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流程图-决策],一个看似普通的技能,初霁获得它时,并没有多么惊奇,甚至比不上[视图]的十分之一。
[决策]仅仅提供了选项功能,在一长串流程步骤里插入一个“是否满足某某条件”的环节,比如炒菜流程里加“是否满足火候达到八成”,倘使满足,则导向下一步“锅中放油”、
那如果不满足呢?
流程图就无法成立。
如果永远不满足呢?
流程图就永远无效。
初霁拉出一张[决策],在这平平无奇的菱形方片里输入第一步:
“判断:物品是否是火?”
是,则导向第二步:
“判断:物品是否用作炼器?”
是。则导向下一个步骤:“释放火焰。”
如果判定为否,则导向下一步
初霁微笑,谁流程图必须导向下一步?
她偏要导向上一步。
初霁拉出[肘形连接符],将“否”选项的结局连入起始点——“判断:物品是否为火?”
以此,这道流程图正式落成。从结束导向开始,再从开始流往结束。首尾相连,生生不息。仿佛无穷无尽的轮回,琉璃业火将被困在其中,一遍遍被询问着:
“是否用作炼器?”
否。
重来。
“是否用作炼器?”
否。
再次重来。
这种流程图式,有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循环。
东邯北麓,火光冲天,千鸟飞尽,万树同枯。成漪踏过结界,孤身一人向前走去。她赤足踩在滚烫的土地上,白色的衣摆飘荡,如风暴里的蝴蝶。
沈恣观微怔,想不明白噬灵族放一个幼童出来是何意。
但他隐隐有种直觉。
——哗!
沈恣观展开折扇,指向成漪:“姑娘,再走一步,哥哥就不客气了。”
成漪似是想到了什么,面容天真而忧伤:“我的哥哥?”
噬灵族中,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哭出来。与成漪相依为命的哥哥,正是死在沈恣观上。
成游的遗体没能回来。
所以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沈恣观微微眯眼,明明对方一介幼女,却在直觉中给他莫大的威胁。
成漪继续向前,离琉璃业火只差一尺。焦烟卷起灰尘荡上云霄,一点火星沾上她袖间,姑娘忽然回眸。
视线跨越结界,噬灵族长握一朵娇嫩的白色花,她们看不清彼此,却能读出眼中意。
成漪在:
我准备好了。
动——
动吧!
噬灵族长的,似带千斤重,猛然落下!
就在此时,百丈之外的初霁开启循环!
刹那间,万顷烈焰飞卷而起,以初霁为中心,在半空中旋出一道火龙卷,它极高极迅,直通天际。沈恣观猛地摇动中转轮,试图号令琉璃业火。可收效甚微,只有几缕火星引来他身边。
沈家几个修士大惊失色:“业火失控了!”
琉璃业火本就容易失控,即便摇动转轮,十有三四也不听话。沈恣观并不在意。但如今令他恐惧的是,琉璃业火仿佛听从召唤,齐齐涌向另一边。
漫山遍野的大火被渐渐吸入火龙卷中,灰烟与焦土齐飞,火龙卷越来越粗,威压越来越重,带着熔化一切的暴烈,扭曲空气,甚至扭曲视线。所有人抬起头,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免双目被灼烧。
沈恣观筑基修为,咬紧牙关睁大双目,竟不能看清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见炙红火焰中,隐隐透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悬浮在半空中,头颅微微仰起,双臂张开,衣袍翻飞,似是个女子。
沈恣观脸色发白。能无视转轮,操纵琉璃业火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可那人身型与火中背影没有半分相似。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噬灵族长的僵在白色花朵之上,指尖离柔弱的花瓣只差一线距离。她瞠目结舌遥望远方,眼中彭然升起希望的火焰。
“我噬灵族人何在!”她忽然大喊。
数百人应声拔箭!
他们随族长一并冲出结界,踏过被焚烧的土地,将钢叉与箭尖对准仇敌。
沈家修士被打了个措不及,噬灵族人大多是练气期,就连心动期都很少,但他们人多势众,前赴后继,沈家修士修为虽然略高,却在琉璃业火失控后,惊惧交加,人心涣散。一个心动期被五个练气期一并压制,成湖浑身蔓出水草,勒紧了对方的臂,另一个噬灵族抽出钢叉,一举刺穿沈家修士的喉咙。
噬灵族长对上了沈恣观。他们同为筑基期,可沈恣观明显比她强太多,三十招之内,族长隐隐落了下风。几个族人跃跃欲试,想上前来帮,都被她喝退。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沈恣观冷笑:“倒有几分聪明。”
身边人接二连三倒下,远方的火龙卷渐渐消退,沈大公子心中警铃大作,不愿恋战,欲抽身离开。噬灵族长反而不顾一切,冲上去纠缠不休。
“你想死就直。”沈恣观被逼出了几分火气,出招更加凶险,使出全力迅速解决噬灵族长。
就在此时,一道极为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大公子转动折扇,反一挡。
嗡!
火焰成功被挡住,但中折扇一点点化为灰烬。
他的八宝扇!
沈大公子怔住一瞬,看向来人。
她通身明亮,似被火光包裹,只依稀看清一个轮廓,和一头恍若燃烧的金红发丝。
沈恣观咬牙:“你是何人,为何执意与沈家作对?”
初霁不出言,不动作,仿佛不屑一顾。
沈恣观升起一丝慌乱,掏出一柄金拂尘,还没来得及挥动,初霁扬掷出火焰。
——嗡!
拂尘也烧了。
沈恣观一跃而上,指尖凝出三根金针射去。
初霁足尖轻点,堪堪避过。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脸就被刮了。
还好闪得快。
沈恣观盯着初霁,心中疑惑翻滚。
为何她不出,只躲避,还躲避得如此混乱?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又取出一把旧折扇,反——
——嗡!
折扇又烧了。
沈恣观脸色微变,摸不清初霁的出招准则。
其实,初霁心里也很慌。
别看她外表这么诡,浑身冒火还自带不可直视的强光,实际上,她正承受着四肢百骸的剧痛。琉璃业火虽然收进流程图的循环中,却也实打实存在于她身体里。
初霁无法克化琉璃业火,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可沈七,这世上就没人能克化琉璃业火,谁试图纳火入丹田,谁就会爆体而亡。
初霁这样,已经算是奇迹,更遑论她还能操纵业火炼器。
但只是炼器。
她无法用火焰焚烧他人,只能烧别人的法器。沈大公子掏一个,她烧一个。初霁浑身发疼,还在暗笑,这次仙法不是琉璃业火,仙法是除你武器。
噬灵族长趁提杖而来,继续纠缠沈恣观。
沈大公子一个法器都掏不出,被噬灵族长压制,心中憋屈不已。但他可是堂堂沈家大公子,纵被两人夹击,无法器,也没有丝毫败落的迹象。
可打着打着,他的老毛病却犯了。
或许是情绪激动的缘故,沈恣观额侧经络疼得跳动,很快,头疼蔓延到眼睛里,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往常这种时刻,他都会叫丁香夫人来,给他按一按。躺在她怀中,沈恣观很快便能好起来。
可为何偏偏是现在。
为何偏偏是此时此刻!
他咬紧牙关,出招却不可挽回,愈来愈慢。
噬灵族长找准时,举起长杖,狠狠刺入他丹田!
沈恣观咳出一口血,目眦欲裂:“你杀不了我的你以为你能杀我吗?”
噬灵族长双唇紧抿,上发力,将他钉死在地面。一股灵气从长杖涌出,在他四肢百脉横冲直撞。
血越流越多,渗入地底,沈恣观浑身无力,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瞳孔渐渐放松。
噬灵族长呼出一口气,看向浑身发光的初霁:“他死前那句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初霁脸色越来越白,反复确认,沈恣观已经没有呼吸了。
难道他有什么保命之法?
滚烫的热量逸散到全身,琉璃业火烧得初霁心口灼痛,再这样下去,她非得被活活烧死不可。
她起身道:“我先走一步。”
未等噬灵族长挽留,一道蓝线划出,初霁消失在当场。
发烧真的不好受,初霁不愿丢弃,她咬牙挺住了,
然而,容纳琉璃业火,她的身体绝不可能毫无变化。
wrd文档中,[视图]栏目被一丝丝点燃,亮起,那串灰色的字被燃烧殆尽。
耳畔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发黑,什么也看不见。
周遭混沌而迷蒙,一切都在远去,初霁忽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视角。
她不再呼吸,也无法用言语表述,仿佛她固定在一个永恒的位置,独立于世界之巅,虚空之外,她睁开双目,左眼看尽无穷的空间,右眼静观万古时间流逝。
[wrd文档遇到问题需要关闭,您在处理的信息有可能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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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狂闪。
[是否发送错误报告?]
[否]
仅仅一瞬,视线回笼,周遭重新亮起,朱漆大门和槐树落入眼中。鸟鸣阵阵,初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她喘着气,后背直冒冷汗。
wrd文档里,[视图]功能被琉璃业火生生烧出了bg。
文档本依然是0试用,但[视图]能见范围翻了整整五倍。以前初霁能看百丈,现在五百丈开外的一丝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初霁打开表格,震惊地发现,表格也被烧出bg了!
本还是0,但她能输入2的表格,虽然现在只有两格,蚊子再也是肉嘛。
初霁在新开的格子里输入“炼器房”。
她开门走出去,祁镇百姓皆被她浑身上下的光芒震惊。好在初霁也不是第一次震惊祁镇百姓,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大家都有点免疫,如果哪天初镇长正常了,反倒才奇怪。
初霁来到阿忠家铁匠铺口,毛蔷一米九的丈夫正在学打铁,可他不太擅长看炉火,只能抡抡锤子。阿忠叔站在旁边指导他。初霁要翻修一下铁匠铺,造个更好的炉子。阿忠叔几乎抹眼泪,一半是感动,一半是被初霁浑身光芒刺得眼酸。
他直道没问题。
但他万万想不到,翻修来得如此之快。
初霁点开表格,将炼器房的地点定在铁匠铺里。
无边无际的风,从天尽头吹来,盘旋在祁镇上空,卷入燥热的熔炉。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wrd文档卡了卡,炼器室三个字下面忽然出现一行灰字。
初霁兴奋地搓,脑海里已经闪过各种“炼器成功率增加”“炼器效果加成”的增益了。
但她定睛一看,只见那行字是——
“0试用不予显示示。”
初霁:“”
但好歹炼器房也开出来了!就算是bg也是正大光明的bg。
初霁叹了口气,将整个包含琉璃业火的循环流程图拖出wrd。
半空中出现一泡赤色火焰,火更似岩浆,表面不断翻滚着。
心头灼烧的痛感顿时消散,初霁长舒一口气,真是不生病就不明白健康的快乐。
阿忠叔看到火焰,好奇不已:“这是这是什么?”
初霁笑了笑,没有回答,将琉璃业火彻底丢入熔炉中。
红光大盛。
从此刻起,它的火舌再不能伤害任何一个生灵,它的烽焰再无法吞噬任何一方土地。她要给野马套上缰绳,她要驯化最凶猛的恶狼,让它乖乖做她的看家忠犬。
炉中,原本的还需熔炼半个时辰的精铁,在顷刻间融化。
阿忠叔惊叹不已:“这不是凡火!”
初霁懒洋洋嗯了一声。
就在此时,李伯进来了,他听初霁浑身冒光跑到铁匠铺,遂也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他就看见初霁将一坨红色液体丢入熔炉。
“这是什么火?”李伯惊叹道,“你哪里来的异火?”
初霁很诚实:“琉璃业火。”
李伯一愣:“什什么?”
“琉璃业火。”
李伯瞳孔地震!
“琉璃业火??”
“你怎么拿了琉璃业火过来?”
“你怎么弄到的?你是偷了还是抢了?那可是身价的啊!”
“那可是沈家举家之力,从极北赤日山带回来的至宝啊!”
“哦,那很牛批吗?”初霁理直气壮,“我觉得一般。”
什么沈家至宝,太难用了,烤得她胸疼。
给祁镇烧炉去吧!
李伯石化了。
他就不应该用正常人的思路理解初霁。
-
另一边,沈家心动期修士沈珂匆忙赶回邯城。沈大公子与噬灵族交战时,他负责留在阁楼中,保护丁香夫人,顺便遥遥观战。
可他没能等到沈恣观回来。
“快通报家主!快通报家主!”沈珂声嘶力竭,拽着沈家二姑娘的臂,“沈大公子,在东邯北麓,身陨”
沈家二姑娘虽与大公子素来不对付,但大公子被魔修所杀,却不是闹着玩的。
消息很快传向隔壁罗城,沈家家主此时正在罗城会友,接到消息后,连夜上灵舟,赶回邯城。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没歇着。
丁香夫人面色如常,唯有拢在袖中的暴露了她的情绪。
回到大公子宅中后,她带着道仆,来到后院,挨个打开每位夫人的院门,声音冷淡柔软,却不容拒绝:
“大公子要正式娶我为妻。身为主母,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被我发卖。二,现在收拾东西走人。”
有人哭闹,有人欢喜,还有人要见大公子,但丁香夫人一律置之不理。现在沈家大乱,修士们闭嘴收敛,个个怂如鹌鹑,谁也没空理一群凡人的诉求。
就这样,她在一天之内将沈恣观所有姬妾赶出府。丁香夫人深吸一口气,摸出怀中一直珍藏的令牌,起身去了沈家主宅。
她持令牌一路向上攀爬,走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来到邯城最高的楼宇前,层云在脚下流泻,八方红色飞檐高高翘起,正午阳光下,沈家祠堂威严肃穆,门口两个旁支沈家人作禁卫。
他们看着鬓发微湿,面颊潮红的丁香夫人,无情道:“祠堂除沈家家主允许,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丁香夫人没有生气,也没有羞惭。她取出怀中玉令,坚定道:“你们可以拦,但大公子嘱咐过我,若他身陨,我须尽快来祠堂找到他的魂灯。若是耽搁了,他恐怕难再醒来。这种后果,你们担得起吗?”
两人面面相觑,沈大公子身陨的事他们听了,但丁香夫人找魂灯的事,没人通知他们。
“夫人,请你稍等,家主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到祠堂,我们秉明后,就让你进去。”
丁香夫人直视他们的眼睛,语气轻柔平淡:“我还是那句话,若是耽搁了,后果你们可担得起?”
两个沈家禁卫额角冒汗。
若真是这样,他们的确担不起。
丁香夫人站在原地,轻轻垂首,云鬓落下,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从她身上传来,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息好比一年更长,更煎熬,家主还没到。沈家禁卫左右两难。
“算了吧,不都大公子会娶她。等她成了沈家人,还不得进祠堂?”
“也是,她一介凡人,唯一的指望就是沈大公子。能攀上大公子,她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对大公子想必一定出自真心”
两人一商量,可以进去,但要丁香夫人在家主面前尽力拦下所有责任,并且,以后莫忘了他们俩的恩情。
丁香夫人淡淡瞧着两人,嗯了声。
朱红大门缓缓关闭。她迈入沉闷昏暗的沈家祠堂,触目所及,是一尊十人高的琉璃像,人像中暗红色的浆液涌动,翻滚。
在它座下,燃着千盏微弱的魂灯,刻着沈恣观的那盏放在格外显眼的位置,丁香夫人端起魂灯,置于琉璃像下,轻轻摸了摸。
琉璃像暗红色的浆液涌动,连接魂灯,渐渐填满灯座。
一道魂魄虚影显出身型——正是沈恣观。
他睁开眼,恍惚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在沈家祠堂中。
看见琉璃像下,只有面容哀伤的丁香夫人,沈恣观心中感动。
丁香担忧思念他,居然敢独闯祠堂。
沈恣观叹了口气:“傻姑娘,别哭。我还活着呢。等我父亲回来,你就能见到我了。”
丁香夫人这才露出笑容。
她笑时,眉间仿佛也带着愁绪。她望着沈恣观,神态平静。
一如既往的,平静。
沈恣观渐渐品出一丝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