元, 望舒的舒。”
“哦——”玛格拖长了音调, 大大方方地笑开了怀:“听不懂, 但你应该是中原人吧?”
玛格很是开朗, 就算一路上阮今姝根本没有正面答过话,含糊其辞, 她也不恼,开开心心地谈天谈地, 从村子里一颗巨木的果实变红了,到隔壁家的孩子又掉到了井里,事无巨细地分享。
阮今姝强行忍住皱眉的欲望,玛格身上似乎有种特殊的气质。
就像是诡异,又……纯真。
她不自觉地看向玛格头上的木饰,木簪子上点缀着几颗被磨得光滑圆润的石子, 走动间相互碰撞,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声响。
“过了桥,就到了。”玛格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指着前面。
面前是两面相隔百丈之远, 接近垂直的陡峭石壁, 隐藏于云雾之中, 飞鸟偶尔略过, 发出清脆的啼鸣,赤红的爪子点过系于两山之间的铁索链,沉重的铁链被带起轻微的晃动。
阮今姝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从这里过去?”
玛格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在阮今姝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足尖轻点,跳了上去!
铁索剧烈地晃动起来。
“快跟上来!”
玛格一下子走出了几尺,才回头看她,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不跟上来。”
阮今姝:“只有这一条路吗?”
玛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扭过头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是当然。”
“那你们……午时的时候,也是这般上来?”阮今姝想象不出这一行人是怎么把那么多食物运上来。
果然,她听见玛格肯定回答:“那不然呢?难道还有其它的路。”
玛格瘦的身影隐藏在云间,面上是几近残忍地天真。
“如果掉下去了呢?”阮今姝问出了见到这铁索时就有着的疑问。
脚下是稀薄的云雾,只需让人瞧上一眼,就头晕眼花,心惊肉颤。
“那么——”玛格露出虔诚而肯定的神色:“自然就会回归神的怀抱。”
疯子。
阮今姝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生锈的铁索上,又看向深不见底的悬崖,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只有这铁索,野狗自然是过不去的,而且,那日她所见的那条蛇人一般的妖物……更加过不去。
在玛格的再三呼唤之下,阮今姝终于踏上了铁索。
虽然玛格自己得轻松,可她也不是傻子,那么多年来,掉下去的人数不胜数,她自己也害怕阮今姝掉下去。可看见阮今姝没有任何犹豫地稳稳踏上铁索,玛格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却不知是羡慕还是其它的什么:“不愧是神使带回来的人。”
玛格的这句话很轻,很快便弥散在空中,可阮今姝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同时心里的疑虑更深,玛格把自己带回去的原因之一,显然是因为自己是被野狗掳来的。
但自己……到底特别在哪里?
过了铁索,又穿过一片密林,隔着一条溪,眼前的景色泾渭分明。
溪的一端是翠绿高大的密林,而对面那一头,赤红色的花簇绽放于褐色的树枝上宛如天边不落的火烧云,灿烂又热烈,仿佛带着温度能把人生生地灼伤。
阮今姝察觉到,当自己随着玛格踏入这个村子的时候,无数或明或暗的窥视如影随形。
玛格也感觉到了,安抚地朝她笑笑:“别害羞,他们都喜欢你。”
阮今姝端详她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低低地应了一声。
在玛格和家人过招呼之后,阮今姝便暂住在了她家。
如玛格所,这里的确是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村落,农夫农妇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玛格的爹娘是一对略显沉默的夫妻,阮今姝遇见的时候,点了点头,就低着头,扛上锄头就出门了。
玛格似乎也忘记了把她带回来的真正目的,每日都同她抱怨着永远都干不完的农活,鸡崽又不见了几只,或者是那户人家的姑娘又许配了人家。
这话时,她总是格外气愤,生生地把豆角抓烂在手心里。
阮今姝沉默地看着绿色的残渣,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被抢了心上人。
但很快,玛格又得去做别的事情。
——比如,给她刚生产完的姐姐做饭补身体。
玛格把手上的豆角绿泥搽在布上,把剩下折菜叶子的任务交给了她,自己往厨房走去。
阮今姝则是走向了那个一直禁闭着的房间。
听,里面一直关着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
阮今姝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状似无意地四周一抛,石子咕噜噜地滚在地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入四周。
——迷阵,成。
阮今姝伸手试探地推了推门,出乎意料,屋子并没有上锁,好在自己一早就准备好了进门的辞,可在见到这位从不出门的“大姐姐”时,她就知道之前的准备都是多余的了。
她在绣花。
朱红色的肉质长尾盘成两圈拖在床上,八根触手挑选着各色的丝线递给双手,女子面容恬静安好,手下一朵鲜艳的牡丹还差半片花瓣便成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出现在自己门前的不速之客,没有过多的惊讶或者是害怕,只是问:“你是谁?”
“元舒,元嘉草草的元,望舒的舒。”
“我叫玛依。”她点了点头,低着眼不知道是在看自己手中的粉色丝线,还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好像才终于记起什么,脸上扬起了极其恬淡的笑,“望舒……是月亮啊,是个好名字。”
”你去过外面。”在她出这句话的时候,阮今姝便完全肯定了。
玛依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缓缓把自己的长尾舒展开来,腾空翘起,尾巴尖也伸到了阮今姝面前。
看着阮今姝不闪不避的样子,玛依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有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孕囊。”
玛依低低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
她的神情不辩喜怒,赤红色的尾巴尖随着她的心意动了动,翘起个尖尖,又问:“可怕吗?”
阮今姝不答,她就自言自语。
“你肯定是觉得可怕的,我也是这样觉得……”
忽然,玛依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
阮今姝扶住她,伸手往背后探去,手下一片湿润,冷汗竟然直接浸透整件衣裳。
阮今姝撩起她的袖子,把上脉搏,一向冷静的神情有了丝丝的破绽——没有脉搏。
玛依她已经不算是人了。
玛依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腕间的手,眼中流露出痛苦且怀念的神色,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陷入肉里。
把刚才的未尽之语完:“你觉得可怕,我也觉得可怕……可是,在这个村子里,我们才是不正常的。”
“正常……”阮今姝朱唇轻启,自入村以来,头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情绪,“是指玛格那样吗?”
不知世事,残忍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