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转圜有无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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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捡回一条性命,还有比这更加令人忻悦的吗?可惜,嵇浒在庄禹真个醒来一刻,他却从极致惊喜之中沉入忧惧悔恨的深渊。正是自个为情所困,私心作祟,他才统摄军兵攻打龙山,也故此兰儿身死,深爱的女子就此与他阴阳两隔。

    兰儿身死他还不放过庄禹,欲图赶来应天,四处打探消息,估摸着庄禹必定重操旧业劫富济贫,而他嵇浒则趁人属于防备的空隙一举缉获庄禹再害死人家才甘心。如今想来实在有愧难解。

    赵郎中见庄禹似乎猜出大体,这才俯身弓腰对躺在床上的庄禹多言几句。“秦公子醒来就好!您也别乱动,伤重不轻,非一段时日不能康愈。因着胸腹遭遇利器划破,皮肉就得费老朽些心思才能粘合,按不打紧。至于至于胁肋断了两根,老朽更得设法研配药方,务求替秦公子接上。可恨老朽骨伤医治的本事历来差强人意,唉!”忽地,赵郎中摇头叹息了起来。

    “前辈是您接骨恐有不尽如意之处?”嵇浒插言。

    “正是!老朽不善接骨!”言罢,这死人也能医活的赵郎中竟个垂首丧气了起来。

    “那便如何是好?”嵇浒只能如此相问。

    晷刻,赵郎中轻叹一声道:“也只能慢慢来,老朽并非不会接骨,只是接骨的本事逊色许多,秦公子怕是要多卧床休养些时日了。”

    待赵郎中话毕,各人皆沉默不语。庄禹听出其意,心下也想起自个明明肚破肠流,性命只存一成了,这位赵郎中都能将他医活,也算医术冠绝天下了。然人无完人,赵郎中接骨的本事稍逊,但他庄禹心下登时便忆起一人来,那位乡野郎中的接骨本事可谓一流。若能请动赤脚郎中徐郎中赶来,与赵郎中一道必定可得心应许多。

    “段贤弟,我这是在哪?”庄禹细若蚊蝇地话。

    嵇浒锐耳听到了,他赶紧弓腰近他道:“秦兄这是在府尹大人的府上呢!愚弟段虎与钱府尹有生意上的往来,是故在你命悬一线之时想到了府尹大人。应天城全在钱府尹的治下,若求他盛请一等一的郎中来比愚弟这位外乡人有法子多了。”

    尽管一壁一壁朝庄禹挤眉弄眼,暗示他别乱话,不可宣露了真实身份。也为此表明他段虎那夜从襄龙教蒙面人的话中听出他庄禹的真实身份。可庄禹乃是府衙缉拿的要犯,偏偏巧了,生死一线之时就在钱府尹的府衙里疗伤。段虎兄弟的话分明提点他,令庄禹再愚也该听出端倪。

    随即,长吁一口气,起身,转面朝向赵郎中。“前辈,晚辈段虎这位秦兄大仁大义,行走江湖义字为先,不是他舍命救下段虎我这条命,只怕如今躺在床上的正是段虎我了。且可能早就命丧多日。为今秦兄醒来,只消替他接好骨,所需多少银子晚辈都会毫不吝啬取来。”

    左右的了几遍他是段虎,也同理朝赵郎中拼命眨眼,提点赵郎中该心话,别被伤重之人听出什么。反正躺在床上的庄禹也瞧不见他对赵郎中话时的面上变化。

    都是老江湖,赵郎中岂会瞧不出嵇浒的伎俩。只需嵇浒眨了几眼,了几声他是段虎的话,赵郎中便突兀噙笑回话。“段段公子放心吧!老朽自会再想想法子的。秦公子的伤势再重也请段公子放心交付老朽就可,不出半年他便能康愈如初。”

    话间,赵郎中时不时瞥了几眼伤重躺着的庄禹,虽然他不知亲如兄弟的二人为何还虚名掩饰,但他断定嵇浒的为人坦荡荡,绝非存有害人之心,恐有难言之隐,也未不定。

    嵇浒与赵郎中言谈之际,有心人,那皂隶黄扬见得此番景象立时上前讨巧道:“恭喜秦公子重生,真是令人可喜可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飞黄腾达未可断也!哦!也请段公子放心,的有一朋侪,乃是做药材生意的,认得的民间郎中举不胜举,不定就有接骨的郎中也能认得几个,的愿替段公子跑一趟请他尽快寻找,不知段公子意下如何?”

    好一个懂得逢迎拍马的皂隶,那一张清俊的面上都是讨巧的含笑,待嵇浒听他话回面瞧去之时,虽然心下感念,可怎么瞧着都觉着不适意,这皂隶太过虚情的模样一眼便能让人看穿。

    “那好,有劳这位大哥早些去办,我家公子必定不会忘记这位大哥的功劳,日后在钱府尹那也少不了美言几句的。”是严五接话。

    “好,那的这就去了,还烦劳段段公子在我家府尹大人那言明并非的私自出外,而是为着这位秦公子寻接骨的郎中去了。”是去了,黄扬原地抱拳折腰却不见离开。

    这人一眼便让人瞧出城府不浅,极尽讨好嵇浒必有所图,谁让嵇浒在钱府尹这儿是尊客呢!而况,嵇浒本身乃是边塞大将军的儿子,又着授印武德将军,如今显耀之人岂会放过示好的会?

    虽如此,嵇浒也不能不受黄扬的好意,遂颌首。“放心,多谢皂隶大哥帮衬。”

    得了嵇浒的话,皂隶---黄扬才抱拳告退。“不敢,的这就去。”

    你瞧我一眼,我瞧你一眼,严五与许良本想些讨巧的话,做些讨巧的事,可他们在应天人生地不熟的决计是没那个能耐了,只得不言不语随后候命在一旁。

    庄禹本想早些出徐郎中这人,但听来皂隶的话他也不方便即刻绝了人家的好意,先由这位段虎兄弟口中冠绝天下的赵郎中医治伤腹,过些时日再适时告知段虎兄弟徐郎中的存在。

    假使半年之久他自然无法忍受,需知那徐郎中接骨只需月余时日便能康愈,放着接骨神医不用他庄禹绝不是那傻人的。可,段虎方才起这儿竟是府尹衙门内,真真把庄禹吓的差些倒吸凉气,才救回的性命就此玩完。多有思忖如何应付周遭人等,除了段虎兄弟令他放心,旁人一概不提自个的真实名讳和来历。

    各有心思,且当前也不急于一时。嵇浒便想早些践诺,遂当即开口:“前辈,晚辈这身子好了许多,今日不妨就去酒肆吃酒。”

    赵郎中怎敢受?他嵇浒还没康愈呢!遂连连摆摇头,回绝。“过些时日吧!段公子先个养伤要紧。”

    “无妨的,晚辈在府衙里躺了这好几日,也觉着闷得慌,倒想出府去散散,晚辈还有严五、许良两位随从,他们酒量都不下于晚辈,今个只管差他们替我向前辈聊表谢意,与前辈好好吃上几杯香醪也快事一件。前辈就应承了吧!等日后秦龙大哥与晚辈都无碍了,必定一道谢宴诚邀您再去。”嵇浒满面诚意。

    人家话都到这份上了赵郎中自然不便回绝,谁让他一时口快,非得提吃酒一事呢?既如此则从之,反正与这位年轻才俊出府吃酒闲叙也算快意。思忖一番,赵郎中终点首。“好吧!不过,秦公子醒来,也该派几个下人来心伺候着。”

    言之在理,嵇浒轻轻一抬,指向严五。“速去再寻个皂隶来伺候秦龙大哥,我们就此出府。”

    严五领命而去,不在话下。

    嵇浒又瞧去庄禹。“秦兄,愚弟今个先替你谢过救你性命的赵郎中,你这份人情就此欠下了,日后记得还我。”

    庄禹忍痛苦涩一笑,眉头微皱,启口便:“有劳贤弟。”他伤势太重,不便多,简言便心意可表。

    不想,嵇浒不再引他话,也不再多接话,只噙笑颌首,这会愁喜糅杂的面上阴云散尽,惟有劫后重生的怡悦。

    什么恩恩怨怨就留待日后再烦忧吧!天理循环,自有因果,假使老天不肯谅解他嵇浒那就让老天来罚他;若老天开眼,谅解嵇浒的过错,他当真会像庄禹一般多行善举,为穷苦庶人做些好事。

    严五奉命寻来一皂隶,而嵇浒则亲自去拜见钱府尹言明道谢赵郎中一这才安然出府,主仆三人与赵郎中四人便去缘来酒肆落座,这儿的雅间正是当日嵇浒与庄禹共谋大事的地方。今日他邀宴赵郎中好吃几杯香醪自然别有一番心思其中。

    且不吃喝言谈些家长里短,只道吃喝完毕,嵇浒命严五护送赵郎中回府,而他则由许良陪同在街肆四处闲逛一会,他着实心中苦闷与怡悦相携纠缠。

    夜色昏昏,行人罕罕。嵇浒并未吃酒,此刻心中坦坦,面对无力的夜幕,看来就要一场春雨来临。而身旁则是酒过三巡,此刻适意非常,趔趔趄趄行路的随从许良护卫着伤重尚未痊愈的他。

    主仆二人一程走过繁华的街肆,寻来这穷闾陋巷,离他在此与兰儿风流一夜的茅屋越发近了。他想赶至此处忆起旧日的一丝揪心之痛,也打此定下不再来这的决心。

    柴扉轻轻开启,已经修葺一新的茅屋内布设如常,不再改动。烛火明亮了屋中床榻之处,是他与兰儿定下约定的恩爱之床榻。那夜的恩爱,他的承诺,如今想来都是笑话。

    缓缓卧下,闭上双眸,嗅闻被褥,寻去一丝一毫曾经兰儿留下的香腻之气。可惜,可恨一切都化作往日的旧念。

    许良立在门前,举目瞧向阴沉不见月的夜色,越望越疲乏,不禁就靠墙角坐在地上迷迷蒙蒙便鼾声响起。

    听得门前许良困乏睡过去的鼾声,嵇浒才顿时从旧忆中心思回归。起身,深深嗅了口气。兀自他轻声自言自语道:兰儿,嵇浒愧对了你,盼求兰儿九泉之下谅解嵇浒的无能。打此起誓,嵇浒必定善待你的夫君---庄禹,也算对我过错的赎罪,万望兰儿在天之灵保佑嵇浒与你的夫君日后平平安安,行侠仗义也有惊无险。

    出心中之话,嵇浒心下纾解了太多,而后絮絮叨叨了些琐碎之事,最终他闭目、再睁眼便叽咕道:兰儿,我走了,这茅屋我也打算长久封存不再复回了,日后你若有灵就自个偶时前来瞧一瞧,嵇浒对你的情自此便一刀两断。别再挂念,心中所记挂的就庄禹一人吧!

    迈步,他的决心下了就是下了,绝无反悔之想。与兰儿不过有缘无分,情路巧逢便各分东西而已。

    吹熄蜡烛,锁闭柴扉,唤醒许良,他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就这般永诀此处,徒留下深深的迷茫之心远走,远离。

    无奈何不知怎的他主仆二人皆心思不在行路,寖迷方向,一程就偏了返途,却倒来了陌生之地。

    “哎呀!公子,迷路了吧?怎的这儿从未来过,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不是出了城郭了啊?”许良这会才多了些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