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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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口的消息传回来,林越得知警方已经抓住秦延后,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抢救室的灯也暗了。

    见医生走了出来,林越上前询问:“医生,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病人因吸入少量泥沙污水,导致肺部感染,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人现在已经清醒了,一会护士会把她送去病房。”

    “谢谢医生,辛苦了。”林越连声感谢。

    “应该的。”

    欧月茫然地看着纯白色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到底是哪儿?

    她真的死了吗?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欧女士?”林越站在病床边,轻声呼唤。

    欧月的目光移向声源,见来人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是谁?”

    林越自我介绍道:“我是江心分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林越,我们见过的。”

    “是,我记起来了。林警官,我还活着?”欧月着,眼角有热泪滚落。

    林越颔首应声:“多亏你给医院打了电话,我们才能顺着线索找到你。医生确认过了,你吸入泥沙导致肺部感染,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不用太担心。”

    他见欧月没有表现出不适的症状,问:“欧女士,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见欧月点头,警员站在副队身后,做好记录准备。

    林越问:“自己是如何被带走的,你还记得多少?”

    欧月回想后道:“我去祭拜大富和大贵,一下山就被人拽上车,然后然后就被捂晕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那个里面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所在的地方,但警察既然能找到她,肯定知道她之前被关在什么东西里。

    林越点头表示明白,随后道:“欧女士,我们需要再向您确认一件事。当年你怀孕的事,还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钟大贵知道吗?”

    欧月摇头,良久无声,沉重道:“我没。但也确实奇怪,大贵出事前来找过我一次,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其他的没,就让我以后好好照顾自己。结果第二天一早警察就来了,大贵昨晚杀了人。”

    这件事,她一直不太相信,大贵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

    林越没有直言,却在心里设想着,会不会钟大富以欧月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为由,以此威胁钟大贵。

    钟大贵为了欧月,也为了她腹中的孩子有父亲,才甘愿顶罪。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牵扯的人也都已离世,细节无法考证了,但钟大贵十有八|九是知道欧月怀孕这件事的。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当年的事情能够被还原,毕竟这牵扯了四条人命。

    “我弟妹在里面吗?”

    林越闻声向病房外看去,见钟英正在询问守门的两名警员,出声招呼道:“钟女士。”

    钟英提着果篮走进了病房,见床上的欧月没有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我找医生了解过情况了,我弟妹身边没什么人照顾,这段时间我和我女儿会轮流来照看她,这次真的谢谢你们警察了。”

    林越:“应该的。”

    “姑”欧月轻唤了一声。

    她知道这些年钟家的其他人不待见她,平时也不怎么联系,她明白是什么原因,可真要辩解又不出口。

    但她很喜欢姑子的女儿,她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本打算凑合凑合过,但那孩子隔三差五就会送点东西过来,偶尔也会陪陪她。

    “你好好躺着吧,需要什么就和我。”钟英将果篮打开,想洗几个苹果给警察的,但从厕所出来,林警官却已经离开了。

    “林副队队里还有事,我就让他先走了。”欧月虚弱地着,总觉得还有些难受,“姑,我怎么总觉得心慌呢?”

    钟英关切地问道:“是哪里难受吗?”

    欧月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难过,几欲窒息。

    江心分局审讯室。

    警员们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宋舟丢给秦延一条干毛巾后,抓着江昔言回去换衣服。

    “我自己可以走的。”江昔言刚想反抗,但看到宋舟的表情,乖乖被他拽走。

    等案子结束,他得和宋舟聊聊。

    宋舟换了一身干衣服,很快就返回审讯室,见秦延也已经收拾过了,带着材料坐在了他对面。

    秦延冷静地坐在审讯椅上,目光从腕上的铐上移至宋舟身上。

    “秦先生看起来很轻松。”宋舟冷声,里的材料翻了一页又一页,“是自己交代,还是我念给你听。”

    这些全是船上那些打的供词,还有他们里枪|械的型号和疑似获取渠道。

    秦延端坐着,有条不紊道:“我知道,你们警方要我违规出海、涉嫌偷渡,使用非法枪|械、还袭警了。”

    他笑了笑,并不慌张,“违规出海、涉嫌偷渡,这些我都认。但枪|械是那些打的,而他们之前都跟着我敬爱的叔叔伯伯们,可不是我的下。看见你们警察冲进船舱要对我下,我太害怕了,就随便在地上捡了一把,我这也算正当防卫吧。”

    听秦延这意思,是要主动认下较轻的罪责,如果警察不拿出十成十的证据,秦延这次要按偷渡处理,又因为他主动认错,量刑时还会有减免,关不了多久就出来了。

    宋舟也跟着秦延笑了笑,“秦先生别着急下定论,这才刚刚开始。”

    秦延笑容一滞,目光打量着宋舟,他倒是好奇警察会翻出什么花来。

    宋舟从材料中抽出一叠照片,一张一张放在秦延面前,“如你所,今天警方带回来的打,都曾在耀明集团的几位负责人身边出现过。这些人都是在你回国之后进入耀明集团的,我们也确实在集团内找到了他们的资料,看起来和你没有关系。但是”

    他的“但是”才是接下来的重点,“这些人进入耀明集团需要上级签字,经侦正好也在查,这个签字的人恰好就是集团的理事层,他除了每个月的薪资外,还有一笔匿名汇款。经侦连续审问了他两天,你猜他供出了谁?”

    秦延确实在集团的理事层安排了自己人,冯孝他们背着他开会的内容他都知道。

    “那又怎么样?在集团里培养自己的心腹,有问题吗?至于是谁让他招人进来,他空口白牙,没有实证吧!这么冤枉我可不行。”

    他留了心眼,从来都是口头交代,没有留下实质证据。只要他咬定那些人是栽赃陷害,警察拿不出追究他的证据,这些罪就冠不到他头上。

    “那我们就来聊点有实证的。”宋舟拿走照片,将转账汇款记录放在秦延面前,“空壳公司,挪用公款,套现转账,银行流水记录全都明明白白。银行那边我们已经通知过来,那笔钱被拦下来了,没有通知你是不想打草惊蛇。”

    宋舟双撑在桌子边缘,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还有一件事我要纠正一下。警方已掌握你的犯罪证据,实施抓捕,你所谓的正当防卫,叫做拒捕,这个证据对你可不利啊。”

    秦延下眼睑微收,在心里盘算,这些证据只能关他几年,主动认下来,再配合警察透一透耀明集团的底细,争取戴罪立功,这点对他来不是什么。

    他闭上眼,听着外面的雨声,问了句:“雨快停了吧,几点了?”

    “上午七点。”宋舟回答。

    秦延得逞低笑,更加肆无忌惮。

    但宋舟接下来的话,遏制了他短暂的得意。

    “秦延,你似乎很高兴?”宋舟站起身,双撑在审讯桌边居高临下看着秦延,缓声道,“海警全部出动,加强巡逻海面,在我们把你带回来的一个时后,南边海域又发现了一艘船,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在船上看到了熟人。”

    秦延的面色瞬间铁青,双拳紧紧握住。

    这不应该,按照他的计划那艘船早该出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海上的汹涌波涛吵醒了船舱里昏睡的人,晏余幽幽转醒,常年的警惕使他没有立即出声,眯着眼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已经上船,而船舱里有两人正看守着他,并未看见秦延的身影。

    晏余闭着眼睛,佯装自己还在昏睡,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在渔村捡到的贝壳,偷偷磨断腕上的绳子,等待一个反扑的时。

    “你老大为什么让我们从南边走,这不是绕远路吗?”

    “你傻啊,从这边走,台风的动静一些,远是远了点,但安全。速度不比另外两艘船慢。”

    “也是,快到边界线了。这次真是天时地利,要不是台风天,我们还不好出去。”

    得知快要到边界线,晏余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目光瞅准了打边的刀,在两人不注意的瞬间起身夺刀,抓住一人威胁道:“停船!”

    打没有听从,反而叫来了更多同伙。

    他们都是亡命徒,身边的人是同伴,但也可以不是,所以威胁不了他们。

    但要是不听上头的命令,他们一定会没命。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打一声令下,全部冲向晏余。

    晏余将里的打用力往前推,将几名打拦住,他奋力冲上甲板,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域,不断向船边靠。

    六名打虎视眈眈地向晏余靠近,里的刀泛着寒光,不见人情。

    “老大让我们把你送到目的地,可没不许缺胳膊少腿,只需要给你留口气就够了。动!”

    晏余看了一眼海面,他要是跳下去必死无疑,可和六个秦延精心培养的打对抗,他几乎没有胜算。

    只能拼一把了!

    见对方的刀先自己腹部刺来,晏余后退一步,靠到了甲板栏杆上,差点掉进海里。

    他里的刀不再犹豫,在躲开攻击后,直接向打砍去。

    砍中对方肩膀后,晏余拔出刀将人踹开,却没躲过另一个人的袭击,被人撂倒在地,对方的脚直接踩在了他的胸口。

    他紧咬着牙关,抱紧对方的腿,一刀割断了对方的脚筋。

    打脱力跪在了地上,只见刚才还如烂泥一般的晏余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要”打看着晏余靠近自己,不停摇头。

    晏余充耳不闻,持刀直接划开了打的脖子,一刀又一刀。

    猩红的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如恶鬼一般。

    “停船!”晏余盯着其余的打,再一次命令。

    打见状,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有人好心劝:“老大也是为你好,出了国,警察就追不到了,你何必和我们作对。”

    “为我好?”晏余嗤笑,“他有把柄落在我上,只是不想我被警察找到罢了。”

    他的前半生没有家,不希望接下来的日头还是四处飘零了。

    海警开着快艇在海上巡逻,宋队看到秦延下船后的反应,怀疑他还有后招,就嘱咐他们再巡逻一圈。

    刚才指挥中心传来消息,这一片发现了信号,所以海警队伍正在附近搜寻。

    “前面是不是有只船!”

    有眼尖的警员发现远处有船只,马上让队友加快速度。

    船上,晏余伤痕累累,握着刀的因受了伤而隐隐颤抖,仍旧不服输。

    就在打准备砍掉晏余一只的同时,他们的船被四艘快艇包围,快艇上全是警察。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全部蹲下!”

    看到到来的警察,晏余闭上眼怅然地长叹一声,自嘲低笑,他可笑的人生啊,终于要走完了吗?

    海警几乎是在边界线旁边把船拦下的,立即登船把所有人铐住,调转船头返回海岸。

    晏余双戴着铐下船,身上的伤口已经做过急救处理,踩到踏实的土地时,脚步还有些虚浮。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仰头看向天上的朝阳,迎接着新一天的阳光。

    大雨过后,天空放晴,周围一切都崭新如初,如果他也能一样就好了。

    虽然做过简单的包扎,晏余被送到江心分局后,林越还是叫来了路南怀再做一下清创。

    队长正在隔壁审问秦延,林越就负责对晏余进行问讯,他拿出自己的证件,自我介绍道:“我是江龙市江心分局刑侦大队副队长林越,现在依法对你进行审问。”

    在问完姓名籍贯这些基础信息之后,林越问:“知道警方为什么找你来吗?”

    晏余点头,“十一年前,我杀了黄大康、陈依伟、李源,将他们藏进行李箱后抛尸。十年前,我杀了高志强把他埋在江心一中操场边的大树下。两年后,我杀害了戴楠,把他藏在桥洞底下,然后找到了董辉,我想杀他,但是没成功。”

    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继续下去:“然后是何友铭,我潜伏进会所,成为了他身边的得力助,他蛊惑我吸|毒,而我偷偷攒着那些东西,一次性加到了他要喝的酒里,导致他后来发生车祸。关皓玟也是我杀的,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所以假意投靠,然后趁杀了他。易鑫的死我有参与,张巍是我丢进海里的。以上罪责,我供认不讳。”

    林越没想到晏余潜逃了这么多年,被抓到的时候会这么配合警方调查,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继续审问,“在这些案件中,有人协助你吗?”

    晏余紧抿着唇,沉声道:“不算协助,是我逼袁桂、孙晓京他们的,他们他们都是被我蒙蔽了。”

    十二年前,还是学生的他找到了那些人,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那些父辈的腌臜事,他不想算在后辈头上,但他希望他们能知道自己的亲人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得知那些事后,孙晓京、袁桂、柳娟、郑琴都决定参加他的复仇,如果没有他们,他的进展不会那么顺利。

    事已至此,他不会拖累那些人的。

    林越再问:“你是如何进入耀明集团的产业,谁带你去的?麦维斯会所、还有赌场,都不是一般角色能安插进人的,你背后的人是谁?”

    晏余噤声,他明白警察希望他供出秦延,可也和约定的一样,他打算和秦延撇清关系。

    林越等了许久,没等到晏余话,于是示意警员把晏余带走。

    他向上级提交了申请后,带上几名警员和晏余坐上了警车。

    晏余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满是不解,警察要带他去哪儿?

    林越用外套包住晏余的双,带他进入医院住院部,“因为你是欧月女士的直系亲属,她受了伤,你可以过来看看。”

    闻言,晏余顿住脚步,没有再往前。

    林越回身看向晏余,“那天大风大雨,欧月被活埋在工地的泥土底下,雨水灌进藏着她的箱子。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她几乎溺毙,现在肺部感染住院。”

    “活埋”晏余的声音颤抖。

    林越继续道:“我们救出欧月女士的时候,箱子里还有她的。”

    晏余不傻,警方虽然点到即止,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秦延在利用警察,也在利用他,不惜牺牲一个无辜的人。

    晏余脚步迟缓地向前方病房靠近,站在门口看清里面的人后,面色惨白地转身要走。

    “儿子”欧月看清来人,出声喊住了他。

    晏余没有应答,从欧月抛弃他的那一刻,就不是他的母亲了。

    欧月猛地咳嗽了好几声,在钟英的搀扶下,下床走向病房门边。

    她仰头看着自己儿子,上一次见他还是在警局外的巷,那次没有仔细看,现在看清楚了。

    “你都这么高了,怎么这么瘦?”

    晏余没有回声,仿佛对方就是个陌生人。

    欧月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强忍着泪水道歉:“对不起,当初丢下你,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没钱,养活自己都难,是真的没有能力养好你对不起!”

    她曾无数次想找回儿子,可她又知道,儿子早就对她恨之入骨,自己也没有脸再去找他,她是真的没想到儿子会变成这样。

    晏余没有如他人期待的一般上演痛哭流涕、相拥而泣的戏码,他和秦延其实不一样,秦延曾经得到过母爱,但他没有。

    他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不喜欢他,后来他就知道了。因为他的存在就是欧月的耻辱,所以母爱在他童年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依旧不会原谅欧月,只是在听到道歉后,心里豁然了。

    不是他一个人困缚于黑暗,但只有他在黑暗里画地为笼。

    “带我回去吧。”晏余沉声。

    林越颔首,回头看了一眼欧月,带晏余离开医院,坐上警车回警局。

    江昔言整理好物证材料,准备送去审讯室给宋舟,见警车停在门外,驻足看去。

    晏余缓步走进警局,经过江昔言时停下了脚步。

    十年前,他才是猎人,如今,江昔言安然无恙,而他却刑狱加身。

    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江昔言怎么这么命大?

    晏余盯着江昔言看了很久,眼中满是愤恨,“江昔言,我杀了很多人,只有你在我的计划外。可你想过吗,站在我的角度,你并不无辜。”

    江昔言摇头道:“那是你站的角度错了,你有很多报仇的会,却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

    晏余冷呵,眼中满是不屑,“我知道,也都明白。可把那些人交给你们警察,他们的下场只是坐牢,蹲几年就出来了,我不甘心!我的过去,我的人生,谁来赔给我?”

    “可你这样,不也是把自己全部搭进去了吗?值得吗?”江昔言觉得晏余很可悲,为了过往,搭上自己的未来。

    “值得,你不会明白的。”晏余的回答很是肯定。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错了,曾经的他也相信过未来,可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打醒他。

    在被养父丢出门的新年雪夜,他就决意断送一切了。

    晏余不再和江昔言辩驳,主动向审讯室走去。

    林越坐在他对面,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晏余,你是怎么知道你生母以前发生过的事?”

    很显然,晏余做出的所有犯罪行为,都是围绕当年欧月被关皓玟一行人欺辱的往事,可他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亲耳听到的。”晏余平静道,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自嘲,“如果有一天你听到自己喊了十几年的父亲告诉他的弟弟,你是你母亲被别人轮|奸后生下的孩子,你也会和我一样悲哀。”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