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锥心刺骨的痛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五月春光繁华匝地,官道两边牡丹含娇,海棠如锦,碧竹盈盈,衬得春深似海。
微风轻起,微微撩动车帘上垂落的琉璃珠,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佑宁百无聊赖靠坐在软榻上,目光茫然看着身后一群御剑飞行,青衣出尘的空桑传人心思寂寂。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传中的空桑传人,他看见了慕维的影子,温婉中透着清冷,清冷中透着淡然,仿佛无欲无求,无奢无念的样子。
想起那日在琰王府开得如火如荼的凤凰花树下,慕维一袭白衣如雪的模样,佑宁心底隐隐作痛,那日清雅的琴声,仿佛是天上的纶音,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轮回弹奏,叫他再看不见其他,听不见其他。
“下午就到帝都了,你不用担心你哥哥的病,我会治好他的。”佑宁沉浸在回忆里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宫绶心头勐然一揪。无端的,这样的佑宁叫他害怕恐慌,仿佛有什么东西牢牢扼住了眼前这个灵动少年的心,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夺走他的关心,他的爱。
“我不担心。”想起容储对自己的千依百顺,佑宁心头一甜,含笑摇了摇头。“哥哥的病若真的和魔族的人有关,我是不怕的。”他浅浅含笑着。
那时候的佑宁以为,只要自己开口,不论要什么,容储都会答应,何况哥哥的病?直到阿房宫里的那个雨夜,一道道闪电之下,容储俊美绝伦的面上爬满绝望和不甘,看着他的眼神忿恨而受伤,他才知道此刻自己的想法是有多离谱,多可笑。
“但愿如此吧。”宫绶苦涩一笑,黯然摇了摇头。
春光明媚中,赫连琰策马而来,英姿勃发如夏日骄阳。
他宠溺看着佑宁,莞尔笑道:“车马颠簸,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下?”
佑宁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佑宁想早点回宫去看太子哥哥。”
赞赏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展露唇边,赫连琰转头便见身后一群黑衣魔人冲杀而来。他眉心深皱,俊美的面上划过一丝疲惫,恨恨道:“真是一群难缠的家伙!”着,转头向身边的亲卫吩咐,“好好照顾皇子。”一句话刚完,便将马腹狠狠一夹,驾马冲入战圈。
“狗,这是怎么了?啊!”驾着马车的马匹仿佛在受到身后浓烈杀意的威胁,长长嘶叫一声,不受控制飞奔而去,佑宁死死抓着车框,目光疑惑看着护在身边的狗。“狗?”
狗不时担心回望在战圈里厮杀的赫连琰,神色不安,听见佑宁一声又一声的追问,才恍惚回神,道:“六皇子放心,空桑传人术法高强不会有事的。”他着自顾自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安慰佑宁,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忽得,马车夫一声长吁,车子仿佛撞上了路边岩石,剧烈震动了一下,马匹再不受控制飞奔而去。路边的风景仿佛风一般在面前掠过,佑宁等人被颠得七荤八素,就像是放在盒子里的石球,摇晃之间已失去了意识,连喊救命的余地都没有。
“佑宁心。”马车勐地一晃,斜斜往一边倒去,宫绶大惊之下伸手去拉佑宁,双手还未触及,佑宁已经被倒塌下来的楠木坐榻牢牢压住了双腿。
下一刻,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马匹嘶鸣一声,车子整个掀了出去。
“啊!”
一声惊恐的大叫划破官道的宁静春光。
痛,除了痛,还是痛。
佑宁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还未痊愈的双腿,继而,腥甜的血腥味一点点蔓延开来,熏得他几欲作呕。
无数血气冲上头来,佑宁在疼痛的滔天巨浪中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佑宁只觉得身体里有哪一处地方仿佛麻木了,感受不到知觉了。他勉力想睁开眼,无力动了动,“哗啦”一声响,有东西倾泻了下来,埋住了他的脸。
“姐夫,姐夫。你快来看,这里有人。”
迷迷煳煳间,有少女清越如铃的嗓音响起。
佑宁挣扎着睁开眼,四周静谧,天地碧蓝,日光如金,那一丛丛碧竹下,胥嵇一头银发幽幽掠起,遗世独立站着,一袭黑衣锦带悠然飞扬,衬得他丰姿卓然。整个人仿佛是山水泼墨画里走出的完人,俊美的宛若天神,叫人别不开眼。
恍惚天光之下,佑宁看见那倾国倾城的面上划过凄然伤痛的神色。
师父,他是在担心我的吧?
心里这样想着,惨白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佑宁低低开口轻唤:“师父……”才一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紧致而嘶哑,难听至极,浑身上下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噬,细细密密得疼。
“师父?”
朦胧眼波之下,佑宁看见胥嵇一动不动站着,仿佛没有听见自己的话,目光浅浅落在那一树凤凰花上,出神又入神。
师父还在生气吧?心里有无限苦意蔓延上来。
“佑宁!”
正伤感,有熟息的温柔男声在耳边炸开,佑宁心头勐然一揪,眼神清明的许多。明晃春光之下,他看见那个和长得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站在那一树开得惊心动魄的凤凰花树下,神色慌张而温柔看着自己。
“佑宁,你怎么样?我是涵哥哥,你看见我了吗?我是涵哥哥!哥哥从虚海回来了,佑宁,你清醒一点,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冰冷的双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牢牢裹住。
涵哥哥?涵哥哥回来了?
“涵哥哥……”
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在泥土里,佑宁冲着赫连涵楚楚一笑,虚弱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站在赫连涵身后的胥嵇身上。
“佑宁,我是宫绶,你听得见我话吗?你听得见吗?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没有照顾好你。你不要怕,你没事的。我这就给你施针。你会没事的。”
轻飘飘的身体被强而有力的怀抱抱起,佑宁听见宫绶紧张而急切的唿唤。
“少主!怎么办?少主,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你这样叫我怎么和魔尊交代!”
仿佛被佑宁满是鲜血的下半身吓到,碧央颓跪在一边颜面嘤嘤啼哭。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凄然,谁也没有看见她嘴角渐渐勾起的一抹得意。
“魔尊?”
阳光落在胥嵇若有所思的面上,透露出倾国倾城的味道。
“师父……”
身上有银针刺入细细密密的痛楚传遍,透过朦胧的泪光,佑宁看见胥嵇寂寞的目光恍惚而痛楚。
师父,师父,你看见我了吗?我是佑宁啊?你还在生气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看我一眼,你就这样厌恶死了我?就因为幽州围城上我的心机,你就再也不要原谅我了吗?师父,我是佑宁啊,你的佑宁啊,你做什么不看我一眼,佑宁好痛,车子压着佑宁的腿了,佑宁好痛。师父,你看看我啊!
脚上的疼痛伴随着心底的伤楚,佑宁痛得如万箭钻心一般,一种冰凉的绝望,似冬日寒夜的冷,一点点满上心尖。他下一识握紧身边人的手,痛苦呢喃,“我好痛……”
“佑宁不要怕,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冒着寒光的银针准确无误一针又一针扎在佑宁身上,宫绶随手擦干额间的汗,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
膝骨碎裂,经脉俱损,这样的伤,行医多年的他自然明白,就算救回一双腿,佑宁这辈子注定要不良于行了。这样的明白让他无比害怕,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明媚如凤凰花开的佑宁失去一双腿,他该这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那样开朗活泼的他,能够接受自己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吗?
然而,纵使满心酸楚,宫绶清俊的面上却不肯流露半分,因为他知道天真的希望不是一个医者该有的,若是失去了对病痛的麻木之心,当伤亡来临的时候,他会像所有人一样没办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