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姝感觉到逐渐收紧的怀抱, 窒息感逐渐加强，她被迫微微张开红唇，声地喘息着。

    容卿的力道像是要活活把她勒进骨头里。

    阮今姝伸手回抱住了他。

    “我答应了王妃，会陪着你。”阮今姝的眼睛浮上一层白膜, 她忍着眼睛的刺痛, 在容卿耳边许下承诺：“修道之人从不轻易许诺, 一旦许诺, 必穷尽一生去赴约。”

    “我会陪着你。”

    容卿依附在她身上的触手松了松, 他无声地勾唇：“一言为定。”

    阮今姝从他尾巴旁边捡起一块龙鳞, “为什么会这样？”

    新生的龙鳞如同被加了速，从软而薄的细鳞变成巴掌大, 而后又成了脆弱的灰白色脱落。

    阮今姝突然明白了，玄异深入洞穴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

    “国师把你带了出来。”阮今姝盯着容卿异化的半边躯干道。

    “国师带走了神的一部分, 然后有一天，不知为何他把它遗失了，它落到了相府的采风园，然后……吞噬了你。”

    “阿阮错了，”容卿用尚且完好的面容对着她，雪白的指骨摁住了她的唇瓣, “是我反噬了它。”

    “因为阿阮，吾不愿就此死去，”容卿的勾起一抹绝艳的笑，“阿阮是我活下来的执念啊——”

    真龙天子的命格让他得了一线生机，他成功反噬了那一部分, 却从此半鬼半“神”, 日夜忍受异化的痛苦。

    而阮今姝, 是他唯一的执念。

    喜欢她吗？

    容卿偶尔来到灵云山, 隔着护山大阵远远地看着她的时候，会问自己，可直到如今，他也未能找到答案。

    但那是他的执念，是他以这幅身躯存活至今的唯一理由。

    “不对，”阮今姝突然出声，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中，神明至今还在沉眠，金色的锁链缠绕住那具无定形的身躯。

    阮今姝看得清楚，那道金色的锁链——是龙。

    “我那日看见了，是有人把我推下去的——师傅，您得对吗？”

    寂静回荡在山洞之中。

    不知过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赤明子从阴影处现身，看着狼狈相拥的两人。即便他们之间还没有爱，但他们早已经注定会成为最亲密的两人。

    赤明子也看见了那条金色的巨龙。

    “龙气可以遏制祂的苏醒，甚至……消耗祂的力量。”

    赤明子没有正面回答，阮今姝却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所有真相。

    “所以，皇帝才是第一个被夺走龙气的人，您欺骗他，让他以为子孙后辈的龙运都能为自己所用，但其实都被抽取来了这里，铸造成这一道‘锁’。”

    “而当你发现玄异带着祂的一部分逃到了大厉的时候，您也随之而来……只不过，您来晚了。祂已经离开了盒子，逃到了采风园，您知道，迟早有一天祂会酿成大祸，所以您盯上了容卿，让身怀绝佳龙运的他成了第二把锁。”

    阮今姝挣脱出容卿的怀抱，面向了赤明子，一字一句道：“而我，是容卿的‘锁’。”

    从自己与他定下娃娃亲的那一刻，他们便有了因果纠缠，此后，他们生死与共。

    “徒儿唯一不确认的便是，到底是玄异之后您才找上了皇帝，还是在更久以前……就做好了牺牲他们的准备？”

    就像玛依的村子一样。

    赤明子看了她许久，才低声道：“你本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为师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安排好了什么？”阮今姝心里一跳，拼命回想自己还有那处遗漏。

    赤明子没有望向“神”，哪怕被他禁锢蹉跎至今，也并非他所能直视之物。

    “这还不够。”他道。

    阮今姝的脸上流露出错愕的神色。

    赤明子看着她的模样，宛如还在灵云山教导她剑谱时一样为她解惑。

    “龙气还不够……剩下的，需要为师去弥补。”

    “皇帝并非善类，终有一日会反咬你们一口，所幸他唯一的子嗣已经把握在你们手里，只要他不想断绝大厉的气运，就不敢对你们做什么，若那子日后长大想报复，也奈你们不可……”

    赤明子把所有事情交代了个干净。

    阮今姝心里不妙地预感越发扩大，师傅他就像……是在交代遗言。

    身后金色的巨龙发出一声龙啸，朝“神”咬去，神被过多的毒卵麻痹着，一动不动。但也没有任何伤损之处。

    “为师谋划百年，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这个，让“祂”彻底沉眠的时机。

    赤明子没有再看阮今姝一眼，凌冽的剑意携着火凤掠过，照彻整个山洞！

    “师傅！”阮今姝还没来得及反应，大片的烈焰化成一道火墙，困住了祂，也阻止了外面的人。

    “别去。”容卿拉住阮今姝，“你会死。”

    阮今姝回过头，眼睛通红：“师傅也会死。”

    不论孰对孰错，她都不希望赤明子死在她的眼前。

    阮今姝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容卿：“你能帮我救……”

    “抱歉，”容卿目光依旧温柔，“吾办不到。”

    “吾只是祂的一部分罢了。”

    仅仅是巴掌大一部分，就有了无上的力量。阮今姝剧烈地颤抖着，从来没有过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渺。

    巨大的重压如同潮水般从后面袭来。

    阮今姝回头，直视了一只睁开的眼珠。

    火风爆发出泣血的啼鸣，两行血泪顺着阮今姝来眼尾落下。

    脆弱又渺。

    她看见了无数陆续睁开的眼睛。

    作为窥视神的代价，阮今姝觉得有什么重物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容卿无奈的声音在耳畔想起：“祂醒了，你师父快要失败了。”

    “但如果阿阮想帮忙，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是什么？”

    容卿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就算你会死？”

    阮今姝眼眶是一片赤红的空洞，她哑着嗓子：“就算会死。”

    “——也从不惧战！”

    容卿轻笑了一下，奇异的光华在两人之间流转，他把自己的手骨拆了下来，磨成一把骨剑，放到了她的手上。

    他没忍住，吻了吻她的手心。

    “既然阿阮执意如此，吾定当奉陪。”

    手中的骨剑带着与“神”相似的气息，没有过多的被敌视，阮今姝削掉了祂的一只眼珠。

    一只，两只，三只……白色的粘液在骨剑上爆开，逐渐侵蚀骨剑，开始有了裂缝，干而脆的表层脱落下来，挥剑的力道也逐渐减弱。

    阮今姝已经满身鲜血，从皮肤的每一处渗出，汇聚成血流，脚下踩出一个又一个血印子，疼痛已经麻痹了她的感官，而她的五感也在逐渐丧失。

    ——这是屠神的代价。

    容卿站在她身后，目光缱绻。

    他在注视着他的所爱之人，他的执念，他的九死不悔。

    “一群疯子。”

    洞口传出碎石的声音，雪白的剑影带起一片寒霜。

    阮今姝机械地做着千篇一律的动作，忽而感觉到自己被提了起来。

    “大人的事情，孩子少掺和。”

    熟悉的声音唤回她一丝清明，她艰难地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大师兄。”阮今姝下意识地选择了这个称呼。

    沐秋阳是赤明子的大弟子，在没有接过执法长老的位置之前，她一直唤他的，便是“大师兄”。

    沐秋阳没有多什么，把阮今姝丢回了容卿旁边。

    阮今姝挣扎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助地凭着感觉抓住了沐秋阳的衣摆。

    “你能把师傅也带回来吗？”

    沐秋阳哄着她：“自然。”

    阮今姝果然松开了手。

    沐秋阳御剑加入战局，一如既往恶劣的声音响遍了整个山洞：“自然是不可能。”

    他在无数流着血的眼眶中遥遥地与只剩下半个身躯的赤明子对视了一眼，赤明子明白了他没有出口的话。

    ——如果当日他没有踩断他的剑骨，那么还有一线生机。

    但如今的结局，不过是他们二人一起埋葬在这里。

    熟悉的血腥味奇异地抚平了沐秋阳心中的暴戾，宛如回到了自己殿后的那间密室。

    他露出释然的笑，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也不错。

    他双手沾满鲜血，理应受遍凌迟，尸骨无存！

    龙啸，凤吟，和满天的寒霜，终于重创了睁眼的“神”，让祂再度陷入沉眠。

    祂到底要睡多久呢？

    赤明子也不清楚，但神明的瞬间，已经足够人间沧海变桑田。

    容卿用仅剩的一只手把阮今姝抱在怀里，无言地留到了最后的结局。

    他们渺又脆弱，却又被人偏爱着活到了最后。

    阮今姝伸手接住了最后一片霜花，空洞洞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

    她问容卿：“雪停了吗？”

    “嗯，停了。”

    ▍作者有话:

    这篇文写到最后已经逐渐偏离了蠢作者的掌控，支线越来越多，后期逐渐收不回来，也越写越乱。最后，只能吃力地把主线圆回来，至于支线会在番外两句话补全（划重点，只有两句话解释的那种），所以追到这里的天使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购买。

    最后，非常感谢在评论区指出不足之处的大可爱，完结后我会陆续进行范围的修文，把逻辑线索再理一理。

    一路走来，感谢陪伴。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