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枝将一身家居服换了下来, 用手随意拢了拢头发便出了门。

    她的长发过肩，寻常大多数时候都是扎起的，因此显得十分利落。偶尔披散下来, 如瀑长发像海藻般柔柔的卷曲，走起路来蓬松松盈动，看起来格外温和乖巧。

    但神采是不会骗人的。乔枝的温和外壳下，包裹着一副从未被成功磨过的棱角。

    沈骄从第一眼看见乔枝的时候就知道。

    所以在看到今天晚上乔枝发给他的信息时, 沈骄就明白了, 这是乔枝给他的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沈骄再一次选择默默无声, 她必然会坚决又决然的转身离去, 再不回头。

    但沈骄发现这条信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在乔枝发送信息的半个时后才发现了这条信息。

    其实, 如果按照他的承诺, 保持沉默相互疏远是最体面的方式。他很清楚自己的缺陷, 也知道乔枝值得更好的。他明明已经承诺了，但在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想要抓紧她递送过来的最后一次机会。

    所有的克制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在他想要抓住这次机会而乔枝无所回应的时候, 沈骄的紧张终于击溃了他高筑的藩篱。一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沈骄不断拨着乔枝的电话，并且同时驱车赶到了乔枝的门前。

    但最后的理智不断的在提醒他, 如果乔枝不再有任何回应，他是不应该按响门铃的。

    沈骄站在车外, 寒凉夜风吹冷了他的手足也吹冷了他慌乱涌动的情绪。他终于意识到，那十几通慌乱间连续拨出的电话将会给人造成多大的疑惑。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连续不断的电话，让乔枝感觉到了什么。

    她感觉到了，所以害怕了吧。

    但他已经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失控过了。

    沈骄将耳中的助听器取了下来, 呼呼的夜风仿佛恶魔低语，呼啸来去让他的心愈渐焦躁始终无法自控平静。

    拿下助听器，屏蔽了这个世界的声音，沈骄仰望星河灿烂的夜空。

    沈骄想起了胡轶。

    *

    沈骄比胡轶要高出两个年级，所以以沈骄刻意低调避免社交的处事态度而言，他跟胡轶原本并没有什么交集。

    但胡轶还是知道了他的秘密。

    胡轶，他们是一类人，所以他轻易就明白了沈骄的秘密，但沈骄从来都不觉得胡轶和他是同类。

    起码，他绝对不会做出因为想要确认对方是同类，而直接破坏掉别人珍视之物的举动。

    胡轶拿走了他亲手栽种的安放在他座位窗台旁的木槿，又当着他的面拗断了那株娇艳的花。

    胡轶挑衅的神色，沈骄现在回想时依然历历在目。他明知道胡轶是为了激怒他，但他还是如胡轶预料中的那般无法抑制的展露了自己愤怒的情绪。

    而胡轶只是揉了揉自己的青紫带血的嘴角，满不在乎的沈骄：“真高兴，找到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人。”

    因为知道自己的偏执，才更不敢将注意力长久的停留在某一样事物或某一个人身上。害怕自己喜欢上什么，更害怕自己会爱上什么。

    如果只是喜欢一样事物都让他难以自控，他不知道当自己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但当这个人真的出现时，沈骄便知道了任何的抵御都是枉然。

    跟喜欢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抑制不住的想要了解她见到她靠近她，努力的克制带来的却是越来越无法抑制的想念。

    明明知道远离才是更好的选择，起码从头到尾都能保持住体面，但真正到了那个时刻，沈骄头脑里的所有理智一瞬间全部断线。

    他只知道，此刻心中唯一所想只有一个乔枝而已。

    *

    咔哒一声，随着一声门锁的轻响，乔枝推门走了出来。

    重新带好助听器的沈骄将双手紧掐着背在了身后。

    夜风徐徐，吹动了乔枝的长发，也吹散了暗夜的阴霾。沈骄一瞬不瞬的盯着向她走来的乔枝，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了冲动，向着乔枝绽出了一个无比柔和的微笑。

    乔枝走近他，昂头望向他。

    她一向对人们的情绪敏感，但她似乎始终无法真正看透沈骄。

    喜欢她，喜欢一点，或者喜欢很多点？温文尔雅，低眉浅笑，记忆里他话的声线都总是平稳又温和。

    但缓慢又平静，像涓涓细流一样的性格是不会出现接连的疯狂的拨十几通电话的举动。

    人们的行为举止，自有一套符合自身的行事逻辑。即使性格中有些矛盾的情绪，但大体上也不会偏离行事逻辑太远。乔枝擅于用她的直觉和认知判断一个人，更擅于用她的天赋直觉和认知来演绎人物。

    可以，乔枝对角色行事逻辑处理的恰当，是她完美且精湛诠释角色的不二法门。

    合理的诠释让角色瞬间形象生动，情绪的起伏永远遵循着角色应该有的逻辑，才不会出现人物塑造的崩坏。

    她的天赋帮助了她的事业，也不断印证了她直觉的正确性。

    可为什么沈骄偏偏脱离了应该维持的行事逻辑？

    那当然是——他大约一直以来都是伪装的。

    伪装的温文尔雅，伪装得和煦温暖，伪装到身边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他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伪装到敏锐的乔枝和他多次接触的时候都没有过多的察觉。

    但其实细细想来，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现在回想起来，顾乾那次如此不客气的出现，他的确是太过温和了些。

    乔枝站到沈骄的面前：“我来了，沈骄，你想要聊什么？”

    呼啦一声，风声吞没了乔枝细的尾音。

    烈风呼啸，沈骄想要通过乔枝嘴唇的翕合来判断她在些什么，然而乔枝的长发被风吹动起，在那瞬间住了乔枝娇俏红艳的双唇。

    沈骄慌忙抬手，轻轻捋开了那些企图挡住他发丝。柔软的海藻发在他的指尖轻抚而过，微凉绵软，还似乎带着点他无法全然分辨的馨香。

    沈骄晃了下神，手指轻轻颤动的瞬间，指尖不心触到了乔枝的眉心。

    她大约想躲，却又不知为何似乎有些震惊。

    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的唐突动作吗？大约是，因为一直以来，他在她的面前都伪装得极其克制又温和。

    刚才，她问了他什么？

    【我来了，沈骄，你想要……什么？】

    直白又简洁的开场，符合乔枝一贯直来直去的性格。

    他想要什么？

    他伸出两只手，轻柔的默然的将乔枝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别在了乔枝的耳后。

    努力克制，却在触碰到她的耳尖时抑制不住的手指轻颤。

    他的心在狂跳，以至于开始无法控制那想要一再靠近接近她的欲望。

    沈骄一边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姿态，害怕乔枝被真正的自己吓跑，一边用尽全力的温和柔软的道：“我想要……”

    ……我想要和你一起……

    他尽可能的让放慢放低语气，让喧嚣的血液平静下来，让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他的爱让他几近成狂，但也是因为爱，让他努力的保持着冷静。

    世间一切，他唯一执着肖想过的，只有一个她而已。

    想要和她在一起，却又怕靠得太近被厌弃。他至始至终逃避的都是他自己，所以在沈骥转达了乔楠的愿望时，他才会如此轻易的点头同意。

    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是不配的，怎么样都是配不上的。

    但他更知道，他永远都没有办法真正的放弃。

    即使毫无回应，他都应该告诉她的。因为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也不过远远的看着她默默的注视着她而已。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让他亲口述出他的欲望。

    总有一天会被厌弃，但至少在她发现之前，她知道他对她始终怀有爱意。

    沈骄紧张而有忐忑的轻声着，却突然戛然而止。

    他还没有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手却突然被温热的掌心握住。

    乔枝情急之下一抓，只抓到了沈骄的中指。

    意识海里，乔枝对她的系统3021道：【没有。】

    普通的接触并不会出现任何异常，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到。

    面对这种情况，系统3021也非常疑惑：【要不然再试一次？】

    只能再试一次，看看究竟是系统短暂性的出现了bug，还是这个bug全因沈骄而起。

    在先前沈骄捋开乔枝的发丝想要看清楚乔枝在什么的时候，沈骄的手指触碰了一下乔枝的眉心。短暂的触碰，紧张却又含情脉脉的双眼让乔枝产生了些羞窘，本想退后一步拉开点距离，先把这彼此间似暧昧非暧昧的关系清楚，却在还没有迈开步子的时候，乔枝突然被急速下降的健康点惊了一下。

    在治愈了乔爸、乔妈一身大大的病痛后，乔枝最近攒的健康点准备都用在乔楠身上。

    原本乔楠是她的第一治愈目标的，但乔楠这人是个拼命三娘，治好这个，那个又来，越是一身轻松了她越是拼命的造。乔枝一气之下，索性把她放在了最后。

    边补边用尽全力漏气的车胎可是最不好补的胎。

    *

    边补边使劲漏气，乔枝最近决定只管乔楠身上的大病，那些病痛无伤大雅只会让乔楠略显疲惫疲劳的，她就不管了。

    总得让乔楠知道，她的自愈能力是不好的，她的身体不是铁的。

    自从乔枝的方式转变之后，乔楠的工作狂热劲也终于下降了一点点。

    所以，完全没有病痛提醒的乔楠头实在太铁，还不如让她被偶尔的不合时宜时出现的病痛烦心。

    因为超负荷而被提醒，她才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铁人。

    乔枝这么想着，于是把分攒了起来。

    其实她最近这段时间也有在想的，既然有健康点源源不断的进入，既然她已经解决了家人健康方面的大问题，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富余，她其实可以去帮助别人的。

    帮助那些现今的医学和科技没有办法治愈病痛的人。

    没想到在她还在想究竟应该帮助哪类人哪些人的时候，会出现沈骄这么个意外。

    当沈骄骨节分明的微凉手指意外触碰到乔枝的额头时，乔枝的意识海中突然传了一连串仿佛金币消耗时的叮咚脆响。

    这是平时她用健康点兑换健康时才会出现的声响。

    而今天，她什么也没有干，就这么干干的站在这里，她的兑换突然自行启动了？

    原本准备退开的乔枝，因为震惊的进入意识海查看兑换情况而一时间忘记了退后。

    意识海里，她辛苦攒下的健康点果然减少了。

    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也能自行启动兑换？

    为什么？

    3021大为震惊，意识海里的乔枝只听见哗哗作响的翻书声。

    乔枝：【你在干嘛？】

    3021：【重新翻看系统规则，我看看。唔，不应该啊，你看看……】

    意识海里，系统简章被投映在悬浮屏上，3021以波澜不惊的声音念道：【……任何兑换和操作都需要得到宿主授权。】

    ……任何……

    也就像乔枝之前那样，在每次操作兑换时都有一个确认兑换的授权键。

    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启动的兑换？

    是系统恰好在那个时刻出现了bug，还是因为沈骄？

    3021一边上报异常，一边对乔枝道：【宿主也可以自己先简单测试测试。】

    简单测试。

    就是试一试再次接触沈骄时，会否出现健康点突然自行消耗的情况。

    于是，乔枝在沈骄收回手的瞬间，拽住了沈骄的手。

    她没有拽得太及时，因而只拽住了沈骄的手指。

    其实，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的触碰。

    同座，同食，分享糖果……

    如果一秒的触碰都算在内，今晚肯定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触碰。

    所以，当乔枝拽住沈骄却并没有出现健康点的自动兑换时，乔枝并没有觉得意外。

    是否还需要继续试一试呢？

    乔枝有了一秒的迟疑。

    她问3021：【能看到兑换记录吗？】

    她从来没有查过，所以并不知道系统有没有兑换的记录。但消耗总该有数据留存的，如果系统能调取到兑换的记录，其实就可以很迅速的知道是不是健康点究竟去了哪里。

    3021：【可以。】

    话间，它已经调出了兑换记录。

    而最近的兑换的确发生在刚才，就在前一分钟，显示了连续的数条只消耗了1个点的为沈骄进行的兑换。

    乔枝：【？？？还能1个点1个点的消耗？】

    不是不接受逐条兑换，只接受治愈分数的完整兑取吗？

    3021显然也十分费解：【这个bug我也得上报一下。】

    但这个会在一瞬间损耗掉许许多多健康点的bug实在有些奇怪。如果普通接触无法触发，那刚才是怎么触发的呢？

    乔枝下意识回想。

    沈骄拨开了她被夜风吹乱的长发，然后他骨节分明的冰凉手指指节，曾轻轻的触碰过她的眉心。

    眉心。

    是眉心的原因吗。

    虽然有些唐突，但乔枝还是想要试一试。

    乔枝拽着沈骄的手指，仰头对他道：“沈骄，我试一试。”

    试什么？

    沈骄还没来得及向乔枝确认，他的食指已经被乔枝拉起。

    虽然不知道乔枝想要做什么，但沈骄顺应了乔枝的力道，而最终他的食指指尖停在了乔枝的眉心。

    叮铃铃的清脆兑换声再次响起，乔枝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间断的兑换声。沈骄触发的无需乔枝确认的兑换bug里，所有的兑换都是1个点1个点进行的。

    每1个点的兑换，都将得到1次的兑换音，而不间断的兑换声便代表着他在眉心的触碰触发了无数条消耗了1个点的兑换。

    乔枝拽着沈骄的手还没有放下，沈骄的指尖扔轻轻的点在乔枝的眉心。

    乔枝的手心温热又柔软，乔枝的眉心却微微有些凉。沈骄原本五感不敏，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的五感像被什么放大再放大。

    清晰的感觉到了截然不同的触感和温度，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从手指而来的温度迅速蔓延升温，最终烧灼掉了他残存的最后的理智。

    沈骄低眉望向乔枝，他原本想的才只了一半的话语在乔枝主动的牵引下催化。他原本还在因为自卑和自恼而踌躇不已，但这一刻被强烈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

    近在咫尺，他破碎的理智驱散了他的卑微的谨慎。什么都不重要了，太过靠近被发现了真相后是否有可能被厌弃也不重要了。他一定会用尽全力永远永远陪着乔枝，留在乔枝的身边。

    ……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突然间，沈骄心底里升起了一道莫名的情绪。像是被抛弃了很久很久后，终于寻找到了那个抛弃自己的人。

    鼻尖微酸，眼眶也突然湿润起来。莫名的情绪突然袭来，五感全然在他的身体里复苏，而五感裹挟之下强行压制了许久的情绪开始激荡，沈骄向前一步，突兀的将乔枝轻轻揽入了怀中。

    “我想和你一起。”他终于坦率的出了自己的所求。

    而他在这世间最大的渴望，唯有一个她。

    下意识想要推开，却突然听见了意识海里更迅速的叮铃兑换音。

    3021咦了一声，乔枝迅速前往查看兑换页面，那放在沈骄心口处的企图推开他的手于是卸了力道。

    但在乔枝的手离开那个位置时，比先前更迅速的兑换速度突然停止。

    乔枝便再将手放上了沈骄的心口。

    感觉到了沈骄心脏的激烈跳动时，那兑换音再次快速响起。

    -13

    ……

    -5

    ……

    -1

    0

    像缺水的海绵一般，被疯狂汲取的健康点终于告罄。两人的接触前后加在一起不过1分钟，结果她300好几的健康点就这么被清空了。

    乔枝：【这种bug有赔偿吗？】

    3021沉默片刻：【你不是有考虑过想要治愈他的吗？】

    乔枝：【但问题是这不是我的主动操作，不应该双倍或者三倍赔偿吗？】

    3021：【……】

    宿主这熟悉的斤斤计较锱铢必较的风格又回来了，你以为这是扣错话费双倍返还吗？

    3021：【行，我把你的要求也反映上去。】

    查看意识海以及跟系统的交流分去了乔枝大部分的注意力，等到她将注意力重新收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沈骄轻轻揽入怀中好一会儿了。

    沈骄身上有淡淡清雅的竹香，在这微冷的夜风中，带着他的温柔浅浅漫散开。

    他的怀抱柔软又温煦，明明是轻柔揽住的，但臂弯却又莫名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忽略的力量。

    就像今晚他给乔枝带来的无数疑惑和矛盾。

    但总归，是曾让她心动过的人。

    而且，他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来到了她的面前告诉了她他的答案。

    乔枝伸手回抱住他，拍拍他的后心道：“那沈骄，我们试着相处看看吧。”

    沈骄垂头，轻轻的将下颌靠在乔枝头上的软发。

    他没有出声回应乔枝的这句话，连嗯一声轻吟的回应都没有发出。他只是收紧了自己的双臂，将乔枝越来越紧的揽进了怀里。

    没有“试着”和“看看”，一旦开始，就不想要有任何的结束。

    *

    确定了与沈骄之间的关系，对于乔枝来，算是解决了一个心病。

    这是她从来不喜欢暧昧或若即若离关系的原因，忐忑不安辗转反侧的思维方式不适合她。她更喜欢简单明了的关系，是非黑白远近亲疏一一辨明，才能让日子过得更简单通透。

    起床洗漱完毕，乔枝看了下手机，半个时前沈骄简简单单的发了一个早字过来。

    乔枝回了个早字，等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沈骄早已经回信道：给你买了点早餐。

    赶紧出门，发现沈骄果然等在了门外。

    乔枝趴在车窗上问他：“你不用睡觉吗？”

    来回两时车程，他这么早赶来她的门口真的有睡觉吗？

    沈骄笑笑，开了后备箱：“不知道里喜欢吃什么，你看看。”

    后备箱有三大箱保温盒，乔枝揭开一看，嗬，好家伙，里面满满的各色茶点。

    盖好盖子，乔枝走回沈骄窗前趣道：“沈先生，你是把茶楼里的东西都搬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