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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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香夫人有双纤长柔白的,以往轻轻按在沈恣观额边,为他驱走修炼过度带来的头疼。

    但现在,那双放在魂灯灯盏边,只要轻轻一掐,微弱的火焰便会熄灭。

    “丁香你的,心,莫要碰到魂焰了。”沈恣观。

    “你怎知道我不是故意想碰碰它?”丁香夫人淡淡道。

    沈恣观脸色一变:“你在什么。”

    丁香夫人:“如你所闻。”

    沈恣观尚在雾中:“丁香,你是不是生气了,我——”

    “沈恣观。”她忽然叫了沈大公子的全名,指着自己的脖颈,“你看好了!”

    她纤细的脖颈上,忽然闪起微弱的巫纹,那是噬灵一族的身份象征。但丁香的巫纹太弱了,弱到几乎看不清楚。

    她抚摸着自己的巫纹,语带眷恋:“琉璃业火真是噬灵族的天敌,当年我只是离得近了些,就变成了这样。”

    沈恣观怔愣在原地,一瞬间明白了大半。丁香并非凡人,而是个魔修。十年前他们带沈七回家时,丁香应是偷偷接触了沈七,才失去巫纹,一直隐瞒他到现在。

    沈大公子明明没有了身体,却头痛欲裂,不知该震惊丁香是魔修,还是该恐惧丁香要他死,或许两者都有。

    噬灵族大败沈家,她也参与了吗?

    他被噬灵族长杀死,她也参与了吗?

    祠堂里陷入诡异的沉默。琉璃像中,浓稠的血红不断翻滚。

    他望着丁香夫人,语气颤抖:“你跟了我十年你就对我没有,一点留恋?”

    丁香夫人垂下眼眸。

    沈恣观感到窒息,不信她日日夜夜的温柔都是假的。他给了丁香能给的一切,名分,宠爱,钱财,地位。他将修士都用不起的珍馐珠宝捧到她面前。他甚至想娶她为妻。丁香何时常常陪在他身边,沈恣观不清,但等他反应过来的那天,她已经成为不可替代的人。

    “你分明对我动心了。”沈恣观一遍遍重复:“你看着我!”

    丁香有一瞬间茫然,片刻,喃喃道:“不敢置信,沈家大公子沈恣观,有天也会在意别人的感情。”

    沈恣观掷地有声:“别人我不在意,我只问你这么多年,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

    丁香:“有。”

    得到她的答案,沈恣观似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他撑着额角,忍住心中翻滚的闷痛,低哑道:“我知道了。我们,我们可以重来一次。我不在乎你的出身,只要你对我有情。我——”

    泪水一滴一滴,从丁香夫人眼眶溢出。她绽开笑颜,倏然拔高嗓音,指着沈大公子怒斥:“沈恣观,我告诉你,我对你只有恨意!我不仅恨你,我还恨你恨得要死,十年来我每天一睁开眼都会更恨你一点,这就是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沈恣观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天旋地转:“可我明明给了你一切!”

    “给了我一切?你杀死我腹中的孩子,你让我与我青梅竹马的丈夫分离。你和我的第一次,你可还记得我是怎么求你的?你恐怕不记得了,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天我跪在床边一遍遍求你,我公子,我有夫君了,公子,我好像有身孕了,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吧!

    “可你是怎么的?你是怎么看我的?你记得吗沈恣观?你就笑了一下,你连话都不愿同我一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在意的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出的事情有多过分!我想你知道的,但你根本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的前途,所以你才会觉得你给了我一切!

    “可是可是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啊。我问你,我要以何种颜面去见我真正的爱人,我要以何颜面去见我的同族!真是可笑啊,你对我做出这种事,却还恬不知耻地问我,我对你可有情意?”

    沈恣观瞳孔骤缩,浑身颤抖。

    他的确不记得开始是如此狼狈,就如同他不记得越澜,也不记得十年来身边每一张年轻容颜。

    但他无法狡辩,他曾经的确不在乎。人不会在乎脚边的虫蚁,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以后不会了。”沈恣观恳求道,“我回去就和父亲秉明,我愿意娶你为妻,我发誓,我会用余生补偿我们最开始——”

    “晚了。”

    丁香夫人握住魂灯,高高扬起:“现在,轮到我夺走你的一切了。”

    ——啪!

    在沈恣观惊惧悔恨的视线中,她狠狠摔下灯盏,脆弱的玉石击中金砖,粉身碎骨,赤红的灯油泼洒在地上,沈恣观浑身剧痛,仿佛有无数双撕扯着他。

    他发出痛苦的惨叫,竭尽全力向丁香夫人尽力伸,想拉住她,想得到她,想将她一同拖入黄泉。

    丁香夫人却平静而冷淡地望着,一如既往,一如沈恣观爱惨了的那种,置身事外的模样。

    然后,她轻轻抬起脚,踩在了那点灯芯上,捻了捻。

    一句“停下”来不及出口,沈恣观神魂一颤,丁香夫人蓦地推开窗,冷风呼啸而入,将他撕成千百缕残片,轻轻一吹,沈恣观便彻彻底底消失在天地间。

    丁香夫人垂首,云鬓落下,收拾干净满地狼藉,打开祠堂大门。

    日光倾泻,天青云淡。

    她声音波澜不惊,向两个禁卫道谢,转身离去。

    一路上,来往沈家人暗中都打量着,议论着,有人可惜,有人嘲讽,她差一步登天,她死了靠山可怜。

    但她步履优雅而平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回到自己的屋中,道仆来通知她:“夫人,沈家主快回来了。”

    丁香夫人躺在床上,合上眼。

    “嗯。我知道了。”

    -

    东邯北麓,大火熄灭,放眼望去,万顷焦土。

    一群噬灵族正清点所剩无几的库存。

    刚满十四的成沛是同辈持弓人中最年轻的,也是臂力最差的。但他在交战中杀死了一个沈家修士。被族长刚刚夸完,走路都哼着歌。

    经过原先的灵箭库时,成沛忽然看见了成澄。他坐在一片废墟中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澄兄——醒醒!”

    成澄恍惚抬起眼,还是一副木愣愣的状态。

    成沛以为他难过,要拉他去见族长:“我刚刚也哭了一场,我们和族长谈谈。”

    听见族长,成澄猛地一怔:“没事,我不去了。”

    他起身按住成沛后脖颈,拉他一起去寻找还能用的东西。

    看他振作起来,成沛顿时滔滔不绝。成澄是他们那一辈中弓术最好的,成沛一直很崇拜他。

    “不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们。”成沛。

    -

    初霁到来时,所有人已经忙起来了。世代耕种的灵田付之一炬,就连种子也所剩无几。初霁本以为大家会很消沉,但以意外的事,每个人见到她,都会笑着打招呼,然后匆匆离开。

    初霁好奇地看了眼,他们到底在忙什么。

    族中巫医忙着给受伤的族人包扎,他们已经一整夜没合眼,却依旧亢奋。灰黑的土地上支起四五个帐篷,伤员们躺在里面吹嘘自己有多英勇,被煎药的姑娘敲了脑袋:“多休息少话!”

    他们头顶的帐篷编满了盛开的野花,是从族人身上拔下来的,风一吹艳红鲜亮,与废墟格格不入。

    孩子们坐在一块巨石上,没有了教学的避风大帐,没有了弓靶和训练场,一个老得走不动的噬灵族就教他们唱歌。稚嫩的歌声回荡在废墟之上,就连风穿过此处,都会停下脚步。

    初霁走遍全族,发现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分别折损在大火焚烧时,与沈家修士交战时。

    她摸了摸乾坤袋,后知后觉地取出一朵苍耳花。

    明黄色的花在风中轻轻颤动。

    “收下吧。”噬灵族长忽然来到她身边,“只要你保管好,它会一直盛开。”

    初霁抬头,这位外貌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族长身型高瘦,黄草色的长袍上沾了不少黑灰,显然是与族人研究土地去了。

    “土地还能种灵植吗?”初霁问。

    “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不过我们还在尝试。”族长微笑,法令纹淡了几分,显得年轻许多:“初老板想问什么?”

    初霁撑着下巴:“既然这里已经不能种了,不如离开这片废墟,和我去个好地方?”

    族长轻柔道:“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的神树还在这里。”

    她指着远处淡淡的金尘,初霁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族长看向初霁,认真道:“其实,我们已经在离开的路上了,你瞧。”

    远方,族人们正在研究脚下的土地,他们取出便宜多见的灵种,种在最贫瘠之处,再试图以灵力催生。

    焦土的颜色变浅了一点点,肉眼几不可查。

    族长微笑:“第一二年或许什么都不会长,灵种将化作废料,改善土质。第三年或许只能发芽,连破土都做不到。但五年十年,乃至五十年,总有一天可以。”

    总有一天,伤口会愈合,一切都将过去。他们终会抵达青山辽阔,灵田蜿蜒的家乡。

    初霁静了片刻,与噬灵族接触得越多,她就越明白为何他们能传承万年不断。

    噬灵族长悄悄观察她一会儿,忽然道:“我还以为”

    初霁侧目:“还以为什么?”

    族长:“以为你要再次邀请我们去你那边,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其实会答应。”

    族长知道初霁是祁镇的镇长,那两个遁地薯族人告诉了她。

    初霁笑了:“怎么会,我又不是沈恣观。”

    她的确有野心,想把噬灵族纳入祁镇势力范围,但她并不想得到他们。

    噬灵族长觉得,初老板,这位预言中人,让她有点摸不准。

    某些时候她特别抠门,某些时候又特别洒脱。若是换个人来,现在已经挟恩图报了。可初霁只过来看了看,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噬灵族长很清楚,初霁绝不是舍己为他的人。她非常重利,还从不掩饰自己重利的本性,但当整个噬灵族摆在她眼皮底下,初霁又视若无睹。

    这一瞬间,噬灵族长恍然明白,初霁拿他们当人看,而不是给她提供灵药灵植的工具。

    “但我们很多人还挺想去祁镇看看,又担心不太安全。”噬灵族长抱臂道,“毕竟我们大多数人都没出过山谷。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和外族一起生活是什么样。”

    初霁:“?!”

    原来是一群怕出门的种田宅。

    -

    万众瞩目中,第一批东邯噬灵族访问团到达祁镇!

    他们由两位遁地薯大哥带队,访问团十五名成员被安排在三层楼的客栈里。他们许多人住久了帐篷,还是第一次住楼房,都惊呆了。绕着木头屋子看来看去。

    “真漂亮啊。”

    “是啊,外面的大城镇就是不一样。”

    “家家户户都有院子。”

    “晚上还有夜市!”

    祁镇百姓也很好奇:“你们都怎么住?”

    一个噬灵族姑娘挠头:“就,一千多人住在一片山谷里?”

    一千多人啊!

    祁镇百姓们不禁感叹,外面的大城镇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有一千人住在一起。

    初霁沉默地看着两群宅进行商业互吹,彼此还深信不疑对方是大城镇的人。

    不过这次访问团前来,不仅仅只为参观。

    第二天,噼里啪啦鞭炮声中,祁镇百姓们拉起横幅,摆起圆桌,放上吃食。初霁被请到第一排正中座上,桌前还摆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镇长。

    谷和针线娘子家的儿子滕鸿登上看台。

    二人脸蛋抹得通红,齐声道:“第一届祁镇交流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东邯噬灵访问团参会!”

    哗啦哗啦一片欢呼,一群噬灵族都惊呆了,外面的人好会玩。这种接地气的土扑面而来,中间却夹杂着一丝奇怪的魅力,令人沉醉,令人着迷。恨不得年年都这么玩一回。

    紧接着,谷清了清嗓子:“有请我们亲爱的初镇长向大家致辞。”

    初霁露出羞涩的笑容,上台道:“那我就简单两句。”

    众目睽睽之下,她打开中整整八页纸。

    噬灵族和祁镇百姓面露惊恐。

    初霁咳了咳:“抱歉,拿错了。”

    “”

    她干脆丢掉纸,脱稿演讲:“大家想交流什么都可以,大会不限制昂,但请遵守双方风俗习惯,可以适当吵架但不能打架。大会结束后由我亲自颁发贡献奖章。”

    初霁就了这几句,结束下台,开吃周大娘准备好的炒瓜子。

    一开始,噬灵族和祁镇百姓两方都有些生疏,话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没过半个时辰,气氛就变了。谷尧提出了一些种植方面的问题,噬灵族有个老婆婆回回都能答。她在族中种了一百多年的灵植灵药,却从没出过东邯山。老婆婆看祁镇哪里都新奇,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被众人推上台分享种植经验时,害羞到话磕磕巴巴。出来的却让众人一愣一愣。

    大会结束后,初霁自然给她颁发了一枚金色奖章,就戴在胸口,还宣布让她来担任祁镇农业总顾问,婆婆不曾想到一百三十岁了还能迎来事业巅峰,笑到豁牙都露出来了。

    台下,谷尧疯狂做着笔记,自从担任灵植园园长,他越来越痴迷于种地。总顾婆婆看他非常好学,还很认真,自然格外喜欢他。

    就算在噬灵族中,她也没见过这么爱种地的孩子!

    谷尧挠头:“可我人比较笨,没什么天分,只好勤能补拙。”

    总顾婆婆杵着拐杖:“你错了,种地的天分就是认真和持之以恒,你一定行的!来,带我去看看你们的灵田。”

    得到农业总顾问倾囊相授,谷尧快乐得要死,两人来到灵田前,谷尧已迫不及待向婆婆介绍:

    “婆婆你看!这是我们的甘蔗!”

    灵田中,一片品相极佳的伽蓝竹在风中摇晃。

    总顾婆婆:“?”

    谷尧兴奋不已,又指着旁边道:“婆婆你看,这是我们的葡萄!”

    灵田中,外头百金难求的金虹藤在架上疯长。

    总顾婆婆:“???”

    谷尧:“婆婆你快过来,我给你看我们镇上最稀有最值钱的灵植,虽然我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但镇长每天都悉心照料,您这么见多识广,您一定知道它的名字!”

    总顾婆婆瞬间来了兴趣,她快步来到另一边田埂,伸头一看。

    一大片水灵灵的白菜涨势喜人。

    “”婆婆摸了摸自己豁掉的牙。

    谷尧还在问:“婆婆,您觉得怎么样啊?”

    看他两眼发光,总顾婆婆实在不愿意打击他的热情:“嗯其实,基础如果太差,勤学,应该能补吧。”

    谷尧:“?”

    第二天,初霁收到谷尧的哭诉:“初镇长!!你怎么就忘那是灵植呢?怎么办我丢脸了呜呜呜。”

    初霁心中升起一丝丝愧疚。

    那几天很忙,的确忘了种了什么。

    不过他们怎么就脑补成甘蔗和葡萄了,这像吗?这根本不像好吗。

    -

    毛蔷被初霁召回来了。这段时间她留在邯城工匠园,打铁本事精进不少。就是有点想家里人,初霁便二话不带她回来,正好赶上祁镇交流大会。

    初霁问起她学得如何,毛蔷兴奋地取出一枚盘扣,给大家展示。她现在能拿巨锤在指甲盖大的铁块上,砸出七层云纹。

    噬灵族访问团不懂她怎么做的,但他们大受震撼。有个还算擅长打铁的族人盛情邀请她去噬灵族,探讨精铁钢叉的制作艺。

    毛蔷犹豫地望向初霁。

    初霁笑了:“想去我就带你去。”

    不过是一个超链接的事。

    “啊啊初镇长你怎么那么好!!”毛蔷一把抱住她。

    初霁微笑,祁镇第一位公派留学生学业有成,把大城镇的技术带回来,她自然开心。

    父亲阿忠和丈夫阿袁也支持毛蔷去噬灵族,到目前为止,除了初镇长,毛蔷可是祁镇走得最远的人呢!

    毛蔷拍着丈夫的胸,信誓旦旦:“放心吧,为祁镇争光,包在我身上。”

    于是,噬灵族也迎来了第一位祁镇访问代表。毛蔷到达噬灵山谷,都震惊了。

    “这是打铁不心打翻熔炉烧了山吗?”

    “不是。”初霁,“但烧这山的火如今就在祁镇熔炉里了。”

    毛蔷听闻沈家和噬灵族的恩怨后,简直义愤填膺,气得跳起来,从袍子底下掏出她的黑色大巨锤,给大家展示打铁时,愤怒使她格外有力,一顿猛抡,全然不顾噬灵族铁匠们惊悚的神色。

    “没想到你个子,力气倒不啊。”

    “虽然是凡人,但艺比我这个老匠都精湛啊。”

    “对了,你有兴趣学点真正的炼器吗?”

    毛蔷愣了愣:“真正的炼器?”

    -

    与此同时,邯城沈家主宅,一直紧闭的正门开了。

    沈家筑基、心动修士尽数出动,低头守候在金漆大门边。

    一道绛色身影缓步而入,他身型略显单薄,腰间松松垮垮系一条黑色束带。负在背后的中握一根长笛,黑色笛穗随他步伐摇荡。

    “都起来吧。”沈家主沈和璧淡淡道。

    他生着一张过分秀气的脸,不熟悉他的人,会以为他今年才过弱冠,然而他膝下的孩子都过不惑了。

    沈和璧今年七十一,三年前正式踏入金丹境界。可谓常驻邯城的第一修士。

    他将心动期修士沈珂招过来,一路走到议事堂内:“随我那不孝子胡闹,真是为难你了。”

    沈和璧笑着叹气,绝口不提讨伐失败,先安抚了沈珂,甚至赏赐不少灵石,这才开口:“你也算我的孙侄子,别怕,同我,到底怎么回事。”

    沈珂道明前因后果,沈和璧温和笑着,吩咐沈家长老进祠堂,将大公子的魂灯带来。

    这一吩咐,就出了惊天大乱子。禁卫们找遍了祠堂,都没见魂灯。

    “大、大公子的魂灯不见了?!”

    此事不难查,沈恣观死后,唯一一个进祠堂的,就是丁香夫人。

    沈珂气得双目赤红,不信大公子珍之爱之的人,竟如此丧尽天良,恩将仇报。

    她到底安得什么心啊?

    想另找靠山吗?

    然而沈和璧面色如常,派人将丁香夫人请过来。

    “温柔一点,不要吓着她。”

    一炷香后,沈家议事堂中,沈和璧坐在高座上,把玩着中笛穗。丁香夫人跪在座下,云鬓从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侧滑落,沈珂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杀了。

    沈和璧笑了笑:“你杀我那不孝子,想必心有冤屈。我也知道他多么混不吝,你别害怕,我可以为你做主。同我,倒底是怎么回事。”

    沈珂一愣,才恍然反应过来,丁香夫人倒底为何动。他理智上能理解,情感上却难接受。

    沈珂不禁感叹,家主真是明察秋毫,心地也太善了点。

    丁香夫人抬眸,平静地望着沈家家主。

    “若是您有心为我做主,为何十年前,二十年前,不去阻拦沈恣观胡作非为呢?”

    沈和璧挥退沈珂。

    他起身,绕着丁香夫人踱步,指尖敲打着笛首。

    “丁香。”

    “丁香。”

    沈和璧忽然道,“你是噬灵族吧。”

    丁香夫人脸色剧变,不知他何以猜出这件事,明明她巫纹早就消磨干净了。

    沈和璧细若女子的按在丁香夫人脖颈上。

    片刻后,沈和璧从议事堂中出来,唤来沈珂跟在他身旁。

    “整件事我唯独想不明白一点。”沈和璧轻叹,“那个收服琉璃业火的人,到底是谁。她又为何同我沈家作对?”

    沈珂也百思不得其解,东洲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人物,连琉璃业火都能任她操控。

    沈和璧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即笑开:“此事先不论,你同我,最近有哪些可疑的人,邯城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沈珂捡了几件,又到邯城几个世家准备灵舟,想去祁山拜访一位神秘的金丹修士,大公子本来也要派人去,此事却被噬灵族耽搁了。

    提到大公子,沈和璧只皱了皱眉,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悲痛。似是伤心到极点,已经麻木了。

    “金丹修士?”

    “对啊,那个修士有点奇怪的癖好,喜欢把人抓进深山里扒光。”

    “?”

    “也是奇怪,自从她出现后,祁山附近几个城中,都有人叫卖一种吃食,无非是饼卷鸡肉牛肉之类的,但这些吃食,由凡人做成,却都带灵气。”

    沈和璧来了兴趣。

    沈珂:“我听廖家新认回来的姑娘,以前就在黎镇做这类生意。不过她自从离开祁山,回归廖家,就再也没卖吃了。”

    沈和璧静思片刻,捻起桌上绿晶葡萄,缓声:“此事我其实知道,那鸡肉卷刚入门的练气修士能吃着玩。真论补灵,还不如这颗葡萄。廖家姑娘名下有两分产业也不稀奇,不过”

    他笑了笑:“廖家姑娘,定与祁山金丹修士关系匪浅。不定她早就改姓当那金丹的子孙了,可怜廖如晦,尚且蒙在鼓里。”

    沈和璧恍然大悟:“对,她一直自己姓初,莫非那金丹修士,也姓初?”

    沈和璧扬:“去给初姑娘送个拜帖,问她可否抽空来沈家一趟。切记,不要以我的名义,也不要让她爹知道。”

    一封匿名拜帖被送进廖家院门口,初霁傍晚回家时,正好看见。廖如晦自从战败,颜面扫地,暂时遁回廖家一趟,他甚至不带初霁回去,理由是“你多和夫家接触一下。”

    初霁最近忙着呢,才没时间理闲杂人等。

    她站在门口,反复翻看沈家拜帖,措辞恭敬,落款是沈珂。

    不认识。

    初霁耸耸肩,将其束之高阁。

    她才不打算单独赴约,未成年人不能乱进别人家!

    而沈和璧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有更要紧的事做。

    沈家祠堂。

    满室魂灯,昏暗微弱。正中的琉璃人像中,浓稠的红浆滚动不休。

    沈和璧恭敬参拜了琉璃像,容颜笼在晦涩的光线里。

    忽然,祠堂门开了。

    沈七头戴幕蓠,迈进门槛。

    沈和璧没有看她,而是望着琉璃像,柔声道:“七,我们没有琉璃业火了。”

    沈七脊梁笔直,如她中长剑。

    “爹以为是我拿走了?”

    沈和璧回眸:“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你若是拿走了琉璃业火,此刻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沈七不言。

    沈和璧轻叹:“我们沈家,不能没有业火啊。”

    沈七依然不言,握剑的指尖却死死扣入剑鞘。

    沈和璧掀起魂灯后一个关,琉璃像霍然移开。露出一道通向地底的长阶。

    “七,你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她很想你。”

    沈七轻嗤:“不必你。”

    她解开长剑,丢在地上,抽出一把匕首,径自下长阶。

    沈和璧站在金砖之上,淡淡俯视着他。

    “七,转轮只剩十一个了,要不要补一下?”

    沈七脚步一顿,忽然撩起幕蓠,眸中尽是嘲讽:“怎么,要了业火不满意,还想再剖一次我的心?”

    沈和璧微笑:“我还是心疼女儿的,此事等你身体好一点再吧。”

    沈七不再理他,琉璃像下的暗道极长极陡。黑暗的深渊渐渐吞噬她的身影。

    身后传来沈和璧的温声安慰:“只要沈家还在一天,你就是我们众星捧月的沈家七姐。爹爹发誓,没有人敢动你一根头发。”

    可沈七没有回答,她走到地底,仿佛所有光都熄灭了,密室的正中心有个圆形的池子,透着微光,寒气逸散。

    沈七割破自己的腕,慢慢走进寒池,衣摆如盛开的扶桑花,在池水中飘荡。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全身没入池水,血线在冰蓝的水中洇开、丝丝缕缕,缠绕,交织,回旋,最终带着她一起沉入深渊。

    -

    第二日,晴空万里,烈日当头,东风迅猛。

    初霁等在约定的地点。左右也等不来沈七,唯有街边一群修士哄哄闹闹出游。

    过了好久,沈七才来,她戴着幕蓠,拍拍初霁肩膀。

    风吹开沈七幕蓠一角。

    初霁一愣:“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沈七抱剑轻嗤,语调散漫,抱怨得轻若鸿毛。

    她:“旁边那群人,吵得我头晕。”

    初霁:“”

    她们走后,那群修士盯着沈七背影,叹道:“沈家七姐。”

    “真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