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第一百二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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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泥泞, 马车难行,不时地晃动颠簸,顾宁一个人缩在车厢里, 抱着双腿呆坐半日, 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要顾宁的心也是够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已从白日到了黑夜,她还在马车上, 马车也仍在前行。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顾宁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忽然摸到一个油纸包,皱着眉心想了想,隐约记得有人往车里扔过东西,但她那会儿睡意正浓, 睁不开眼睛, 索性就没理会。

    开油纸包, 是两张放凉的圆饼, 顾宁拿起来使劲儿咬了一口,不使劲儿根本咬不下来, 嚼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口饼咽了下去, 吃到第三口还给了她一个惊喜, 原来是肉馅的, 吃得她腮帮子发酸,眼睛也发酸,萧夙已经穷到这份上了么,连口像样的吃的也管不起。

    随即顾宁意识到不是他管不起, 是他不想再当冤大头,肉包子狗有去无回,他能给她这个白眼狼两张肉饼就很大方了。当然,顾宁不认为自己是白眼狼,更不觉得萧夙大方,她盯着手里的两张肉饼,心里绞成了麻花。

    以往萧夙何曾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这会儿用两张放凉的肉饼随意发了,冷不丁地经受这样的落差待遇,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顾宁也是如此,她不是吃不了苦,但抓着手里的两张肉饼就再也吃不下去。

    兀自憋闷了少顷,顾宁咬着牙掀开车帘去寻那个身影,墨发玄衣黑马,几乎让他隐没在黑夜里,唯有如霜的清冷月光披在身上。

    从山庄上见过一面,之后他留给她的便是冷漠的背影,借着夜色遮掩,让顾宁有了明目张胆的窥探机会。

    要顾宁胆子吧,在广陵做的那些事却足以令人大吃一惊,虽是借势而为,但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她凭着一腔孤勇水里来火里去,牟足了劲要还一爪子,可要她胆子大,这会子她连正大光明地跟萧夙对视都不敢,偷偷摸摸地在后面瞅人家,受到了冷遇,也没胆量把两张肉饼扔他身上。

    究其原因,顾宁思虑良久,大概亏在了理字上,没有底气才会觉得矮他一头,可他也只是看上去占理而已。

    萧夙侧了侧脸,顾宁唰的一下放下了帘子,心口噗通噗通地乱跳,抠了抠手指懊恼地想着,就她这不争气的样子,有理也成没理了,她困惑地皱起眉头,以前她也没这么怕他,怎么现在看着他就想躲。

    顾宁倚在车壁上,这两年就跟做梦一样,好像此刻才从梦中醒来。

    行了一天一夜,一行人在溪边稍作休息。

    马儿要吃草饮水,人也要吃饭喝水。

    天气炎热,昨日的肉饼已经坏了,味道不太好闻,顾宁忍受了一晚,拿油纸包住,撩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萧夙坐在树下乘凉,支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上,看着手里的水囊垂眸沉思。

    顾宁没往他那边乱瞅,实在不知道扔哪里,睃巡了一圈,径自走到一颗树下,将肉饼放到了地上,大概会有什么野物能叼走。

    轻轻地拍了拍手,顾宁转过身,倏地触到萧夙的冷漠视线,他慢悠悠地扫来一眼,在顾宁扔的肉饼上定了定,随即收回了视线。

    顾宁脚下生根般僵在了原地,看着他拿起水囊仰头喝水,下颌的线条流畅,喉结上下滚动,她忽地扭过头,迅速爬上了马车。顾宁庆幸自己的动作还算利落,没有马凳给她踩,想要优雅地上马车,想都别想,是用爬一点不为过,好在她能把腿抬得很高,一拉一踩也就上去了。

    坐上了马车,顾宁的眼睫微颤,耳尖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衣料滑过青草,簌簌作响,声音越来越清晰,隔着一面帘子,突然没了声响。

    微微屏住呼吸,下一瞬,车帘被掀起,萧夙将水囊和一个油纸包扔了进来,随即放下了帘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只来得及瞟到他骨节分明的手,顾宁抿了抿唇,看向他扔进来的东西,又是一个油纸包,她险些以为他把她扔的肉饼又给捡回来了,开油纸包瞅了瞅,发现是几个果子,比肉饼好多了。

    她一边咬着果子一边看着用来包裹的油纸,一模一样的油纸包,让顾宁忍不住揣测他的居心。

    昨天差不多一天没吃饭,晚上光咬了三口肉饼,一口水没喝上,到了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只是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张口罢了。

    果子清甜脆口,顾宁连吃了两个,腹内的饥饿感好了许多。吃完果子,她用油纸把果核包了起来,随后开水囊饮了几口水,这水清凉甘甜,她不由得多喝了几口,眼睛往下一搭,瞅着手里的水囊,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她一下喝呛了水,撇过头去压着声低低地咳嗽了几下。

    瓷白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薄红,顾宁曲起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拭过水润的唇瓣,盖好水囊将其放到了一边,不管是不是同一个水囊,她都不想再用了。

    顾宁可能忘了,她和萧夙是已经成婚的夫妻,不是男未婚女未嫁,更不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二人不是没有过云雨之事,床笫间唇齿交缠,更亲密的事都做过,没必要在意共饮一个水囊,没听过夫妻还要避嫌的。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顾宁也不知道自己跟他算怎么回事,从他在庄子上出现,他们还没有过一句话,萧夙冷得像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像顾宁这样善于趋利避害的姑娘怎么会自讨苦吃,她只会远远地躲起来。

    稍作休息后,一行人重新启程,晚上也不停歇,一直在赶路。

    半年前陈王起兵,这种关头萧夙跑到舒国来就是为了把她抓回去?她竟然把他气成这样。

    顾宁想了想,心头有些高兴,这证明当初那些事不是无用功,要是能得知江心月过得不好,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想到这儿,顾宁兴奋地往外瞧去,要是萧夙帮了她,他要要罚,她都愿意受着。

    瞅着萧夙冷冰冰的样子,顾宁心中升起的欢喜慢慢落了下来,像在热锅里放了一大块冰疙瘩,祸还没热起来,水已经凉透了。

    想着冰啊水啊的,顾宁忽然感到几分异样,双腿并在一起,兀自攥着手忍了一会儿,后悔自己喝了那么多水,早知如此,她渴死也不喝一口水。

    拨开车帘看了看,天色暗了下来,可他们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顾宁紧咬着唇,转头坐了回去。片刻之后,腹的憋胀感愈发强烈,她的脸蛋红红的,又掀开了车帘,这一次掀得大了些,她望着萧夙的背影欲言又止,几乎要从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他怎么不回头看看,顾宁急得涨红了脸,她张了张嘴,双手抓着衣裙,还是被逼得开了口,“萧夙……”

    几不可闻的声音被晚风一卷,吹得一点不剩。

    萧夙在前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是不是聋了?!

    顾宁又急又气,唇瓣被自己咬得发白,忍了又忍,可这事如何忍得住,她紧紧地夹着腿,闭了一下眼,使劲儿喊道:“萧夙!”

    尾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萧夙的身影微微一顿。

    喊完之后,顾宁睁开眼睛看了过去,这么大声他总该听到了,那他怎么还不过来,喊出了口,也就没什么难的了,在她想再喊一声的时候,他缓缓地驱马走了过来。

    马车没停,萧夙在一侧骑着马,幽黑的眼眸瞥向她,那意思是有话快。

    顾宁一点都不在乎他是冷是热,她急得不行,轻声道:“能不能让马车停一下,我想……”

    前半句尚可听到一点声,后半句直接跟蚊子哼哼似的。

    萧夙蹙了一下眉,“你想什么?”

    “我想……”顾宁仰着头,扫了一眼周边的几个侍卫,怎么也不出口。

    萧夙握着缰绳要离开,顾宁带着哭腔喊道:“我要更衣,更衣!”

    难为她还能在如此焦急的情况下不忘找个委婉辞,但再委婉有什么用,都被人听去了,她恨死萧夙了。

    萧夙微怔了一瞬。

    顾宁瘪着嘴,忍着泪,她从来没想过能被这事逼哭。

    几个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顾宁以为当众喊着要更衣已经是很难堪了,谁知道更难堪的还在后头。

    荒郊野外的,她和萧夙就隔着几棵树,他背对着她站在一边,顾宁瞅了他几眼,想让他离远一点,又害怕他离远了,她走到大树后头,哆嗦着手解了腰带,整个过程她都是木木的,好在天黑下来了,要是在青天白日里,她还不如一头撞树上得了。

    解决完这事,顾宁低头系着腰带,脖子上忽然一凉,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叫一声,直接跑了出去。

    萧夙疾步走来,看到从树梢上垂下来的花蛇,拔剑砍成了两截。

    顾宁脸色苍白地躲在萧夙身后,从他的肩头望了一眼,戳了戳他的背,“再砍一下。”

    没死透。

    萧夙扭头看了她一眼,收了剑,转身离开。

    顾宁忙不迭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