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诛仙崖，弥漫着浓浓的血气。

    当第七十九根销魂钉钉入佑宁的身体的时候，他已经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的心里不住默念，就这样死去吧，死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这样想着，就想要牵动身体里的魔念自裁，可是灵力好像被封住了，更本不能动弹。

    佑宁一丝苦笑，现在的他连自杀都不能了。可是，也许，这样也是好的。身体里的魔性蠢蠢欲动，自从动用魔力的那一刻开始，那魔心就试图和佑宁争抢这具身体，现在好了，虽然很痛苦，但是到死为止，赫连佑宁还是赫连佑宁，绝不是任何其他的人。

    “消魂钉完毕，天罚开始！”

    天帝使者一声令下，天上翻云覆雨，电闪雷鸣。

    一道道闪电凌空噼下，照耀着黑漆一片的空桑山。

    佑宁努力抬头，看着天上乌云滚滚，雷电汹汹。

    来了，终于来了。天罚，只要受完这一劫，一切就都结束了。来吧，快来吧，魂飞魄散的同时，所有恩怨也能烟消云散。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等待着那一道道闪电雷鸣噼在自己身上。

    “轰！”

    一道天雷滚滚而下，噼在诛仙崖的石柱上，电龙一般从佑宁的脑顶直贯四肢百骸。

    “啊！”

    佑宁忍受不住，痛苦大叫。

    这一叫，所有人都为之一颤。这叫声太恐怖，以致听见的人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都害怕得汗毛直立。

    痛！太痛了！这种痛苦就像是有人把你按在地上，拿着榔头，一寸寸，一点点敲碎你的骨头！

    佑宁痛得连汗毛都炸开了，怎么能够不叫出声！

    可是，不等他回过神，天雷，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噼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叫喊响彻整个空桑。

    看着佑宁痛苦的样子，很多在场的人都捂起了眼睛，不忍再看，只有胥稽的脸上满是得色。

    “报！魔族大军来袭！”

    胥稽正得意，忽听得来报，心里一惊，但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他们的魔尊在这里受刑，魔族大军如何能够善罢甘休？

    可是这样的念头，很快被那一袭紫衣浇灭。

    乌云重重之中，空桑结界之外，容储一袭紫衣，手持利剑屹立当空，犹若天神。

    紫色的双眼之中燃烧起烈火般熊熊炽热的杀意，发冠崩落，长发在狂风中飘摇乱舞。体内真气仿佛被点燃一般，顺着他的经络延绵而出，化成滔滔不绝的力量从剑身上逸出。

    “杀神！？居然是破军！”

    所有的人都惊唿出声，结界之外的是破军，那这里接受天罚的又是谁？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重华已经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石柱之下。

    他仿佛很早就知道了一切，淡淡对天上的人：“你来了！”着，双手一挥，守护空桑的结界消失了。

    “我来了。我来带佑宁回去。”

    容储的手又高高举起，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一切，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容储的手放放下，魔君，死灵，汹涌而下。

    胥稽惊唿，“重华，你干什么？你这是在置所有人于死地！大家快守好自己的位置！不要让魔君有可乘之机！”

    胥稽冲着身边的人大叫。

    所有人满怀戒备，可是不等大家做好准备，魔界大军，空桑弟子，鲛人，天兵已经杀成一片。

    空桑之中到处是各种波光散射，风吼雷鸣，矛戈如雨，剑气怒舞。几界之人，前仆后继，死伤无数。

    混乱之中，真正平静的只有重华和容储，还有捆绑在石柱上的佑宁。

    佑宁已经失去了知觉。

    容储落在诛仙崖上，他一步步，艰难地冲着佑宁走了过去。

    此时此刻的佑宁脸微微抽搐着，眼神空洞，面色呆滞，再不能动。殷红的鲜血，不断流淌出来，他的身上，脚边，地下，全都是血。

    他就像一朵已经枯萎的凤凰花，颓然落在地上。

    “宁儿……”

    容储的心剧烈痛着，破军之血，破军之魂在身体里叫嚣，它们蠢蠢欲动，想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为佑宁报仇。

    可是，容储的意识不予许他这么做，于是他挥了挥手，大喊一声：“都住手！”

    谁也不知道已经轻松攻进空桑，甚至已经占了上风的魔尊为什么忽然喊住手，但是下意识地所有人都住了手，愣愣看着他。

    容储挥动手臂，佑宁身上的销魂钉一点点脱落，鲜血不断汹涌出来。

    紫色的灵力从容储的身体迸发而出，他一个健步抱住了佑宁，在众人的注目下，一口吻了下去。

    “啊！”

    众人一阵惊唿，在他们眼中，黑漆混乱的诛仙崖上，容储抱着另一个“自己”不断深吻！

    唇齿间的缠绵持续了好一会，就在众人都感到不耐烦的时候，容储忽然松开了佑宁。

    从容储的嘴里，一颗龙眼大的紫色珠子蹦了出来，于此同时，从佑宁的口中蹦出一颗黑色的，同样大的珠子。

    两粒珠子仿佛相互吸引，不断碰撞，接触。

    “是破军灵珠和魔族舍利！”

    人群中，有人大叫起来，破军灵珠等于是容储灵力的基础，失掉了破军灵珠，容储和魔界最下等的妖魔没有任何区别。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破军想干什么。

    “大家还在等什么？趁现在赶紧动手，杀了魔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可是，就在他们戒备着，一步步逼近容储的时候。破军灵珠和魔族舍利忽然碰撞在一起，黑光，紫光漫天飞舞，两粒珠子齐齐飞向容储的嘴巴。

    “不好。破军是想收回魔族舍利，有了魔族舍利的破军，我们谁还可以治住他？！大家快上，阻止他！”

    胥稽见状慌张大叫。

    可是此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容储轻轻张口，一口吞下了破军灵珠和魔族舍利。

    “我的天啊！破军集合了魔族两大力量，我们的死路就在眼前了！大家还在等什么？快逃吧！”

    人群中有人慌乱大叫，恐惧的气息弥漫开来。

    众人仰头，看着容储，只见他周身灵力暴涨，巨大的灵力将他脱离地面，高高飞了上去，他慢慢睁开了眼，眼眸中的紫光流淌地更快。

    “魔尊万岁！魔尊万岁！”

    看见天神一般的容储，魔界众人心情激荡，齐齐跪了下来。

    这个时候，容储怀里的佑宁醒了过来，他怔怔看着容储，伸手想要去摸，“容储，我已经死了吗？我居然看见你来救我了……”

    容储邪邪扯唇一笑，“宁儿，你没有死，我来救你了。”

    “容储，能看见你真好。”

    佑宁冲着容储淡淡扯唇。他想要笑，可是一口鲜血却毫无预计地从他嘴里溢流出来。

    容储温柔擦掉他脸上的血，按奈住心里刀割一样的痛楚，笑道：“好？一点也不好。宁儿，等这一切结束了。我要好好教训你，我一定要烂你的屁股。”

    “为什么？”

    佑宁淡淡扯唇一笑，那笑容是那样的无力。

    容储心头一阵撕扯，他知道因为天罚，佑宁的身体已经彻底毁了。

    他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

    “当然是因为你不听话了……”

    容储别过头，不敢再看佑宁惨白的脸。

    “容储，你在生气吗？”

    佑宁有些害怕看着容储。

    “是啊。我生气了！你这个臭子，居然这么不听我的话。我不是让你不要做傻事吗？为什么还要代替我，接受天罚？”

    容储低头亲吻佑宁的额头。

    “呵呵呵……容储，你骗人，你不生气……真好……你不生气……”

    佑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睛一点点闭路起来。

    仿佛是因为身体里最后的一点灵力在慢慢散去，佑宁的术法失效，他慢慢变回了自己的样子。

    “容储，不要……生气……我不喜欢……你生气的样子……”

    佑宁撒娇拉着容储的衣服，就像从前在魔界那样，只是从前的他，阳光明媚，就像一朵开得正盛的凤凰花，耀眼夺目，而此时的他，眼中含悲含泪，嘴角更是一口口吐着鲜红的血，就像一朵开到荼蘼的凤凰花在释放自己最后的美丽。

    容储按奈住心中的急痛，看着佑宁：“要我不生气也可以，以后，你都要乖乖跟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佑宁点了点头，“我听话……我愿意守着你，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不离不弃……”

    佑宁笑着，他笑得那样甜蜜，在那一瞬间，容储仿佛看见凤凰花又开了，开的妖娆，开得绚烂，可是，它还来不及开过一季，就颓败了……

    佑宁的头无力垂落在容储怀里，嘴角的血已经不冒了，身上的血也已经干涸，他再也不会睁开眼了，就像凤凰花零落在土里，永远也没有回到枝头的可能。

    “宁儿！”

    容储痛苦大喊着，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动了天地。

    他无力跪到了地上。

    生和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留给活下来的人永远没办法磨灭的痛苦。

    容储抱着佑宁的尸体，很久很久没有抬起头。

    此时此刻，那时那刻，天地之间，空桑之上，诛仙崖内，再也没有任何和可以分开他们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没有人一句话。

    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

    “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白衣白袍的重华缓步走到容储面前。

    容储豁然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流淌的悲伤，绝望，痛苦，那样强烈，可是在听见重华的话的那一刻，流星在他眼底划过，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重华淡淡一笑，他知道此时此刻，不管什么，容储都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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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年后。

    空桑，光明殿。

    重华一袭白衣默默站在光明绝顶，他一动不动站着，好像在那里站了成千上万年。

    他的眉目还是那样慈悲，神色也还是淡淡，看着空桑之下，六界之中，云起云涌，事态轮回，千年，万年不变。

    他的身后，一个的女孩子侍立着，她看起来很乖巧，看见师父出神也不敢扰。

    可是，站了好一会，孩子到底是年轻好动的个性，拉了拉重华的衣袖，娇怯怯道：“师父，念煌回来了，你怎么也不看我一眼？”

    重华慢慢回头，脸上出现难道的淡淡笑容，“念煌，魔界好玩吗？”

    念煌摇了摇头，嘟着嘴委屈道：“师父让念煌去魔界送东西，可是魔界一点也不好玩。那个魔尊好奇怪，明明是一个大人了，可还是像念煌一样，喜欢玩泥巴。”

    重华奇怪道：“是吗？”

    念煌见师父有兴趣听她在魔界的见闻，连忙点了点头，：“我在魔界三天，这三天他都在玩土。还总喜欢玩院子里，那一树凤凰花下的土。挖了又埋，埋了又挖，好奇怪。”

    重华苦涩一笑，“魔尊那是在帮凤凰花松土。”

    念煌摇了摇头，“才不是呢。那一树凤凰花都成精了，他更本就不需要松土了。”

    “是吗？”

    “是啊，是啊。那个没有规矩的妖精，总是对着魔尊撒娇发脾气。那个魔尊偏偏还很高兴。好像很高兴被妖精这么对待一样。”念煌一脸不解摇了摇头。

    重华转头看着空桑山下云卷云舒，心中默默含笑。

    一千年前，佑宁在容储怀中死去。当时的容储集合了破军和魔族舍利的力量，普天之下，就算佛祖来了，也没办法治住他。为了天下苍生，重华向伤心欲绝的容储提出条件，只要他让魔军和死灵军团回到魔界，三千年绝不踏出魔界，还六界三千年和平。那他就将空桑聚魂咒交给他。

    天罚之罪，原本是魂飞魄散，永没有入世的可能的。可是，空桑，自天帝的手中得到了聚魂咒，千年前，天帝就是凭借着这个才有了再次成仙的机会。

    天帝在位列帝位之后，将他交给了重华。也许他早就料到有那么一天，自己的女儿飞煌会有用上的可能，才留下了这样一个后招。

    为了六界，重华拿聚魂咒和毫不知情的容储做了交易。

    果然，一千年后，被容储埋在魔界凤凰花树下的佑宁，再次凝聚成形，真正成了守护在容储身边的妖精。

    “师父，念煌不喜欢那个妖精，也不喜欢魔界，念煌就想待在空桑，守着师父，永远也不离开。”

    念煌拉了拉重华的手，和他并肩站在空桑绝顶。

    重华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念煌淡淡一笑。

    到头来，他也不是一无所有，天罚之后，他从佑宁的七魂六魄中偷偷收了一魄，这一魄，就是念煌。

    佑宁和赫连涵是飞煌仙性和魔性的转世。念煌和魔界的妖精却是佑宁的重生。

    他知道自己那样做也许自私了一点，可是没办法，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千百年的生活，实在太寂寞，他也想有一个人可以心甘情愿守护在自己身边。

    没有感受到重华心里的变化，念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拉着重华：“师父，听海皇去世了。您知道了吗？”

    重华心头一滞，淡淡道：“生死有命。赫连涵死后，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也许，早点离开，去追随最爱的人的脚步，他会快乐一点。”

    念煌看着重华点了点头。

    她似懂非懂，但是她知道师父的话总是对的。她的师父永远是最好，最好的。

    重华依然独立站在空桑绝顶，念煌笑嘻嘻贴上去，紧紧拉住了他的袍袖。

    重华看着空桑云卷云舒，念煌痴痴看着重华。

    于是，空桑绝顶，一个出尘的男子，一个乖巧的孩子，一动不动站着。

    这一站就是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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