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危局已雏形(三)
令人难以置信,鸨母这般老态,满脸的褶子,钱府尹怎就不嫌弃?按她柳月儿正值大好年华,犹如含苞待放的动人年岁,钱府尹似乎对她都不正眼多瞧,偏生对老鸨子用了心思?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月儿不敢多想,她得快些离开,否则一会钱府尹与鸨母出了雅间瞧见她偷听,会是何等下场,不用猜也该知晓了。
避人耳目,月儿庶人女子装扮,她并未坐马车复回娼寮,而是独个行进,十里秦淮灯火璀璨,夜幕之下更显诱人心扉。
奈何,人世之间,恩恩怨怨总难清。思绪一片混乱,月儿饱含两行清泪,她该何去何从,听凭鸨母与钱府尹的吩咐干事,卖身契一到就能永远脱离苦海?亦或是此时赶去庄禹那诉苦倒出隐情,求庄禹爱护她,带她远走高飞?
不成吧?庄禹爱慕沁姝姑娘才是事实呀!他不会为了她柳月儿的深明大义就抛弃沁姝的,决计不会,柳月儿坚信。
不错,还有嵇浒这位紧要之人。她可陷害庄大哥一回,但她柳月儿同理也会襄助庄禹逃出大狱,只因她与庄禹交集之外还与嵇公子交集颇深。为了抱得美人归,嵇浒必定会出救出庄禹的,而她柳月儿则以自由之身与庄禹再道交集之时便能长久留在他身旁了。那时,若一切都照月儿的谋划,沁姝也该被嵇浒给带走了。
好,心不狠成不了大事。两日后,谋划如常施行。
两日后,缘来酒肆,二楼雅间。“庄大哥,难能你会再次请我吃酒。”月儿身着粉衫,妖娆且眼眸迷离。
庄禹举起酒杯,仰头一口吃下满杯香醪。“嗯!好酒!痛快!”他并未多瞧她的妍丽。
“万事俱备,只差今夜庄大哥直捣黄龙,一举功成。来,月儿再敬你一杯酒。”她端起,双捏着酒杯,目光直直盯着他。
与她碰杯,庄禹仰头又是一杯香醪下了喉咙。“老鸨子也有今日,哼哼!月儿放心,今夜我已经布设精当,龙山余下的众兄弟倒时接应,多少钱银我们也能运走。还有,你千万别错记了地方,我一旦入了鸨母的屋子就可迅疾偷出你的卖身契。”
“不会错,月儿记得。”她言罢,垂首,搛菜朝嘴里送。
今夜就是庄大哥重出江湖最轰烈的一回劫富济贫大作,鸨母数十年来残害多少苦命女子赚来的不义之财就要被庄禹给全数搬空。然,庄禹豪情万丈却不知是圈套。
“明日我就要统摄一众兄弟离开应天,想来真有些难舍啊!”庄禹再度仰起脖子一口吃了香醪。
心潮澎湃,仿若冲波迸放,阻遏重重亦不能妨碍他的勇往直前。香醪入了肚腹全身都浑然有力。
月儿也吃了酒,倒有几分醉意,可她心下并不迷乱。“庄大哥,今夜凶险难料,你不怕生出意外?”
“何惧之有?混迹江湖这些年来,我就没怕过谁,再险、再难都没放在心上。”眸光惺忪,看来多吃几杯,醉意就要上头。
不过,下昼足以让他好生歇下,至今夜亥时两刻赶去娼寮举事就可。
提点自个,紧要时刻,绝不能心慈软,庄禹不会带她走的,她不过就是个丫鬟,可有可无。沁姝则不同,与周兰儿一个模样,再则还有武艺的江湖女子,与庄禹仿佛天生一对,无论何种景况下,想来庄大哥也必然会带沁姝离开的。
没人爱亦没人在意,她若不识相,与鸨母作对,与钱府尹作对,唯有死路一条。
记得红玉惨烈的下场,被十数龟奴糟蹋一夜致死,之后就连死也没个全尸,只因鸨母的一句话,龟奴们便将红玉的体骸就扔去了山林,任由山间野兽啃食干净。
苦命的人能与谁斗,纵然她柳月儿聪慧非常,可她还能逃出鸨母的魔掌?天涯海角都别想安生,迟早与周兰儿、红玉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如何,有钱府尹作证,鸨母也不敢言而无信,否则就会被人诟病,日后柳月儿也好坏她鸨母的名声,试问谁还敢相信鸨母的为人?当然,除非鸨母心狠辣,杀人灭口,月儿永远消失世间则另当别论。
月儿已经做好万全防备,只消卖身契一到,她便会逃之夭夭,永不归来应天。天涯海角太远,离应天远远的就成。
“劫了鸨母这许多钱银,庄大哥真的打算隐遁湖广一带去?”她问。
庄禹毫无掩饰。“早有打算,不会作罢!”
“月儿有一要事需提点你,沁姝姑娘与嵇公子交集渐深,难保长此以往会对嵇公子动了情念,庄大哥也该早些带她走。”
正合庄禹的心意,他含笑。“明日我便带她离开应天了,嵇浒也别想与她再见最后一面。”
“那你还会下令追杀嵇公子吗?”
沉吟许久,左一杯右一杯香醪吃下,面色沉郁。“我我不知,日后再吧!”
月儿贝齿咬住下唇,心中也在挣扎。
他瞧见月儿的不妥遂相问。“卖身契到月儿打算去哪?”
她的芳心一软,渴盼庄大哥会出带她一道离开的话。“我还没想出最佳之处,我”
“哈哈哈!自由之身,你想去哪里不成?我看先离开应天,慢慢再想,总会想出最佳去处的。”他绝不会出带她离开的话,也是不敢。
庄禹心知若携月儿同行沁姝可能就此怨他而离开他去寻嵇浒。是故,有月儿就没沁姝,有沁姝则不能带上月儿去一道隐遁。虽然自个对月儿颇有好感,只是知己的好感,绝不会成就眷侣的想法。话庄禹并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待他劫取了鸨母的钱银,必当赠给月儿足够一辈子不愁吃用的本钱,从此也打消顾虑,令自个与沁姝成就神仙眷侣而再无牵挂。
虽然,他的心思缜密,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道出实情。月儿更不知庄大哥的会否分她一些钱银,毕竟彼此有言在先,月儿只要卖身契,庄禹则劫走全部钱银。
最后的时刻,二人依然各有心结,但二人却能极力掩饰的天衣无缝。
娥眉蹙起,悲苦地饮下最后一杯香醪,她起身。“庄大哥,我先复回娼寮,做全准备。”
“嗯!也好!月儿一切心。”他适时提点,而后垂首不言。
苦涩一笑,她带走无尽憾苦,背对庄禹,启开雅间房门,闭目,双眸盈满泪花,心一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庄大哥你也别怪我柳月儿无情了,只怨你心中除了沁姝再无旁人。
“公子,柳月儿送来一封信函。”是许良奔入陋闾茅屋之中。
双后负,嵇浒愁眉不展。自打两日前被钱府尹唤去再见楚楚之后,他与楚楚言闲话甚欢,彼此越发似熟识之人般天南海北地道而不惧。可,嵇浒何等精细之人,古香居那两位饶道的女人都不见了,婆子换了,丫鬟也换人了。若没猜错,必定是楚楚将人给撵走,重新雇了人来。
虽乃是人家的琐事,可嵇浒打此瞧出钱楚楚的为人。这女子太过城府,不似沁姝耿直率真,与其交集都得心翼翼。再多的知书识礼,再美的绝色韶颜,与她交集若时时防备哪还敢长长久久,遑论结为秦晋之好,同床共枕的心之人呢?
思来想去,沁姝才是唯一的妻室佳选。错过了周兰儿再错过庾沁姝将是他此生再不能谅解自个的最大过错。
心思坚定,他嵇浒只要沁姝的愿景不再摇摆了。至于钱楚楚,他会依照钱府尹的吩咐时不时见上一面敷衍了事。一旦摘得沁姝的芳心,带走沁姝远离了应天,谁还能左右他呢?
思绪复回,他从许良中接过信函,方欲撕开,许良却慎重其事道来,月儿姑娘有交待必须明日才能拆开,她先头送来而已。
天色将晚,不详之感总萦绕在他心头,闷热的夏日,他无心烦躁。放下月儿神秘的信函,嵇浒则吩咐许良备下晚膳,用过之后他想去范家独个再探消息。想来上回抓住了襄龙教一喽啰得来夏尚书就被襄龙教囚禁范家地牢一事,算在钱府尹那立下大功一件了。兴许,再多多查探还能查出更多襄龙教的秘辛亦或下一回的行事措置就更好了。
主意打定他便一屁股坐下,就待许良送来佳肴用过就出动。
心中总是焦灼不安,不知为何,他坐下也不能好生思索。双眸瞧去门前,似有不受控制般令嵇浒愁眉不舒。
该不会因着夏日燥热所致吧?他自问却无法自答。
许良端着碗碟送来喷香入鼻的佳肴,放在八仙桌上,又为公子斟满酒,再为他自个倒上一杯,笑嘻嘻落座。与公子高贵之人同桌共食令人舒心,日后复回嵇府则主仆有别就不能这般随意了。
方端起酒杯打算与嵇浒碰杯,门前听来响动,声到人也到了。是严五,他跨步就入了茅屋内。
“公子,大事不好!”严五面色沉重。
侧眸竦视,瞪着严五。“鬼虚什么?”
“您祖母她老人家”严五不下去,竟个双眸噙满了泪。
预知不详,嵇浒一个起身,再从严五的神情来断,祖母定然出事了。“我我祖母怎的了?”
虽时仆人,严五与许良最得公子照庇,是故打就与公子亲厚,而公子无论去往何处,随从多寡,严五、许良定会相随。有时主仆之间的厚谊超越世俗,是故严五、许良皆对公子感恩戴德在心。当然,公子照庇的二位心腹仆人被老夫人瞧出,老夫人也对严五、许良多有看重,常常打赏更是少不了。
现今,老夫人噩耗传来,严五得了消息既要立时禀报公子,而他对老夫人的病殁也悲从心起。“您祖母她她”
“她怎的了?你倒是速速来呀!”嵇浒双钳制严五双臂摇撼着。
许良瞧出不善,恐凶多吉少,老夫人就算重疾也不至于令严五泪如泉涌,连话都吞吞吐吐了。“严五,你倒是呀!”
无力瞥去许良,严五含泪伤感不成体统。“公子,老夫人殁了她她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