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 第 48 章 同床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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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安心, ”楠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以他现在的状态,杀你简直是天方夜谭。”

    “未必。”厉闻昭思忖须臾, 却只是沉默, 伞把上的穗子被风吹得左摇右摆,他抬眼去看雾,觉得过于朦胧。

    许久,他终于开口:“你和江淮对手时, 察觉到异常了么。”

    楠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分辨不出他在看什么:“你是指什么异常?他的修为吗?”

    厉闻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把他推下去的时候有想过他还会活着的可能么?”

    “你这……”楠竹一时语塞,“我要没有,魔尊大人是不是得生气?而且, 他不是有你的魔气护着呢吗?”

    “嗯。”厉闻昭回道,“本座能感受到他周身一直有股力量, 那股力量时有时无,很是蹊跷。”

    楠竹:“是这样, 我在沧澜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他周身似乎有个灵体存在,但那灵体不显形, 而且自从那寨子里出来,他的修为就进展极快, 我和他对手时, 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灵力要比以前强很多。”

    “本座担心他会不会是被祁连剑宗的人下了什么咒, ”厉闻昭微微蹙眉, “但是帮他疏通筋脉好多回, 都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你是想让我帮你看看?”楠竹到这,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感受到过这股力量。”

    厉闻昭回视着他,等他下文。

    “白渺身上也有,”楠竹顿了顿,道,“不过不能确定,我在沧澜寨和她碰上不过短短一面,她从我旁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感受到的。”

    厉闻昭不再话,短暂的沉默中,楠竹又道:“如果是这样,我事后可以去抚仙山庄一趟,试探试探她。”

    “不必了,”厉闻昭拒绝了他,“你这么频繁的帮着本座,容易起疑,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吧,有事传信。”

    “真的不要了?”楠竹像是故意逗他似的,语气调侃,“机会可就这么一次啊,你不要事后可别又来找我,大爷我可不是专门为你服务的。”

    厉闻昭默不作声的斜了他一眼。

    楠竹:“其实来,我一向散漫惯了,他们早就习惯我这样子,等我哪天真的不乱跑了,他们才会觉得奇怪。”

    “祁连剑宗的人呢?”厉闻昭岔开了话题。

    “找到了宋晏,要先带回去。”楠竹回道,“时辰不早了,我再不回去,不好交代,先走一步喽。”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的身影只一瞬就消失在了山道,厉闻昭伫立片刻,揉了揉眉心,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柔和几分。

    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回来的时候,江淮仍在熟睡中。

    他坐到窗边,把那几封信笺拿出来反复看,突然觉得累,好像这么多年走来,从未有过松懈的时刻,少年时骄阳纵马,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在被这么多势力压着,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再也没有过片刻的放松。

    谢霄。他手撑着额头,神烦意乱,如何处置谢霄又成了最大的难题。

    他把信笺放到桌上,阖眼歇息,觉得不是很舒服,想要躺到床上,却发现这回的床榻窄了许多,要真睡了,还得跟江淮挤一块去。

    江淮占了大半的位置,人裹得跟蛹似的,半张脸都沉在棉被里,倒是不嫌热。

    厉闻昭失笑,把他遮住口鼻的那部分被子往下塞了塞,好让他呼吸,然后解开衣带,把衣裳搭在了椅把上,人躺到了江淮旁边。

    枕头只有一个,他便把手臂垫在脑后,枕着睡,他怕身上的寒气浸到焐热的被窝里,自己重新拉了一床被子,稍稍盖了一点。

    耳边是江淮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含混着热气,落在他的侧脸,他翻了个身,正对着江淮,脸挨着脸,他看见江淮眼皮下眼珠在微微转动,猜想他应该是在做梦。

    靠得太近,两个人的呼吸交缠着,声音不大,却盖过了窗外的雨声,窗内窗外,是截然不同的两方天地。

    厉闻昭瞧了一会,觉得困乏,阖上眼睡了,江淮睡得熟,也没察觉到旁边多了个人,两人面朝着面,近到发丝都能够勾缠在一起,偏偏又极其自然,各自睡各自的。

    如此,就是书中所谓的同床共枕么。厉闻昭最后想道。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人恍惚陷在了旧时,院中连日雨,釉色的水缸里全是雨水,还在往外溢,寒风猎猎,雨消逝了雪迹,冲刷着廊前的那片绿梅。

    隔着朦胧的水雾,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挽着逶迤的长发,又簪了一支玉簪上去。

    年幼的他会上前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一声“阿娘”,和母亲撒娇,他的母亲也总是会把他抱起来,唱着童谣哄他入睡。

    画面倏然一转,眼前不再是宅院绿梅,他半沉在一片深潭中,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潭水,淹过了口鼻,那种狂涌而来的窒息感,只一瞬便盖过了所有的感官。

    他在哭,只是一张嘴便灌入了一口水,水是冰凉的,砭骨的冷,浸过他的衣襟,漫过他的头顶,他无法呼吸,求生的本能让他两只手拼死抓住了水缸口,不肯松开。

    眼泪全流进了水里。

    意识越来越昏沉,厉闻昭在梦里辗转着,觉得呼吸不畅,透不过气,像是有无数只手拉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拖进比深渊更可怕的地方。

    呼吸错乱,胸口堵得慌,梦里面,有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的头,不让他起来。

    阿娘,阿娘……他在心里反复叫着母亲,期盼有人可以来救他,然而想象中的救赎并没有到来,他受不住力,手一滑,整个人彻底坠入了水里。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只可惜太过年幼,无能为力。

    “师尊,师尊?”意识恍惚间,厉闻昭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握住他的那只手是温软的,和沧澜寨里将他从梦魇余烬里拖出来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感官如此清晰。

    眼前的一切在这瞬消弭,黑暗被击碎,光从四分五裂的间隙里透进来。

    “师尊。”耳边有人在叫他,声音温柔。

    厉闻昭从旧梦中醒来,像是溺水被救上岸的人,昏昏沉沉,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好似怎么呼吸都不通畅,不舒服,他掀开碍事的被子,借着黯淡的光,看清了江淮的眉眼。

    雨已经停了,斜阳的光从窗缝里溢进来,将眼前的人笼在了一片影子里,江淮背对着光,用一双桃花眼望着自己,不由得,他想到了一次游船时的看到的景象。

    晚春迟暮,江水绵绵,倒映着片片余晖,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昔日的远山舟游,和江淮的眉眼重叠在一块儿,仿佛荡悠悠的不再是扁舟,而是心绪。

    短暂的沉默,他舒缓着情绪,得到了片刻解脱,不再去想梦里的往事。

    “师尊,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淮下床给他倒了水,送到旁边,“先喝点水吧。”

    厉闻昭没有话,他起身时,衣裳松垮着,大概是江淮察觉到了他呼吸不畅的缘故,把他的里衣松开了一些。

    江淮把水递给他,厉闻昭接过杯盏,饮了两口,温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嗓子口的灼烧感。

    “师尊,你不舒服?”江淮见他眸光沉沉,又想他睡梦中的模样,揣测他会不会是受了伤,想来,厉闻昭之前在沧澜寨的时候也是这样。

    还是又做噩梦了?他想。

    厉闻昭合上自己的衣襟口,问道:“吵醒你了?”他话时眼色沉沉,掩住了心事。

    “那倒不是,”江淮摇摇头,“就是睡醒了,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有点担心。”

    厉闻昭目光停在他的脸上,听他完,才道:“你很担心本座么。”

    “嗯。”江淮回视着他,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师尊要是不舒服,我们就晚两天再回去吧,这样你好休息,晚上你睡床,我地铺。”

    厉闻昭闻言失笑,摸了摸他的头,道:“不妨事,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嗯。”江淮犹豫地点头,接过他喝完水的空杯盏,放回桌上,再看时,厉闻昭已经躺下去了,他枕着手臂,姿态随意,望着那片光影,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他另一只手搭在腰上,指尖有一下没有一下的着节拍,像是陷在了另一片光景里,无关今夕。

    他应该是真的不舒服。江淮想,可是自己问了那么多遍,他都没自己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自己要去找大夫吗?想到这,他又想,大夫能治得了修士的病吗?

    “师尊,”江淮忍不住叫他,“师尊。”

    “嗯?”厉闻昭听到声音,偏过脸来看他。

    “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给你看看?”江淮问,“你真的不要紧吗?”

    厉闻昭笑了笑,怕他担心,还是跟他了一半实话:“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不要紧。”

    “好吧,”江淮把衣裳穿好,又问,“师尊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厉闻昭依旧是笑:“你自己吃就好了。”

    “那好吧。”江淮把衣裳整理好,想要出去,窗子还是微敞着的,外面虽然出了日光,但春寒料峭,多少还是有点冷的,尤其是刚下过雨,他担心厉闻昭又会发烧,临走前把窗子合上,才安心离去。

    *

    作者有话要:

    厉闻昭第一次态度转变就是从江淮把他从梦魇中拉出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