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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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舜华堂, 顾宁一边走一边琢磨,陈王府的实际情况跟她之前所料想的差别太大,她想的那些事情, 竟然全对不上号。

    未出阁时顾宁考虑了很多, 毕竟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的人和事都不一样,该考虑的事还是要考虑, 她想着新妇进门少不得要到公婆那里昏定省以表孝心,在永安侯府的时候杜氏看不上她们那些庶女, 也不让她们到上房去给她行礼问安,把她们发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为净,虽这样是少了规矩,但永安侯府本就没什么规矩可言。

    到了陈王府可就跟在永安侯的时候不一样了,这昏定省、伺候膳食等事都是少不了的。如此一来必然要劳心劳力, 此种辛苦顾宁没有丝毫怨言, 有时候讨得了公婆欢心, 可比讨得丈夫欢心管用多了。

    除此之外, 妯娌之间的相处也需要用心经营,一个人一个性子, 怎样面面俱到真得看自身天赋, 有人天生就擅长此道, 见人三分笑, 处事圆滑、八面玲珑,顾宁扪心自问,她不是这种能人,正因如此为人处世才更要做到得体。

    陈王府里的情况她一概不知, 上辈子她也就是偶尔听一耳朵萧夙那厮的风流韵事,至于他有什么兄弟姐妹,双亲是否安泰,亲眷之间的远近亲疏,她听这个干嘛。

    回头看来,她知道的那些破事是一点用都没有,嫁人之前,她连对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问也没处问,杜氏也不会跟她讲,在其他人眼里,她能嫁给萧夙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她感恩戴德地嫁了就是了,还问东问西挑三拣四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于是,顾宁蒙着头跳进了坑里,至于这个坑是不是火坑就难了,本以为要应对各种复杂的人情往来,嫁过来才发现她此前的种种思虑全是无用功。

    颇有一记重拳在棉花上的感觉,不出的无力和不舒坦,这个想法听着过于矫情,上头没有正经的婆婆在,没人给立规矩,还不用每日早起去跟前伺候着,比当姑娘时都轻松。况且,萧夙还是根独苗,她连个妯娌都没有,也不必再思量什么相处之道。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想了一遭,顾宁这才意识到,她上面居然没有人管着她,王府里的中馈由周侧妃和苏嬷嬷共同理,萧夙没跟她提过这事,想来也轮不到她来掌中馈大权。

    顾宁对府上的中馈之权不是没有心思,这便是女子在后宅的权力,可以带给人无与伦比的愉悦和心安,但主持中馈绝非易事,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乱揽事的好,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那瓷器活,就算她想揽,人家也不一定给。

    短短的半日时光,并没有让顾宁放松下来,这王府的关系看似简单,又像是薄冰之下的诡异安宁,她要不是知道这对极度不和的父子能干出起兵谋反的事,大约她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安宁。

    数位婢仆随于二人身后,一行人往竹园而去。

    昨日她盖着红盖头,被一堆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新房,什么都没有看到,如今瞅见那匾额上书“竹园”二字,心中甚是疑惑。

    这园子里的东南角上,蔷薇架与木香棚并连,假山活水引入其中,娇花漫芳径,杨柳垂粉墙,唯独寻不见一竿翠竹。

    顾宁心道,园内既然无竹又何必起个“竹园”的名头,这岂不是名不副实。

    见她往那匾额上瞅,萧夙侧头看她,“在想什么?”

    顾宁将心中疑惑道出,“只是觉得奇怪,既然是竹园,为何园子里一竿翠竹也没有。”

    萧夙的唇角牵起,轻笑道:“我的世子妃,你难道未曾听闻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之言?”

    身后跟着婢仆,顾宁不满他如此调笑趣,睇他一眼道:“自然是听过,只是我见过去除杂树、遍植翠竹的,倒是不曾见过只挂个名的。”

    她这话里话外无不在讽刺他有其名无其实,他若是真的不可居无竹,怎会一竿竹子都不种,反而种了些海棠蔷薇,可见是欺世盗名,还偏往那君子高洁上靠。

    萧夙挑眉道:“无竹使人俗,我虽是俗人,就不许我有附庸风雅之心?做不到置身万竹林,占个名也就罢了,真把园子里种满竹子,莫什么雅趣了,连觉都睡不好。”

    附庸风雅就附庸风雅吧,居然还得如此理直气壮,顾宁是大开眼界,顿口无言。

    他睨了她一眼,缓缓道:“你若喜欢,可让园子里的花匠在南窗边上种一丛,夜里看着竹影摇曳,想来也别有韵味。”

    莫顾宁有那难入睡易惊醒的毛病,就算没有,他从南窗边上种竹子,夜夜听着那簌簌声响也够呛能睡着。

    萧夙不回竹园来睡,也有其他地方可去,他种那丛竹子用意就十分可恶了,她看他这个竹园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外装君子内藏奸诈。

    顾宁抿起了鲜润朱唇,因为已经成婚,便将乌发盘了起来,珠翠点缀云鬓,步摇晃于香腮,冰肌玉骨,风姿楚楚,即使美人含怒也叫人赏心悦目。

    萧夙看着她,忽地轻笑了一声,扶住她的手道:“种什么不种什么,都由世子妃定夺。”

    方才还在挤兑她,这会儿又做出柔情蜜意的模样来捧她,他可真是深谙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真谛。

    顾宁如此想着,忽觉得手上一紧,一只纤纤玉手被他反手一握,裹入了掌中,顾宁瞪向萧夙,当着这么多人呢,他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她立马往左右看了看,鬓间的步摇晃动,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悦耳声响。

    身后的婢仆很有眼力见地低下了头,顾宁脸上泛红,要不是看见或听见了什么,用得着把头压得这样低么。

    萧夙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握着顾宁的手,疾走几步把她拉进了屋里,顾宁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他脚尖一拨“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将其他人都阻在了门外。

    门一关上,光线瞬间暗了几分。

    “你做什么,大白天的关什么门?”顾宁色厉内荏地问道。

    萧夙语气平淡,慢悠悠道:“不是你怕被人看见么?”

    他定定地看着顾宁,黑眸深沉,跟他接触多了,顾宁也能抓到点他的情绪,譬如此刻,他这个语调就过于平稳了,她呐呐道:“人前本就应该庄重些。”

    “我握的难道不是自己的世子妃,而是别人的媳妇?”萧夙一瞬不瞬地瞅着她,他真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都是在想什么鬼东西,就跟着了魔一样往死胡同里钻,拉都拉不出来。

    顾宁听了他的话,略微怔了怔,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一想到萧夙去摸别人家夫人的手,被人家当成登徒子给抓个现行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发笑,意识到萧夙正在看她,她赶紧抬手挡在唇边以作掩饰,不能让他看出她在幸灾乐祸。

    其实,顾宁就是觉得他没有在人前给她嫡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让其他人看见了,如何树立她的威信,嫡妻又不是妾室。上辈子她跟那些贵妇相处时,就曾听她们过,作为正室就该庄重,不能跟那些供人取乐的妾室比,那时她没有体会,已然是破罐子破摔,还要什么庄重,想庄重也庄重不起来,但时移世易,她如今的境遇跟那时不可同日而语,她现在就是个瓷器瓶,不能磕不能摔,需要细心维护,方得周全。

    萧夙垂眸看着她,专注的眼神直往人心里钻,顾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他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阿宁,那些丫鬟奴仆看到我与你亲近,只会认为你我恩爱有加,一个受宠的世子妃,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多得是人来巴结奉承,相反,他们要是见你受到夫主的冷落,自然也就认为你是可欺的,那些人最会捧高踩低,即使你是世子妃也能叫你吃尽苦头,有口难言。”

    他在这番话时,一直在看着顾宁的眼睛,没有回避和躲闪,声音清晰语调平缓,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的话。

    顾宁柳眉微蹙,他这话听着像是很有道理,但又有点不对劲,可要哪里不对劲,她也不出来。

    萧夙不再继续谈论,转开了话题。

    “我要去前面的书房处理些事务,中午就不回来了,午饭你自己吃,要是缺什么东西,就让丫鬟去跟嬷嬷一声,她会给你准备好。”他顿了一下,“当然,也可以跟我。”

    听了这话,顾宁就知道他没有让她插手中馈的意思,缺什么少什么可以去要,至于其他的事就不提了。她固然明白道理也知自己没有经验,因此她也没想着贸然插手,但自己想不想和别人肯不肯给,还是两码事。

    顾宁点了点头。

    萧夙抬起手,将她斜插在云鬓的金步摇往里推了推,端详了一眼,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