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之后，空气里有一种被浸润过的清爽，澄澈的天空好像被水洗过，如一块碧莹的凝玉温润莹白，偶尔有流云以清逸的姿态拂过，叫人心生清明。

    空桑，风露崖上，云雾缭绕，重华一袭白衣款款而立，熏风习习吹起他纯白衣袂，带动锦绣祥云的锦衣猎猎而起，仿佛是展翅欲飞的蝶。

    他清远的目光出神又入神，仿佛沉浸在眸中辽远的思绪里。微风卷着白云不时从身边拂过，仿佛要将这清冷孤寂的背影吹掠而去。

    “师弟。”

    有苍老的声音稳重从身后幽幽传来。

    他悠悠转身，目光如涤看着身旁相貌清濯的空桑世尊重明，“世尊。”

    “如今该改口了。”重明眉目含笑，乘着微风翩然站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天地云卷云舒。

    “师弟，站在这里，你看见了什么？”重明的声音宽阔而肃穆，仿佛庄严宝象的寺庙里的经纶，叫人心生庄重。

    春日天光明媚，重华的容色清俊更胜平时，淡淡一抹明光映在他眉宇间甚是温润。他眼神微微一晃，看着风露崖下，绝情池水瀼瀼而动，柔声道：“天地浩大，身处其间才知道自己的渺。”

    看着身旁师弟清幽的侧颜，重明点头，捻须微笑，“从高处俯瞰到的风景总是十分壮观，就算是平平无奇的场景也令人觉得非同一般。可是，太过广阔的视野，反而会突出自己与世界的差距。平常人的视野，只是眼睛所看到的景物，但是，修道人的视野，却是大脑所捕捉到的，心中所感念到的。比起你自身生存所能体验到的狭空间，更应该心怀万物，包容整个世间的广阔风景，把它看作是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去感悟它，保护它。这是修道之人的责任，也是宿命。”

    重华俊美的眼眸咻然一跳，淡然的神色在唇边释怀，他低眉敛容应道：“多谢，师兄教导。”

    “师弟向来悟性高，一时迷茫算不得什么。看清楚了就好。如今，你已恢复千年前的记忆，重新登上空桑掌门的宝座。师兄相信你可以看清自己的责任，不会再重蹈覆辙。”庄肃的眼眸一转，重明已然看见了风露崖下那一抹明黄身影，“天界的大公主来了。”

    “文姬拜见空桑尊上。”

    他一语刚落，文姬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嘎然响起，划破一片宁静。

    “文姬公主客气了。”重明沉稳看着她，粗狂的面上有身为先哲的庄重，“公主怎么不在空桑大殿等候？跑上这风露崖来？风露崖风大寒冷，公主心身子。”

    文姬讪讪一笑，仰头看着他道：“实在是事态紧急，文姬迫不得已，一时无礼，还请两位尊上原谅。”

    重明稳重一笑，透出一抹睿智，“既然如此，公主有什么话就请吧。如今空桑一派的掌门令已经交回我师弟重华手中，所有空桑门人都要听他调遣。”

    文姬微微恻然，俯身下跪，仰头看着重华，目光流露出一丝敬畏。“如今破军现世，为害苍生，还请空桑尊主以天下为念，出手相助仙魔之战。”

    清冷孤寂的背影微微一晃，重华悠然转身，“仙界皇太弟的事我已有耳闻，你们节哀。”想起一千年前，醉半仙和自己同游仙界的不羁洒脱，重华波澜不惊的心泛上一缕伤感。

    不过，到底是喝下三生池水，无爱无念的心境，伤感也只是片刻，他就又恢复到清冷淡然的模样。

    重华的声音清幽而高远，文姬竟以为自己听见了回声，呆呆站在原地，许久才低低道：“多谢尊上关心。皇叔的死虽然给仙界造成很大动荡，父皇更是因此伤心不安，不过如今也都平复了，只是破军目中无人，先是杀害仙界皇叔，再是明目张胆派遣手下到仙界忘念池偷取玲珑果。他坐下右使童叔，更是肆无忌惮大闹人界，造成生灵涂炭。如今破军又四处残杀空桑门人，种种行径实在叫人不忿。六界之内人心惶惶，天下不安，还请尊上出来主持大局。”

    文姬口齿伶俐，一字一句道来娓娓有理，重华负手静静听着，许久才淡然道：“魔界一事，空桑不会坐视不管。公主安心，请回吧。”口中低低着，他再不看文姬一眼，转身凝视着崖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平静的双眸有睿智的温和。

    文姬心头一颤，他的清冷如云叫她摸不着边际，来不及思考半分，她仰头凝视着重华挺立的背影，道：“尊上您应该知道仙界镜池的玲珑果有何效用。破军一再偷盗玲珑果，明魔族舍利的灵力已经被引出。一个破军已经让六界难以招架，再来一个魔君，尊上，六界堪危啊！文姬跪请尊上早做决断。”

    “师弟？”仿佛也是不明白重华的淡然，重明白眉一皱，转头看着他。

    “公主请回吧。空桑自有算。”

    重华没有回头，风露崖上的风将他的声音吹散，轻不可闻。

    文姬不甘皱眉，绝丽的双眸逼视着他，“尊上可知道这魔族舍利的灵力现下在谁的身体里？破军深情，即使刚从结界里挣脱，灵力未复，他都不愿动用魔族舍利的力量为自己救治。他若是要将东西留给别人？尊上以为他会留给谁？这个世间，他最看重谁？尊上你应该明白。”

    “文姬公主！”

    重明闻言面色一冷，横眸看着她道：“破军的是空桑已经知道，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重明向来严厉，雷厉风行的铁腕性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姬被他这么一瞪，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到了嘴边的话也不出口，只得俯身告退。

    见文姬走远，重明白眉深皱，心事重重看着重华，满腹担忧道：“师弟，你想怎么做？要将飞煌带回来吗？”

    重华不答，负手站着俯瞰天地苍凉。他一动不动，白衣在风中猎猎而舞，这样的姿态，清冷而寂寞，仿佛就站了几千年，几万年，侵蚀了时间，苍白了容颜。孤寂身后，唯有光明殿里的一树凤凰花颓败落寞。

    看着这样的重华，重明深深一叹，满心满肺的悔意冲击上来。

    他一早就知道飞煌，那个命格特异的女孩子会给空桑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他一早就知道那个仙魔混血的她会给六界带来空前绝后的震动。他本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在那个孩子初到空桑的时候，可是却因为所谓的修道仁心，放过了她。

    要是知道连天底下最冷心淡然的重华都会被她的命格牵连，他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放过了她！

    要是当时一掌击毙了她那该多好，破军不会现世，仙界不会动荡，空桑不会面临血光之灾，重明也不会自毁万年仙灵，进入六道轮回。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时的一时心软！

    如今，她再次轮回，仙魔之血吸食了魔族舍利，她必定再成魔君！这一次，他再不能手软，再不能因为顾及重华而放过她了！仙魔之血，妖孽之源必须彻底清除！六界再也经历不起千年前的血战了！

    “绝情池水似乎和千年前不一样了。”重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虚无在重明耳边响起。

    重明眉心一皱，想起那时诛仙台上淋漓而下的殷红血液，心头怆然，他低低垂下眼帘，不去看那绯红色的池水，“因为这里有飞煌的怨念。因为这怨念，你踏进三生池水，受尽蚀骨之痛，因为这怨念，空桑被破军的幽冥灵军攻击，引发那场血战。师弟，如今的你应该明白当时的自己是有多错。若不是你当时意存偏袒，在诛仙台上留下她一命，日后的六界何须遭受劫难？师弟，我们都错了，即使我们千年永生，术法高强，天下无敌，我们仍没有办法和命数抗争。这一切都是飞煌的命数。你我都改变不了？”

    “是吗？”

    绯色的绝情池水占据了重华的所有目光，他怔怔看着，心里有许多复杂而莫名的情绪冲击上来，让本该绝情绝爱的他，疑惑迷惘。而眉间，那滴蔚蓝盈透的心魄更是泛着隐隐的流光，美丽的叫人别不堪言。

    “师弟，世上所有的艰辛，皆因为舍不得，放不下，看不透。你是空桑历届掌门人中慧根最高的，难道这些还不明白？”望着那隐隐闪闪的心魄，重明长长一叹，“今世，你若是还不能看穿，看透，心魄的能力没有办法发挥到极致，空桑仍旧只有死路一条。师弟，我希望你还记得，千年前破军在诛仙台上发下的咒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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