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 未婚夫他无情无欲(十三) 有无岛屿与……
缪梨警觉地一闪, 像只受了惊的兔,迫不及待避开他这虎豹豺狼:“干什么?”
翡光对于自己被列为危险对象这桩事实接受得很坦然,收回手道:“擦眼泪。”
“我又没有哭。”缪梨没好气地, “不许碰我, 色鬼。”
被他这么一掺和,缪梨的怅然若失少了大半, 余下的返程时间, 她全用来提防翡光靠近,一时倒忘了想其他。
缪梨跟翡光活生生地回到岸上, 每个魔种看见他们都跟见了鬼一样, 表情非常之精彩, 也有胆的按耐不住,直接跑进家里躲起来。
“不是给龙吃掉了吗?”年迈的魔女见多识广, 并不害怕,拄着拐杖问缪梨。
“没有被龙吃掉。”缪梨道, “龙让我们回来转告, 它拥有的财富已经足够多, 也看腻了美女, 从今往后不再向这里的居民要求任何东西,前提是不许任何一个居民踏足它的岛屿。”
这话一出,先前那些躲躲藏藏的脑袋一下子齐刷刷冒出, 惊喜交加地瞧着缪梨问:“真的吗?”
“真的。”缪梨道, “我们活着回来,就是证明。”
整个国度都沸腾了。
大家奔走相告,缪梨和翡光一下子成为最受欢迎的魔种,被居民们团团包围,不住地询问关于岛屿和龙的问题。
“这么你见到龙了!龙长什么样子?”孩子问。
缪梨道:“龙很讨厌。”
这个回答即便没见过龙的魔种也深以为然, 孩子点点头。
不止一对夫妇朝缪梨询问那些被送上岛屿的女孩的下落,缪梨看得出来其中一对是崔西的父母,崔西跟他们长得很像。
“她们还活着吗,还好吗?”他们满怀希冀地问缪梨。
缪梨离开岛屿前,曾接受过崔西的请求,答应不向陆地上的居民提起魔女们,以防她们的家属思念过切,不惜一切也要到岛上寻找女儿。
缪梨沉默须臾,摇头:“没看见。”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父母眼中希望的光芒熄灭下去,心里很不好受。
居民们所有的问题都朝着缪梨问,倒也有魔种想要问翡光,只是魔王光背影清朗地站在那里,就有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尽管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曾过拒绝交流的话,大家还是不约而同从他眼角眉梢看出生人勿近的意味,默契地绕开他,围绕在缪梨身边。
古尔丁听缪梨安全返回的消息,大张旗鼓地从王宫派了魔种出来请她。
缪梨一想起古尔丁油腻的眼神就十分嫌弃,干脆利落拒绝他的邀请。古尔丁早知道缪梨不会乖乖地去,他开粮仓,开放厨房,大摆筵席,邀请王宫外的平民一同宴饮,前提是缪梨要去。
居民们很想去吃美食,却也不想为难缪梨,没有魔种请求缪梨强忍委屈去赴古尔丁的宴,大家只是闻着王宫飘来的肉的香味,默默咽口水。
卑鄙的古尔丁等来了他美丽的姑娘。
他的忘性显然很大,刚刚拆掉绷带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缪梨给他吃过多大的苦头,看见缪梨走进来,深情款款地道:“宝贝,你安全回来了。我以为你会死,还为你哭了一场。”
这个老不要脸,一把年纪做缪梨的父亲也够了,还妄想老牛吃嫩草。
缪梨微微一笑,朝古尔丁走去。
古尔丁的眼睛越发笑没,直到他被缪梨掀翻在地,脖子受了来自缪梨膝盖的重重一压,才想起这朵鲜嫩的玫瑰是遍布荆刺,轻易不能采摘,苦巴巴地连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
他嘴上叫苦,转念想到缪梨正在上头压着他,被酒肉塞满的脑中顿时多塞了一堆黄色废料,想入非非,顿时觉得也不是非常受苦。
正这么想着,他又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中、抱臂站着的翡光。
翡光在看缪梨,顺便看了一眼古尔丁。
这一眼,正好与古尔丁的视线完美对接。古尔丁只觉从那死海一般没有波澜的眼中看出明晃晃的死亡预告,立马吓得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手脚并用爬开。
“你用你的子民威胁我。”缪梨道。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古尔丁道。
他爬回王座,努力恢复一点魔王的尊严,装模作样道:“但是你来了,他们能得到好吃的食物,不是很好吗?他们都会感激你。”
“我不需要。”缪梨道。
她叹了一口气。
这里的国民真是可怜,逃脱了龙的魔爪,却还要承受古尔丁这个草包的剥削。
“我再不管你了,你想走就走,只是我的子民还希望能跟你一起在庆祝晚会上跳舞。”古尔丁道。
他发现缪梨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不由又浑身发麻:“我又哪里做错了?”
“我忽然发现,无耻也可以成为做魔王的本钱。”缪梨道。
缪梨今晚就要离开这里,不过离开之前,她答应了居民们热情的邀约,等晚会开始跳完舞再走。
她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清凉的裙子,头发上缀满女孩子送的香花,眉心擦了道在当地象征着祝福的红痕,十分漂亮。
缪梨不吃王宫中的食物,却愿意接受居民们朴素的馈赠。
送缪梨圆饼的魔种不好意思地道:“这个饼太干了。”
缪梨伸手接过,撕了一块放在嘴里:“我喜欢吃。”
她发现不见了翡光,明明刚才他还坐在不远处。
“你看见翡光吗?”她问那魔种。
“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吗?给个姑娘叫走了。”魔种笑嘻嘻的,“是你的丈夫么?跟你真登对。”
“不。”缪梨左看看,右看看,确认翡光不在近旁,声道,“他是我弟弟。”
拜翡光所赐,这竟变成一句需要偷偷摸摸才能出来的话了。
翡光愿意跟姑娘走很好,只要能够解除解除婚约,他跟古尔丁走缪梨也没有意见,只怕古尔丁消受不了这没有喜怒的魔王。
直到晚会开始,翡光也没有出现,缪梨又问了两通,大家都没看见他,也不知道他跟哪个姑娘走了。
缪梨于是不管他,接受一个魔种的邀约,跳晚会开始的第一支舞。
她跳得很尽兴,也跳得很好看,优美得如同光影之中翩跹的蝶,一曲终了,许多的青年齐齐涌来,请她跳舞。
两支歌的时间过去,排队等候的青年们发现缪梨不见了。
“她刚才还在,去洗个手,然后没了踪影。”
青年们在魔种与魔种之间张望着,始终没有找到缪梨的身影。
任谁也想不到,被万众聚焦的女王正坐在角落一张餐桌的桌布底下,捧着杯子喝清凉的饮料。
魔种们太热情,缪梨真是吃不消,照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跳完。
缪梨决定喝完这一杯就悄悄地去找翡光一同离开。
桌布底下飘着许多朵融融的微光,给了缪梨一点照明,她口渴得很,一含含了大口水,脸颊撑得鼓鼓,正要吞咽,忽然见桌布一掀有个黑影钻进来,险些吐对方一脸。
等缪梨掐着脖子形容痛苦地咽完这一大口,才看清来的不是别的魔种正是翡光,顿时感到很后悔,早知道吐他脸上多好。
受惊的光团重新聚拢,全亲昵地往魔王身上附去。
翡光的五官在微光中显得分外柔和,唇红齿白的,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少年。
下一秒,翡光道:“你想吐我脸上。”
“没有啊!”缪梨道。
她很心虚,转过身去摸了摸心口,心想难道魔龙的诅咒时间一长会升级,能够让翡光听见她的心里话?
“你脸上写得很清楚。”翡光道。
缪梨又捧起杯子,借喝水掩盖表情,闷闷地道:“你进来这里干什么?这是我的地盘。”
“我想要过来。”翡光道。
“听你跟一个女孩子去玩了。”缪梨道,“玩得好么?”
翡光道:“没有跟女孩子去玩。”
“有魔种看见了。”
“道听途的事情你一下子就相信。”翡光道,“我的话呢?”
缪梨不话了。
翡光今天表现得还算乖,没有不该的话,也没怎么靠近他,可他一出现,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在藏宝库里发生的尴尬事,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翡光没有觉得不自在,从他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他看着缪梨,目光充满考量,也不知在思考什么,半晌无话。
他不开口,缪梨也不开口,干巴巴地喝着水,一个杯子快见了底,她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有脚步声在桌布外头响起。
缪梨听见一对青年男女的絮语,模糊含混的“不要啦”“讨厌”之类,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两双腿在缪梨藏身的桌子前驻足,她特地选了这个隐蔽的好地方,当然也有别的魔种会觉得这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当着缪梨的耳朵就开始亲热起来,尽管他们并不知道这桌布底下藏着四只无意听墙角的耳朵。
今夜,没有尴尬,只有更尴尬。
缪梨转过头去,佯装用手指点着光团玩,实际在避免与翡光眼神接触。
但她要是与翡光眼神接触,会发现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外头突如其来的罗曼蒂克剧情对魔王似乎没什么影响,他甚至听得很专注,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
你侬我侬进行了好一会儿,缪梨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把头伸出去提醒他们这里已经有魔种占了位置的时候,外头适时暂停,那对情侣算换个地方继续浓情蜜意,真是万幸。
周围恢复了安静,缪梨才觉得喉头涩涩,明明刚才喝了那么多水。或许该归罪于这地方太过炎热。
她舔了下唇,慢慢转回头,发现翡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挨到面前来,吓一大跳,赶快往后挪一挪。
“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你的通道入口不是正好在王宫里?现在……”
“我听他们的时候,没有感觉。”翡光断缪梨的话。
缪梨觉得跟他的距离还是太近,心地又往后挪了挪:“什么没感觉?”
“没有反应。”翡光道。
“住嘴。”缪梨立马明白他的没有反应是没有什么反应,水眸滚圆地瞪着他,“没有反应就对了,给我坐回去。”
翡光双手撑在缪梨身侧,他仿佛暂时性失聪,对缪梨坐回去的命令充耳不闻,垂眸瞧着她娇嫩欲滴的嘴唇,眸光沉浮不定。
缪梨吸了一口气,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把他轻轻一推,倒是把他推开了些。
“你还,还不懂这些,我也没有经验传授给你。这样吧,等回了零国你好好看书,看完书就懂了。”缪梨道。
她得挺好,但不知话里哪个地方刺激了翡光,他又靠前来,比刚才还要近些。
这次他眼里有了灼灼的热度,神情跟在孤峰镇那里挑衅地叫她“姐姐”时一模一样。
“干什么干什么?”缪梨道。
她一缩身子,就要从他的包围里溜走,可惜被眼疾手快的翡光一把按住。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翡光慢悠悠道,“我早就满三百岁,比你大很多,永远不可能是你口中的‘弟弟’。”
缪梨看着他这张欺骗性十足的脸,有些呆滞,心里想这么嫩的面孔怎么可能不是弟弟,随后道:“好的,我知道了,再见。”
她要挣脱,没有挣动。
“我听他们话,没有感觉。应该是只对你有感觉。”翡光道。
缪梨脑中警铃大作,直觉他再就要出些虎狼之词,连忙阻止:“我没有感觉,不要了我们快走吧。”
翡光像是觉察不到她的逃避。他以捕食者的姿态擒了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她搓圆捏扁,但他并不想把她搓圆捏扁,不过是要出一些如缪梨所料的不情之请。
“你亲我。”翡光道。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亲在这里。”
这么无礼的请求,偏偏他是以极其清心寡欲的表情出,语气也正经得像只是跟缪梨“我们来搞个严肃的生理学研究”。
“不行。”缪梨道,“我不愿意。”
“这是夫妻可以做的事情。”翡光道。
“我跟你又不是夫妻。”
“未婚夫妻。”
“你很清楚我对婚约是个什么态度。”缪梨道,“而且,要互相喜欢才可以做夫妻,你喜欢我吗?”
翡光陷入沉默。
他定定地看着她,像在看个素昧谋面的陌生女孩,眼睛里的温度渐渐沉下去,须臾,松手放开了她。
“为什么执着于喜欢?”翡光道,“你活得太感性。”
他用拇指把缪梨眉心那道红抹了抹。红得太艳,不是很好看。
“是你活得太冰冷。”缪梨掉他的手,“就算是大魔王,也要考虑其他魔种的感受,你甚至连一句可以不可以都没问我,太无礼了。”
她脸上还有不知害羞还是愠怒憋出的酡红,表情已经变得冷冰冰:“快点出去,趁我还没有生气。”
翡光听话地掀开桌布,钻了出去。
他走在前面,知道缪梨也钻出桌子跟了上来,没有回头,不作声地避开庆祝的魔种,在王宫的道路上轻车熟路地行走。
翡光抬起手,借着月光,看见拇指上那撇从缪梨眉心擦下的红。
他鬼使神差地将拇指放上嘴唇,把这抹红色擦在嘴唇上。
心跳忽然不规律起来,不知道缪梨又在想什么让情绪激动的事情,翡光想。
他回头看缪梨,却见她表情如常。
缪梨见翡光还好意思回头看她,没好气地道:“还要干什么?”
“你开始生气了么?”翡光问。
“还没有。”缪梨道,“你再跟我一句我就生气。”
话很轻,杀伤力却不,翡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古怪,直到找到巨鼠开门进了通道,他也没有再跟缪梨过一句话。
下一个地点是这趟破除魔龙诅咒之旅的终点——有无岛。
通往有无岛的道路很长,缪梨走得直呵欠,她这两天拢共也没睡多少好觉,正要用手指撑一撑眼皮起精神认真看路,翡光却停下脚步。
“怎么不走了?”缪梨问。
“休息。”翡光道。
不管缪梨想不想,他反正是已经席地而坐,背脊靠在墙壁上,抬头望黑黢黢的天花板。
“还要走多久?总不至于走几个时。”缪梨道。
“出去也是晚上,有无岛晚上不开放,在这里休息跟去外面找地方休息没什么不同。”翡光道。
那随便他,反正缪梨也不赶时间,乐得在安静地方睡个觉。
她在翡光对面找了个地方,用藤蔓铺张床,舒舒服服和衣倒下,以为会很快睡着,没想到刚才还把眼皮压得无比沉重的睡意在躺下之后就没了效果。
缪梨又翻转身子,面向翡光,看他还是无言地望着天花板,不由也望上去,可实在没什么好看。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他:“你多久没有吃饭了?”
“忘记。”翡光道。
那就是挺久,至少这两天都没有吃。
翡光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移开,去看他那动不动就要发脾气、发了脾气之后又很快消气的未婚妻。
缪梨的性格实在不上不好,毕竟她每次生气都是情有可原,虽然在他看来,那些理由统统无关紧要,包括她刚才对他生气。
缪梨掏着衣服口袋,掏出来什么东西,得意地笑了一声,把手中那物抛向他:“给你。”
翡光接了个准,张开手一看,是两颗糖。
“朋友给我的。”缪梨道,“我身上只有这个,出去再找吃饭的地方。”
翡光低头剥糖纸,把糖放进嘴里,腻得发慌。
“噢。”缪梨一拍手,“我可以种树结出果子来。”
“不要。”翡光道。
他不领情,那就算了,缪梨继续好好地躺在她的床上。
她把手垫在脸颊下面,看着翡光吃糖,再一想他三百多岁,比她的实际年龄大了一百岁,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你总不吃饭,胃不会出问题么?”缪梨问。
“不会。”翡光道。
“以后会的。”缪梨道,“还是按时吃饭。”
翡光目光炯炯:“你什么时候开始生我的气?”
“什么?”
“你,我再跟你一句话你就生气,现在我已经了六句话,却没有感觉到你生气的情绪。”翡光道。
该记住的话不记,不用记住的偏偏记得那么清楚,还要较真,魔王再无情,也有幼稚的一面。
“语言跟情绪都是很复杂多变的东西,有时候我嘴巴上生气,后来宽宏大量地决定不要生气,你偷偷高兴就行了,不用点破。”缪梨道。
“那么不愿意亲呢?”翡光道。
缪梨觉得好气又好笑:“陛下,你为什么总纠结这个?以后总会有个跟你互相喜欢的女孩子,你愿意亲她,她也愿意给你亲,只要你……”
她做了个撕掉婚约的动作。
翡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缪梨觉得,到底,他并不喜欢她,坚持要跟她结婚,无非是坚定地相信着什么所谓的命运。
“你看到了你自己的命运吗?”缪梨问。
翡光不假思索:“不错。”
“那么你有没有去买过奖券?”缪梨又问。
“没有。”翡光道。
缪梨撇撇嘴,觉得好没意思:“我不相信。”
“我真的没有买过奖券。”
“我不是这个。”缪梨道,“我不相信命运的轨迹是固定的,就算真的有所谓注定的结局,那也只是水晶球里模糊的预言,难道提前一天看见自己第二天会死,就真的要去死吗?”
她看着翡光,从他的表情揣摩,他不好还真是那种会去死的魔种。
“为什么非得按照命定的道路走?”
“否则我为什么存在?”翡光反问她。
“为了实现的你价值,为了创造多种可能性啊!”缪梨坐了起来,她手中长出一根含苞待放的花枝,“你这是白花黄花还是紫花?”
翡光不猜。
他真是一个无趣的魔种。
缪梨用魔力一催,花骨朵顿时绽放,里头白的黄的紫的花瓣一应俱全,是朵全能的花:“想要什么花,就开什么花。命运规定你要走一眼看得到头的路,你好歹也反抗一下。”
翡光看了一眼他左脚脚踝上那道黑锁:“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抗过?”
缪梨期待地:“结果呢?”
翡光挑了一下眉。
好了,她知道了,结果应该不太乐观。
“既然你的命运里有我,那就从我做起嘛。”缪梨离开她的床,走到翡光面前坐下,用充满力量的眼神瞧着他,“放我自由,你也自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见你,永远不见你。”
翡光的眼神有个瞬间跟刀锋一样锐利。缪梨眨一眨眼,他又是那种死海一样的眼,大概是看错。
“你配合我走完我的命运,也不会有损失。”翡光道。
“损失大了去了,我不愿意。”缪梨道,“我跟你的话,你转头就忘,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我们不可以结婚。”
“我可以喜欢你。”翡光道。
他又听见不整齐的心跳声,微微的,新苗冒头一般的力度,不由凝神去看缪梨的脸,还是没看出什么异常。
缪梨笑了:“不,你不喜欢我,喜欢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样?”
“如果我喜欢一个青年,我会为他着想。想他喜不喜欢,需不需要,为他牺牲很重要的东西,也会心甘情愿。”缪梨道,“自私遇上喜欢的时候,会变成无私。”
她着一怔。讲得那么流畅,好像她自己真知道喜欢该怎么定义似的,明明她的感情史也是一片空白。
翡光看着她,没有话。
缪梨摸出一张魔符,吹口气,魔符变作纸鹤,慢悠悠扇动翅膀。
“如果你喜欢我,就不会桎梏我。”缪梨道,“会给我自由。”
得了自由的纸鹤飞得无比轻快,飞出缪梨的手心,飞过翡光的眉际,正在缪梨带着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它高飞时,翡光突然出手,一把将纸鹤抓在手里。
“喂!”缪梨推他,“放开我的纸鹤!”
“那么我就是不喜欢你。”翡光道。
“你当然不喜欢我。”
他始终把纸鹤握在手心,缪梨看得心塞,想到他或许也将会这么冥顽不灵地执着于跟她的婚约,她就懒得再大道理,失效的困意效力一下子又上来了,她揉揉眼睛,丢下翡光,走回床去睡觉。
这次睡得倒安稳,几乎一躺下就入了梦,缪梨没有对试图跟她上生理课的魔王掉以轻心,睡觉之前在地上贴了屏障魔符。
但她要是吸取经验教训,就会想到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防君子不防人,翡光虽然不是人,但跟缪梨的前几个未婚夫一样,在面对她的时候都君子不到哪里去。
翡光站了起来,毫无压力地穿过缪梨的屏障,坐在她跟前,看她的睡颜。
他都看过好几次了,早就不新鲜,但每次看,都可以长久地看下去。
翡光用手背贴了贴缪梨的脸颊。她的脸颊很柔软,也很温暖,同样是触碰她,他此刻心无杂念。
翡光缓缓开手心。
那只被缪梨施了魔法的纸鹤还在他的掌心里不安分的扑腾,即便只是一个被她制造出来的无生命的东西,也一样向往自由。
在缪梨没看见的时候,翡光放飞了那只纸鹤。
的纸片扇着翅膀使劲儿扑腾,越飞越高,飞翔的一点点影子倒映在翡光的异瞳中,随着升高越来越,终于看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缪梨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翡光在对面以靠墙坐的姿势睡着。
通道里不见天光,她只能凭感觉判断外头已经天亮,过去叫醒翡光。
翡光是真睡着了,刚睁眼时目光还很迷蒙,却可以做到瞬间清醒,冷漠地看着缪梨,似乎在怪她扰了他的好梦。
“看什么看,要出发了。”缪梨道,“怎么你现在好像不太急着解除魔龙的诅咒,陛下。”
翡光不置可否。
在通道里继续走,走上一个时才到出口,缪梨一条腿踏出去,好像踩踏在无限虚空,竟然毫无依托,她往下一看,发现自己正从人家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里往外走。
这里个大厅,大厅里没有魔种,缪梨赶紧扯了翡光跳下去,末了抱怨:“你都把出口放置在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通道的出口不全是我设置的。”翡光道。
一个系着围裙的矮个红鼻子魔种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看见缪梨跟翡光,尖声道:“来新客人了!”
缪梨看他的扮装束,再看这大厅的装潢,倒像个酒馆。
从酒馆窗户望出去,天光大亮,这个时间点,难怪酒馆没有多少魔种。
缪梨忽然很庆幸听翡光的话在通道休息了一个晚上。
红鼻子魔种是酒馆的老板,他蹿进吧台后边,熟门熟路地拿出两个硕大玻璃酒杯,问缪梨跟翡光要喝点什么。
“啊不。”缪梨道,“不用了。”
老板看看她,再看看翡光,露出一个会意的眼神,道:“我们有住店业务,现在房间多得很。”
“不用了不用了。”缪梨道。
她推开酒馆的门往外走,风刮来浓重的清爽的海味,这酒馆是建在海边,延伸出去六座桥,每一座都通往一个的门亭。
从这里望过去,每个门亭都有一个守卫,但门亭之后只有海,没有别的建筑,更看不见岛屿,也不知道他们在守卫什么东西。
缪梨扭头问酒馆老板:“你知道有无岛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啊!”老板道,“你走出去,条条大道都是通向有无岛。”
缪梨狐疑,伸长脖子仔细往远处看,实在没看见什么岛屿,再问老板,老板就耸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缪梨跟翡光随即选了一座桥,走向其中一个门亭。
路到门亭那儿就断了,就像缪梨看见的那样,门亭之后只有海,守卫人高马大,缪梨走到跟前,他只平视前方,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请问有有无岛这个地方吗?”缪梨问。
“没有。”守卫道。
“酒馆老板这座桥通向有无岛。”缪梨道。
“没有。”
“那么你知不知道有无岛往哪里走?”
“没有。”
缪梨发现了,无论她问什么问题,这个守卫只会回答没有,仿佛他从出生到现在只学会了这一句话。
缪梨看向翡光:“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翡光道:“不知道。”
“你很聪明。”
“我很聪明,却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翡光道。
得也有道理。
缪梨转而走向另一座桥,在门亭预见跟刚才那个守卫长得一模一样的魔种,要不是门亭上标着数字,真要疑心走错。
她问了跟刚才同样的问题:“有没有有无岛这个地方?”
守卫也给了她跟刚才同样的回答:“没有。”
连问三遍,都是如此。
缪梨不信邪,卯着劲儿一连走完剩下四座桥,看见剩下四个长得完全一样的守卫——这么他们很可能是六胞胎——,问了同一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没有”。
每座桥都很长,跑来跑去浪费了不少时间,这附近除了酒馆,竟没有别的建筑,除了酒馆老板,也没有别的魔种。
“回酒馆。”翡光道。
他们两个回到酒馆,看见老板正在用棍子拨动挂在酒馆外头那个大钟的指针。指针指着二,也就是下午两点钟,老板按照顺时针依次将指针拨到三、四、五上,每波动一下,头顶的天色就变换几分,太阳悬挂的位置也完全不同,拨到六的时候,红日西斜,等拨到七,暮色四合,在缪梨吃惊的注视中,老板拍拍手,高兴地道:“开张啦!”
与酒馆相连的六座桥上不知合适开始有魔种在走。或彪形大汉或款款辣妹或白发老头或画着鬼脸的顽童,络绎往酒馆赶。
又一位顾客推门而入时,缪梨和翡光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酒馆,进去之后缪梨看见,上午来时还空空的吧台座位现在已经快要坐满,卡座上也坐了魔种,酒香四溢,啤酒杯碰撞出粗犷的叮咚声。
店员头顶着许多盘菜,在吧台与卡座之间有条不紊地穿梭,红鼻头老板一边啤酒,一边抬头招呼缪梨跟翡光:“漂亮东西,快过来坐!没位置了!”
他这么一喊,所有的客人都把目光投过来看翡光跟缪梨。
魔王跟女王往形形色色的顾客堆里一站,的确是容光四射,大汉与辣妹同时撩了下嘴唇。
缪梨迟疑,翡光的手往她肩上一护,低声道:“走。”
她于是和翡光一块儿坐在吧台前,就在老板正对面的位置。
“这是新面孔。”大汉满脸酒气地道,“也是去有无岛的吗?”
“你去过有无岛?”缪梨问。
“当然去过。”大汉喝得微醺,脸色红润,用粗粗的嗓音道,“有头龙住在上面,可以是龙里的万事通,无论有什么疑难,都可以找它解答。”
他补充道,“当然不是免费的。不过只能问问题,不能实现愿望,亏啊……要办事,还得找,呃,找脏血,只要你什么都肯给,他们就什么都跟你换。”
缪梨扣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去找了脏血?”
大汉惊讶于缪梨的力气,不过挣了一下还是挣开,看她是个漂亮姑娘,没跟她计较这粗鲁的一下,“我还没有。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呢?过不下去的话,找脏血是迟早的事。”
“别去找脏血。”缪梨道,“它们会夺走你的灵魂。”
奢玉苍白温和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暗暗咬牙,不去想他。
“灵魂值几个钱?”大汉哈哈大笑,“姑娘好歹有脸蛋有身体,我呢?难道去卖屁股?”
他一拍脑袋:“也不是不行。”
哄堂大笑。
缪梨很认真地跟他话,他却当个笑话,酒鬼一旦喝酒,全世界都是笑话,当然不会听她的。
各种音色交杂的笑声里,缪梨放弃了跟这个不靠谱的大汉交谈,转向老板:“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老板笑嘻嘻地道。
“你那六座桥通向有无岛。”缪梨道。
“的确,我的顾客全可以作证。”老板道,“举个手给姑娘看看!”
刷刷刷举起来许多种颜色的胳膊。
缪梨道:“可是守卫全没有。”
“你怎么问的?”老板问。
缪梨把她问的话以及守卫的回答一五一十了,也不觉得哪里好笑,可大家听完,又是哄堂大笑。
“你没用正确的方法问,当然找不到有无岛。”老板道。
缪梨虚心求教:“什么才是正确的方法?”
老板又一次紧闭嘴巴,讳莫如深。
缪梨满头雾水,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视野里出现了翡光的一只手。
他的手指勾着一缕金丝线,指尖一松,金丝线落到老板跟前。
老板喜笑颜开,连忙把金丝线收起,送上两大杯啤酒:“多谢惠顾!今晚免费送你们两位一间房,让你们做尽快乐的事情。”
翡光看着老板,老板脸上的笑意逐渐淡薄,变得正经起来。
翡光问:“正确的方法是什么?”
老板道:“问守卫的方法,跟问我的方法是一样的。”
翡光点点头。
他们仿佛在哑谜,缪梨还在琢磨,翡光已经了然,捉了她的手腕带着她起身要走。
左右两边的顾客却不约而同伸出手,拦住他们。
“我这里有规律,给了钱就要卖酒,买了酒你就得喝。”老板脸上笑容全无,“大家都知道。”
缪梨问:“不喝怎么样?”
“不喝你走不出我的门。”老板道,“不管你是魔王,还是黑暗领主,到了我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否则,就算拆了我的门出去,也到不了有无岛。”
缪梨与翡光对视一眼。
翡光没有反应,缪梨则率先回到吧台,拿起那只酒杯,问:“多少口?”
老板又变回笑眯眯,竖起三根手指:“至少三口。”
缪梨闻了一下,没有异味,是普通的啤酒。她喝得了酒,啤酒度数不高,不算什么,于是低头喝三口。
翡光也拿起酒杯。
他有些犹豫,难得看他犹豫,尽管这犹豫只维持了几秒钟。几秒钟过后,他同样喝下三口。
顾客们啪啪地鼓掌,高声喝彩。
“可以了么?”缪梨问。
“可以了,可以了。”老板道。
他看缪梨跟翡光往外走,不再阻拦,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需要用房间随时回来!我给你们留着!”
缪梨加快脚步,推门而去。
脱离了空气浑浊的酒馆,夜晚的海风变得格外清新。
缪梨从酒馆的楼梯走下,底下是一片海滩,海滩沙细白如雪,她脱了鞋走在上面,脚趾很舒服地放松着。
她问走在身边的翡光:“什么是正确的方法?”
翡光走得有些慢,他扶了下额头,缓缓道:“给完钱再问。”
“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也是让老板实话的正确方法?”缪梨又问。
翡光搓动手指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在你跟那个魔种讲话的时候。”他道,“酒馆老板对我做这个动作做了不下十次。”
这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缪梨点点头,慨叹道:“要去哪里搞钱呢?”
翡光道:“我有钱。”
“你怎么会有钱?”
他们两个因为没有钱被迫在魔药铺洗坩埚的事情,缪梨记忆犹新,她怎么不记得在找龙的过程里翡光暴富。
翡光向她伸出手,他手心里躺着一颗圆润洁白的珍珠。
“在岩浆海岛拿的。”他道。
缪梨原本想拿来看看,闻言缩手:“该不会是瞎阿瑟眼睛的那颗。”
翡光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忍耐难受,轻轻呼出滚烫的气息,气息中夹杂着淡淡的酒气。
月亮从乌云中逃出,给了缪梨一海滩的光,缪梨这才发现翡光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晕了红晕,他眼神也像刚醒时那样水雾迷蒙起来,看她像在看一个梦境。
缪梨瞠目结舌:“陛下,你该不会喝醉了吧?”
那可是啤酒欸!
缪梨不知道翡光从来没喝过酒,意念控制需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意志,所以他不要酒精,也不要感情。
翡光道:“都有了。”
“什么都有了?”缪梨问。
他没有回答她,突然扯开领口,往大海走去。
冰凉的海水吞没了他的双脚,进而吞没双腿,缪梨以为他需要借海水清醒,不成想他径直往海水里走,大半个身子都进了海中。
她觉得不对,连忙去追,翡光的速度比她更快,往前一步,整个身影都没入海面。
魔王喝醉跳海自尽,简直没有比这更荒谬可笑的死法了!
缪梨深吸一口气,扎进海中,海水在她手里化出一道绳索,绳索的另一头往前追踪着,很快缠住翡光的腰,缪梨冒出海面,大口换气,一边上岸,一边借海水的力量拽扯着翡光。
如果来自世岁的这股魔力,那么明年的今天就是翡光的祭日了。
翡光被拽上了岸。他躺倒在海滩上,胸膛不住起伏,气息虽然不稳,但居然好得很,连口水也没有呛。
缪梨去拍他的脸,要他清醒一点,他却忽然睁开眼睛,异瞳中水雾朦胧,眼下飞红,看着格外美味。
“缪梨。”他叫她的名字,吐字清晰,抬手点了点她的眼,引着她的视线往他的腰腹往下,再往下,看。
“你看。”他道。
缪梨看了一眼,月光作恶,她看得特别清楚,猝然吸进一口气,呛得直咳嗽。
“你!你这个……”她你来你去,你不出个所以然。
翡光捉住她的手。
他在月光下看着她的手,五指纤纤,指甲盖透出可爱的粉色。
“你碰一下。”他道。
他并不像缪梨的,该记的不记,至少昨晚她的话他是记住了,提完不情之请,他还懂得再加一句礼貌的话:“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