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 未婚夫他无情无欲(五) 私藏之梦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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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怎么了?”缪梨问。

    从荒山回王宫的路上, 她一直在问这个问题,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本以为那个震惊的表情会是翡光喜怒哀乐的萌芽,结果反而更糟了。他大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分利用面部器官表达情绪, 所以适得其反得了面瘫, 漂亮脸蛋从前只透出疏离,现在更好, 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翡光一句话也不跟缪梨, 回到王宫下了龙背,他大踏步离开, 把缪梨甩在身后。

    王宫中比较有地位的侍官桃子大人凑过来, 心翼翼地问:“女王, 陛下怎么了?”

    他问缪梨,缪梨问谁?

    缪梨只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来没见过陛下那样……”桃子看着翡光匆匆离开的背影, 生出些许担忧。

    翡光在建筑中脚步不停一路穿行,风一样来到占卜师的房间。

    他推开门, 占卜师一如既往, 坐在高台, 镇日守着水晶球。

    昨晚刚来, 今天又来,翡光从未出现得这么频繁,占卜师对他的到来却没有表示意外, 抬手指了指跟前的垫子:“陛下请坐。”

    翡光没有坐。

    他站在那儿, 静静感受着心脏的跳动,默数一下,两下,三下。

    心跳仍然是熟悉的心跳,然而在枯燥的频率中, 有细如牛毛的情绪在悄悄渗入,潜滋暗长,探出卑鄙的幼苗,在他的心室里轻轻地挠。

    这是一种比愤怒分量要轻上许多的情绪,没有力度,相当顽固,刨根问底,要找出个答案。

    是“疑惑”。

    缪梨问了一路的“陛下怎么了”,想必问不到答案不肯罢休,问号要一直在心里。

    在她心里,在他心里。

    “怎么。”占卜师见翡光久久站立,开口问,“陛下不坐么?”

    “命运是否在按既定的轨迹走?”翡光反问。

    “当然。”占卜师道,“这不是陛下致力于完成的事么?听陛下去处决那头为祸四方的魔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它诅咒我。”翡光道。

    占卜师点了下水晶球,示意翡光将手放上。

    翡光配合地把手放在水晶球,水晶球里没有丝毫动静。

    “诅咒并不能对陛下造成伤害。”占卜师的结论跟翡光的结论是一样的。

    翡光收回手。

    他妖紫色的那只眼睛里腾起薄薄的雾气,美丽得令人眩晕,须臾,雾气澄明,里头只剩百分百的理智。

    “它把缪梨的心跟我的心单向连在一起了。”翡光道,“她产生什么情绪,我都能感觉到。她会困扰我。”

    “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占卜师道。

    “这是魔龙的诅咒,不是我的命运。”翡光道,“我不需要。”

    在占卜师处逗留片刻后,翡光回到他的宫殿。

    他换下脏污的衣服,洗了个彻彻底底的澡,什么都没有带,独自走出王宫,再不见踪影。

    以上这些行踪,是缪梨从桃子口中听到的。

    直到暮色四合,准备用晚饭的时候,缪梨才发现翡光从王宫失踪,他一向不对她报告行踪,仆从们也没有资格管魔王的来去,何况像这样不告而别,翡光已经做过多次。

    “女王不必挂心。”桃子道,“该用晚餐了,请您前往餐厅。”

    “难道我惹他生气了吗?”缪梨心想。

    这个想法站不住脚,一来她的确没有做让翡光生气的事情,二来翡光根本生不出气,总结陈词,他去哪里与她无关。

    但缪梨还是很想知道,翡光白天的震惊是因为什么。以及,龙到底留下什么样的诅咒。

    唯恐恶咒危害健康,回到王宫,她调了一整罐的魔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差点喝吐,大半天过去,身体倒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可以往外面发信件吗?”吃过晚饭,缪梨问桃子,“我想给我的大臣写信。”

    “唔。”桃子为难地,“按理是不可以,但女王您理应例外……这件事还是问过陛下才能决定。”

    但是翡光跑走了。所以缪梨没得寄信,只能趴在书桌上写好,把纸塞进信封,等候翡光回来。

    翡光白天离开,夜里一般都会回王宫休息,可这天晚上,缪梨并没等到他。

    不止这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翡光都没有回来。

    “女王不必担心。”桃子来来回回都是那句话,“陛下有陛下自己的安排。”

    缪梨忽然想到什么,面色诡异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有别的魔种在旁边,招手示意桃子靠近些,要问他问题。

    桃子是个还没结婚的青年,避嫌不敢离缪梨太近,心谨慎地在安全距离之内往前两步:“女王请。”

    “你们陛下有没有什么天生的怪病?”缪梨问。

    桃子摇头:“没有。”

    “嗯……没有到月圆之夜,就会变身的传统么?”缪梨又问。

    桃子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对缪梨的想象力倒是很佩服:“并没有。”

    他很快了然:“女王思念陛下么?陛下向来是这个性子,但就算消失几天,也不会出事,请女王放心。”

    “况且。”桃子压低声音道,“要有什么怪问题,女王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陛下没有感情,已经是每位国民都习惯的事实。”

    为了分散缪梨的注意力,桃子带她去参观秘境最大的宝库。

    这是魔王的私库,由于缪梨是翡光的未婚妻,可以占有翡光一半的财产,所以不轻易开放的宝库对她开放完全没问题。

    宝库连地板都是金砖铺的,奇珍异宝太多,堆成一堆一堆,实在弥足珍贵的,才有资格摆在最前面陈列。

    缪梨喜欢财宝,架不住宝贝太多,看得审美疲劳,还不如到翡光的藏书馆去翻翻书。

    “女王这点跟陛下很合得来。”桃子道,“陛下也宁愿看书,都不要望着他的财宝发呆。”

    “不。”缪梨道,“我跟陛下从头到脚,哪哪都不合适。”

    她转念想到翡光的魔王身份,以及他那“他们要我做魔王我就做”的神奇发言,不由问:“当初,是因为陛下最强大,大家才选他做魔王吗?”

    “是,也不是。”桃子道。

    “这怎么?”

    “每个魔种都想当王,但不是每个魔种都适合当王。”桃子道,“相反,有的魔种天生就适合做魔王,比如陛下,比如您。大家的眼睛不瞎,看得出来。”

    缪梨感受到一股恰到好处的奉承,笑道:“过奖了。”

    “陛下很厉害,把国家管理得很好,这是万幸。”桃子道,“因为陛这位下很特殊,就算他资质平庸,又或者他恶贯满盈,也一样要坐到王的位置上。”

    “这又为什么?”

    “这是陛下的命运。”桃子道,“不可改变。”

    缪梨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赞同:“没有谁的命运是不可改变,所谓的预言也不一定百分之百灵验,现在出现了很多招摇撞骗的占卜师和预言家,命运一词都变成行骗术语了。”

    “或许吧。”桃子道,“或许其他魔种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陛下不一样。陛下也是这么相信。”

    “他怎么能确定?”

    “陛下太过聪明。”桃子慨叹,“他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多,越接近生命本质。所以陛下没有感情,或许也是好事一件。”

    他终于发现自己把话题扯远了,连忙转移:“女王看累了眼睛,不如出去吧?还是要挑两件喜欢的玩?”

    “不用了。”缪梨道。

    她转过身,眼尖地发现财宝堆里,隐藏着个不显眼的门把手。

    “那里有道门么?”她问。

    “不错。”桃子道。

    “也是放宝藏的?”

    “不。”桃子摇头,“陛下,那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梦罢了。”

    缪梨噢噢两声,抬腿往外走。

    桃子跟在缪梨身后,即将走出宝库时,他被缪梨抬起的手拦住。

    “我想了想,桃子大人。”缪梨道。

    “女王不必称呼我大人,叫我桃子就好。”桃子道。

    “无关紧要的东西为什么藏得那么隐蔽啊……”缪梨慢吞吞地,“那梦其实是挺重要的吧。”

    “啊。”桃子道。

    他沉默须臾,居然乖乖承认了:“的确有点重要,毕竟是唯一一个被陛下记录的梦。”

    “那你怎么还老老实实全告诉我了?”缪梨抚额。

    “您是陛下的未婚妻,拥有知情权。”桃子诚挚地看着缪梨,“理应如此。”

    又是理应如此。

    缪梨做着这个不想做的未婚妻,感觉压力很大。

    “你,那个梦里会记录着陛下想要的东西吗?”她问。

    “不会。”桃子笃定地,“陛下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知道缪梨在寻找翡光渴望的事物,建议道:“目前看来,只有一件事情是陛下想要实现的。”

    缪梨振奋起来:“什么?”

    “跟您结婚。”

    “……还是算了吧。”

    失踪三天后,翡光在第四天的清回到王宫。

    他风尘仆仆,不知道是跑到哪个泥地里尽情滚,一身衣服居然又是脏的,比屠龙那天还要狼狈。

    可衣物再怎样狼狈,对上翡光的那双眼睛,谁都给不出“形同乞丐”的评价。

    缪梨听见翡光回来的消息,兴冲冲跑去找他。

    她敲敲门,听见门后头果然传来翡光的声音,在请她进去,于是快快开门:“陛下——”

    门里喷薄出一大片滚烫的水雾。

    缪梨在水雾的半遮半掩中看见翡光精赤的轮廓,她默默退出去,关上门。

    片刻之后,在休憩用的大厅里,缪梨对穿着浴袍光脚站在跟前的翡光道:“陛下,还记得我跟你过什么吗?”

    “我没有脱衣服。”翡光面无表情,“我只是在洗澡。”

    “有什么区别?”缪梨握紧拳头,“而且那个房间不是更衣室吗?怎么又变成浴室?”

    “改了。”翡光道。

    刚洗好澡热气蒸腾,他的虹膜在水汽洗涤之后显得越发澄明剔透,没有情绪的干扰,保持着最原始的纯净。

    一颗紫葡萄,一颗青葡萄。缪梨看着翡光的异瞳,心里这么想。

    “你来得正好。”翡光道,“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

    “找我什么事?”缪梨问。

    她注意到桌上有个包好的礼盒,“陛下这几天去了哪里?”

    “到外面去了。”翡光道。

    他注意到缪梨在看那礼盒,手指一勾,礼盒飞起来,落在她手里。

    “拿着。”他道。

    缪梨好奇地抽掉包装用的丝带:“到零国外去了?去干什么?”

    “找破除诅咒的办法。”翡光道。

    “龙对你跟我下了什么诅咒?”缪梨一听,拆礼物的手快起来,“这里面就是药么,还是魔符?”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诅咒。”翡光道,“那不是药也不是魔符,只是伴手礼。”

    丈夫到异地回来,理应给妻子带礼物。翡光在奔波之中,仍古板又搞笑地恪守所谓的准则,从街头货商手中买了给缪梨的伴手礼。

    缪梨希望落空,但还是对翡光表示了感谢,开礼盒,发现里头是一卷画轴。

    她一边解开画轴一边问:“那解除诅咒的办法呢?找到了么?”

    “没有。”翡光道。

    他静静注视着低头忙碌的缪梨:“你一直在干扰我。”

    “我?”缪梨诧异。

    黑锅要是想掉她背上,真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躲不掉。翡光自己出去的,她也没跟着,就算想帮倒忙,连个机会都没有。找不到就找不到,推到她身上真不道德。

    “陛下,出这句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缪梨问。

    翡光当然不会痛。

    他没有良心。并且,缪梨的的确确一直都在干扰他。

    她的情绪太丰富浓烈,隔着山隔着海,一样朝他传达过来,困惑也好惊奇也好像现在这样的谴责也好,都不是他想要的,可他拒绝不掉,被迫接收。

    那到底只是缪梨的情绪,无法左右翡光的意念,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也不想习惯这些陌生感觉。

    到魔界大陆,翡光扑了个空,没有找到断开他跟缪梨连接的办法。

    “现在,我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翡光道。

    缪梨把画轴摊开,才不在意他要做什么,除非他必须做的事情是跟她解除婚约:“想做就做,陛下。”

    缪梨或许会为自己的这句话后悔。

    因为她完之后,背后就多了把明晃晃的匕首。

    那匕首受翡光操纵,鬼魅一般出现,校准了她心脏所在的位置,无声逼近。

    翡光的眼里没有一丝波动。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匕首就能准确无误地刺入缪梨的心腔,夺走她的生命。

    他沉默着,终于抬起手指。

    与此同时,缪梨看见了画轴里的内容。她的眼睛一下子弯起来,大方地原谅了翡光刚才把锅推到她身上的无良行为,也不知背后有蠢蠢欲动的杀机,捧着画道:“这个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