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白日惊梦

A+A-

    澄澈日光透过盈透的绿窗纱落在花岗岩的地板上,斑驳一片光影。春光明媚的幽州城里,春风仿佛是一双温柔细腻的手,温柔抚摸醒沉睡中的娇俏人儿。

    长长的睫毛羽扇一般轻晃了两下,眉间鲜艳欲滴的朱砂微微触动,床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他迷蒙摇了摇头,目光所及的一切让他倍感陌生。

    这是记忆所不能及的地方,粗布帷帐在金色阳光下透着浅浅光晕,简单的海棠木案桌,粗略的两把香木高椅摆放在地,空荡荡的房间里微风灌入,摇曳起帷幔轻晃。

    目光落在案上那个睡得正沉的清俊面上,床榻上一脸迷蒙的佑宁心头一阵憷然。他翻然坐起身,手脚才动,已被眼前的一切惊呆。

    ——粗布薄被之下,纤细修长犹如水葱的十指仿佛刚从血缸里拔出,血迹点点。殷红的血渍在白乳凝玉的手上,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魅之手,苍白与血色的对比,看得人触目惊心。

    “啊!”

    面色惊惶的佑宁的惊叫出声。

    “怎么了?”

    被惊恐的叫声吓醒,宫绶满面惊恐看着床上掖被而坐的他,“你怎么了?我在这里吓着你了?”

    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佑宁死死低垂着脑袋,紧紧掖着被子的指节隐隐发白,心头有大片大片的血色伴随着无数惶恐不安汹涌上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宫绶解释,也不敢让他看见床被低下自己那双满是鲜血的手。

    心头隐约的记忆伴随着血色一幕幕在脑海里模煳闪过,他不知道那些记忆是不是属于他的,可是那漫天的血光,无力的挣扎叫喊,满地颓败的尸体,那样熟息,叫他喉头哽咽。

    ——他没办法和任何人,也许,手上的腥红是自己杀人后的血迹!

    这样的猜想太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佑宁,你怎么了?”宫绶带着关切的语音落在耳畔。

    纤瘦的身子微微一抖,他冷冷回应,“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你讨厌我在这里?”

    宫绶清俊的面旁一滞,凄楚看着他,仿佛盛开的鲜花被人放在手里一捏,落下满地落红,凌乱一地伤心。

    “你出去,你出去!我求求你,你出去!”

    纤瘦的身子不住往床角缩去,佑宁眉头深皱,满是惶恐看着他,语气哀求而沉痛。

    仿佛被佑宁厌恶的语气刺伤,宫绶浑身一震,伤痛的目光落在他惊惶不安的面上许久,终于长长一叹,转身走了出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样讨厌我。”

    “吱呀”一声响,房门再次关上。

    简陋的房间里那样静,静得几乎都能听见细微压抑的唿吸声。

    春日的阳光微微刺眼,床榻上失魂落魄的佑宁蜷缩在床角。许久,他没有动,没有话,只是紧紧掖着手里的被子,呆若木鸡坐着,全身麻木了也毫无感知。

    殷红的血色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沉浸在那些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记忆里。

    幽州城月光皎洁的夜,冗长寂静的甬道,行为猥琐的路人,痛苦求饶的挣扎……

    一切的一切,纠缠得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午后的阳光蒸发手上的血迹,干涩的难受,他才茫然掀开薄被。

    血液腥甜的味道兜头转面而来,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看见了粗布棉被之下,已经被染成血红的绯衣,颤人心魄的血红褥衣贴身穿在身上,仿佛还带着血液的粘稠,细细密密紧贴着身体,蛇一般的触觉让他几欲做呕。

    脑袋被血色一下又一下得冲击着,佑宁浑身一惊,背后已有冷汗濡湿一片。

    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空气里久未散去的血腥气逼得他头昏目眩,碧央娇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主,你醒了吗?碧央进来伺候。”

    “不!不要。”他喉头一紧,下意识决绝外来的一切,连声道:“把东西放在外面吧。我今天自己梳洗。”

    碧央低笑的声音浅浅传来,“少主又在顽皮了。那碧央把东西放在门口了,少主记得快梳洗了出来,宫绶少爷还等着您一起用膳呢。”

    “我知道了,你去吧。”怒意压抑住心头到了不适,佑宁朗声答应。

    侧耳倾听碧央轻快的脚步渐渐远去,他才安心从床上下来,心开一点门缝,伸手拿进门口的清水,清洗自己满身的血迹。

    然而,即使如此心翼翼,那掩藏在转角之后,双寒潭深水死的娇媚眼睛,终究看见了一切。他身上触目惊醒的血迹,让她笑出了声,笑得得意而畅快。

    飞煌,该发生的一切还是发生了,我且等着看你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

    偌大的客栈大堂,本该热闹熙攘的午餐时间,似乎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感染,变得沉重而压抑。没有人大声话,没有人随意走动,几乎所有的住客都是匆匆吃完饭,然后收拾东西离开。

    当然,楼梯口的那一桌除外。

    “你家少主似乎讨厌我了。碧央,我该怎么办?”宫绶痛苦看着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碧央,皱眉道:“我该放弃吗?也许,我们还是做单纯的朋友比较好。”

    掩唇咻然隐下嘴角自得的笑意,碧央柔声道:“公子既然真心喜欢少主,怎么能轻言放弃?我们少主喜欢别人主动,最讨厌别人畏畏缩缩想做不敢做。公子要是就这样退缩了,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也许还会被我家少主讨厌。这样的结果是宫少爷想看见的吗?”

    “我昨晚听了你的话,守在他窗边陪他,谁知道他早上起来看见我不但没有半分欣喜,还怒气冲冲赶了我出来?碧央,佑宁真的喜欢男人吗?他真的会愿意在有了未婚夫和你家主上之后再接受一个我吗?”

    想起今早佑宁嫌弃的模样,宫绶的面色黯了又黯。

    “公子向来胆大,怎么面对我叫少主却畏手畏脚起来?早上少主醒来前,你是不是向木头人一样睡着了?我告诉你,我家少主起床气极重,一定要人一点点按摩他才会醒,要是是他自己醒过来,那谁是他早上看见的第一个人,那人就倒霉了。少主一定会向他乱发脾气。想当初,我们主上可没为这个少受委屈。”

    碧央温柔为宫绶沏上一壶茶,娇媚的眼眸低低流转叫人心醉留恋。

    “呵呵呵……没想到佑宁还有这毛病。那好,下次我一定好好伺候他起床。要按摩的手法,我宫家自认天下第二就没有人敢认天下第一。”

    碧央的话让原本垂头丧气的宫绶为之一振,他欢喜看着她,“没想到佑宁还有这样的性子。”

    “我们少爷的性子还多着呢,宫少爷以后多留心就是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两人各怀心事,正笑着。只见佑宁一手扶着脑袋,一脸木然走了下来。

    “佑宁,快来吃了早点。我们上赶路了。”

    宫绶刷一声站起身来,一手上前扶住他,一手不动声色在他背上肩上温柔揉捏。

    “你干什么?”

    佑宁疑惑看着他。

    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宫绶讪讪一笑,“我看你不大舒服所以帮你捏捏。这是我们宫家的独门手法,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轻松一点?”

    “呵呵呵……”

    本来就是极怕别人碰触的身体,现下被被人像捏面团一眼揉搓,佑宁害怕的左闪右躲。

    “好了好了。宫绶,你快住手。我怕不喜欢别人碰的。”

    仿佛当头被一道闪电击中,宫绶疑惑看着碧央。

    “少主现在才起来,一定饿了吧。快来,宫少爷为你点了好些好吃的呢。”

    似乎没有看见宫绶许询问的眼神,碧央上前拉过佑宁,将他按坐椅上,不住给他布菜。

    佑宁正细细吃着,忽得有春风将一句极低极细碎的话语吹落耳边。

    “你听了吗?昨晚长街巷口有人被一个女鬼给吃了!”

    手上的筷子一滞,佑宁凝神听去。

    “不要胡八道。现在客人少,你们就没事做了吗?在这里聊这些无聊的东西?心我扣你们的工钱!”一个苍老的声音略带怒气响起。

    “掌柜的,不是我胡,是真的,我今早上菜场进货,经过长街的时候亲眼看见的,就在巷口,那三个男人死的好惨,浑身是血,是被人拦腰扯断身体死的,连肠子都出来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女鬼,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被呵斥了的二似乎心有不甘,不住解释。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我听昨晚路过的人,有人看见是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女鬼干的。他们的活灵活现,那女鬼长发遮面,舌头吐出来有面条那么长,两个獠牙在发着寒光可瘆人了!”

    “不要道听途,想必是那三个男人得罪了什么人,所有有此横祸。快干活去。再在这里胡八道,心我一分工钱都不给你们。快去,快去,干活去了!”

    掌柜听得心里发寒,口中不住呵斥多嘴多舌的二们,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坐在楼梯口的那一袭绯衣看去。

    那是一个长得很美的少年,他的面色微微发白,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束成一个髻,偶有几缕滑落肩头,钩勒出脖颈完美的弧度。麋鹿一般的眼眸低低垂落,娇嫩好看的唇紧紧抿着,似乎沉浸在某种痛苦的挣扎里。

    “佑宁,你怎么了?是东西不合口味吗?”宫绶的眉心浅浅皱起,担忧看着他。

    “咣当!”

    仿佛被宫绶话的声音惊吓住,佑宁手中的碗筷跌落在地。

    “怎么了?他们的女鬼吓着你了?”看着满地瓷片,宫绶神色担忧拉住佑宁。

    不动神色挣开宫绶的手,佑宁蓦然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坐着。

    看见他这样,宫绶心头一抽,顾不上询问,伸手搭上他的脉息。

    “少爷不要太紧张了。我们少主恐怕是连日梦魇,没有休息好,所以有点走神了。”

    碧央漆黑的眼帘微微低垂,心掩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屈身捡起地上的碗筷。

    她轻飘飘的语气让佑宁浑身一震,那句连日梦魇的话更像是一根冰冷而细长的银针一下扎入他的脑海里,让他惊痛之下迅速清醒。

    “我没事。”

    他一个晃神,不动声色缩回自己的手。

    宫绶莞尔一笑,清俊的面上有释然的轻松,他看着他,柔声道:“没事就好。”

    佑宁神色恍惚点了点头,声如蚊呐问道:“宫绶,你的医术厉害,能不能去看看他们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你很感兴趣吗?我们还要赶路呢。还是早点上帝都的好,我们等得起,就恐怕皇太子的病等不起。”

    宫绶疑惑看着他,不明他为什么会突然叫自己去替三个已死的人看病。

    春日的阳光那样灼眼,佑宁茫然看着客栈里行事匆匆的众人,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语气低沉而蒙昧,“你得没错。皇太子的病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