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雪殇
当尖锐的报丧声，划破泽宫深夜诡异的静谧的时候，当天地间的雨帘化作细碎冰屑漫天坠落的时候，当五月春日下起纯白飞雪的时候。
佑宁手上，属于太子赫连康的温度，在一点点冷却。
他动了动手指，冰冷的指节僵硬而无力，才发现，五月的雪，那样冷。
飞雪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肩上，膝上，手指上，四肢百骸都被彻骨的寒冷冻得失去了知觉。
一袭绯衣被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漫天飞雪带巨大的悲伤和哀凉落下来，让原本郁郁葱葱的泽宫，在一瞬间，化作一座冰雪铸就的坟墓。
轻轻摇了摇头，细雪从头上散落，黏在他长如羽扇的睫毛上，化作一滴热泪，氤氲进绯色的衣衫。
他好想忘记，忘记赫连康死前苍白颓败的模样，忘记那一声声惊破天空的哀嚎，忘记雪女面上倾世的冰冷绝艳，忘记自己曾经出现在赫连康垂死的榻前。
可是，一切又那样清晰的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萦绕。
“雪女，咳咳……你还想要我的心吗？”
药气氤氲的东宫空无一人，病榻上的太子哥哥那样苍白，看着榻前雪女的眼眸却熠熠生辉，仿佛是深夜里的一簇火苗，照亮着生命最后的光辉。然而，到奉上自己的心脏，他颓败眼眸里跳跃的情绪，就像是要向自己的女神献上珍藏已久的礼物，兴奋，期待，致死不悔。
他枯瘦的手指动了动，伸手试图拉住雪女莹白如雪的手，却被她悄然躲开。
“咳咳咳……雪女，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我……”
他凄楚看着她，没有生气的眼眸划泪光点点。他似乎在哀求，哀求面前心爱的女子帮他完成最后的愿望。
清泠如细雪的目光在他冻得发白的面上划过，雪女冷冷摇了摇头，没有一句话。
她低垂着脑袋，绝美无纶的面庞，冰雕一般，没有一丝情绪显露。
苦涩一笑，太子哥哥眼神空洞望着飘零如浮尘的鲛绡帐，声音凄楚而沙哑，“我很早就知道你是魔……咳咳咳……你靠近我……咳咳……只是看中了我这个皇太子的心……咳咳咳……你想尝尝皇太子的心脏是什么味道……咳咳咳……可是，你知不知道，那一夜，你伴随着细碎的冰雪从天而降，我就把心交托给了你……”
“你诱惑我，我是那样的高兴。咳咳……明知道……咳咳……靠近你只有死路一条，你身上的寒冷，不是我这个久病的身躯可以接近的，可我还是义无返顾，想着即便是为你而死，我也是愿意的。咳咳……可是现在，你却不要了。雪女，为什么不要我的心脏了？你不是一直想得到它吗？”
他怔怔看着她，凄楚深情的目光似乎想看透眼前冰雕一般的她的心。
他苍白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语气认真而无畏，“它一直是你的，雪女，拿走它吧。在我还能睁眼看着你的时候……”
东宫的药气远比阿房宫重上许多。真相明了的这一刻，寝殿里鲛绡摇曳，这样安静，坐着轮椅进来的他几乎被着浓烈的药香熏得头痛欲恶劣。背嵴之后，灵魂深出，有刻骨的怨和恨熊熊燃起。指甲嵌入骨髓的疼痛都不能压抑。
太子哥哥突然的病重是因为雪女想要他的心脏？！
为什么要太子哥哥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他们都是这样，践踏别人的真心！
灵动的眼眸被一抹漆黑遮蔽，心绪再不由自己控制，手中凝聚的黑暗灵力化作一条长鞭狠狠朝着床榻上，那个晶莹如雪的背影甩了过去。
“刷拉”一声响厉响。
身子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紧紧束缚住，雪女仓惶回头。看见身后那一袭绯衣眼眸里漆黑的那一刻，她浑身一颤，千万年没有感受过的寒冷之意一点点从指尖蔓延上来。
“你是圣子？”
目光迅速在佑宁额间的朱砂划过，她认出了来人是谁。
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轮椅上的他没有话，手中的黑色长鞭不住挥舞，一下下迅速而凌厉得抽在她身上。
“圣子！”
腰肢被黑鞭紧紧绕住，雪女躲避不得，只能一下下承受。
黑色的长鞭灵力厚重，每一鞭抽在身上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她是千年雪精灵，没有实体，每一下都是鞭挞在她的魂灵上。黑鞭过后，伤口处化作千万片冰棱，消碎在地。沾上她魂魄每一个地方，眨眼间，凝结成冰。
顷刻，药炉，地板，花尊，长案，窗梯，一片冰棱掩盖。整个东宫仿佛是琉璃世界，晶莹一片。
“佑宁，咳咳……你……咳咳……做什么？快住手！”
虚弱的赫连康几乎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他不知道自己调皮可爱的弟弟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将身为魔的雪女逼得无处闪躲。他只知道要是自己在不阻止他疯狂的鞭，东宫就会成为雪女和他的坟场。
他虽然很想和她同生共死，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让她和他一起面对死亡的黑暗和恐怖。
“住手！”
不住哪来的力气，他猝然从床榻上爬起身，死死抓住佑宁甩过来的鞭子。
“阿康！”雪女惊叫出声。
殷红的血迹自手掌滴落，赫连康苍白着面色死死护在雪女身前，他目光死死逼视着佑宁。
“咳咳咳……佑宁，你干什么？快住手！我是你的太子哥哥……咳咳咳……你难道连我也想死吗？”
漆黑的眼眸，仿佛是来自幽冥界的鬼魅，没有原本的娇俏灵动，没有水汪汪的动人，有的只是空洞木然的黑，仿佛是黑夜没有星辰的夜幕，浓得化不开，晕不散。
这样的眼神让赫连康无端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一袭绯衣张扬的俊俏男子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而是地狱底层爬出来的恶灵。
“佑宁，你清醒一点，我是太子哥哥啊！咳咳咳……”赫连康虚弱的眼眸深深绞着痛苦，惴惴不安看着他，手里紧握着黑鞭不肯松开半分。
鞭尾被人拽住，佑宁一动不动站着，漆黑的目光仿佛不认识眼前人一般，在他面上轻轻划过。
苍白病态的脸，关切担忧的神色，这样熟息的模样，仿佛是每日见惯了的。他浅浅皱了皱眉，冰冷肃杀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
“佑宁，你清醒一点！快住手……”赫连康艰难挪动着身子，死死护在雪女身前。
“你走开！”
佑宁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承受着某种痛苦。鞭子往回狠狠一收，撕拉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割破了。赫连康手上的血蓬勃而出，血肉翻滚，触目惊心。
虚弱如他，赫连康眼前一黑几乎昏倒在雪女怀里。
“阿康，阿康，你醒醒！”
冰冷的怀抱，急促关切的唿喊，叫他不能真正睡去。
“雪女，你知道吗？我爱你……”纤瘦的手抚上绝美的冰冷脸庞，赫连康的语气虚弱而情难自禁。
“我知道，我知道！”晶莹的雪珠子掉落在地，雪女痛苦摇头。
苍白的面庞绽放如春的笑意，赫连康欢喜无极看着雪女，“咳咳咳……我真高兴……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为什么不让我靠近？咳咳咳……你知不知道，我好难过……”
残留着一丝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住那双莹白如雪的手。他握得那样紧，任由雪女任何挣扎都不愿放开。
“你叫我怎么办？明知道靠近你会让你没命，还要义无反顾在一起吗？阿康，我不想失去你，我害怕失去你！”
怀里一点点逝去的温暖叫她害怕。她承认，最初接近这个温柔病态的男人是为了他的心脏，可是每一个深夜，她从夜空降落，看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眸里无限的欢喜和宠爱，她冰冷的心就融化了。
深爱一个人的滋味，她那样明白。深爱而不得的痛苦，她更明白。她留恋他宠溺的眼眸，留恋他期待她再次来临的回望，留恋他握着自己手心的温暖触觉。
那样的心潮澎湃，心意相溶是千百年来，她从未体会过的。一切的一切让她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忘记了魔尊还在血战，在试图跨越天山。忘记了魔人之间千年的血仇，忘记了灵魂深处最根本的区别。直到他那一夜的吐血。
殷红的血液提醒着她，她是魔，是千年雪精灵，若是强求两人在一起，他会被她的寒冷侵蚀，他会没命！她怎么忍心，怎么舍得让他为她而死。他是第一个真心愿意将自己的心交托给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