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 女王的一百次初恋(二十八) 她的生日……
大好的清。
将将苏醒的阳光被露水的凉意沾湿, 不温不火地在窗帘透出一片朦胧影。林莺三两成群,在枝头灵巧跳跃,整理着蓬乱的羽毛, 无意碰撞的两只内讧起来, 引发成群的骚乱,于是吵闹的啁啾不止, 传进女王的卧房, 吵醒了被窝里的缪梨。
缪梨以十分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着,一夜好眠, 睡得她嫩嫩的脸颊白里透红, 眉眼惬意地舒展, 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吵醒之后,她懵懵地睁开眼睛, 抬起手臂,碰到了近在咫尺的一片胸膛。
她不是独自睡的, 原来被搂在个冷香沁脾的宽阔怀抱里, 坚实有力的臂膀环了她的腰, 大手在她背脊护着。
对方冰白的长发, 同她乌黑的长发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世岁浅眠,缪梨一动, 他立马跟着醒来。
见她揉着眼睛, 被子一掀就要起床,世岁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将缪梨重新拢回怀中,低声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几点了?”缪梨问。
“离该起的点还有一个时。”世岁给缪梨把被子重新拉了拉, “继续睡吧。”
散发着温暖馨香的女友于是往他怀里又凑近些,依赖又眷恋地嗅着他的气味闭上眼睛。
缪梨主动靠近固然是好的,世岁却随即身体一僵,不动声色地把被子的一角拉到腹下,微微隔开他跟她的距离。
清醒来,太过生机勃勃有时候也是挺烦恼的一件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潜移默化,他总算让缪梨习惯了分享大床来睡,要发展成进一步的亲密关系,恐怕还需要他更耐心的努力。
世岁轻轻用指尖抚着缪梨弯弯的眼睫毛,目光有些痴了。
不过现在这样,他已经很满足。
缪梨又睡了过去——她昨晚看文书看得实在有些晚,世岁却没有睡。
他心翼翼摘开缪梨抓了他衣服的手,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又恢复了以往冷艳不可高攀的形象,开门往外走去。
出这道门之前,他还是世岁。
但完全从门里出来之后,及腰的冰白长发就收拢上去,如重墨染就,漆上了纯粹的鸦羽之色,肤色深了,眉心水纹没了,一双湛蓝的眸子嗖地转化成金棕眼瞳,连身上着装都截然不同。
……既然如此,刚才何必那么仔细地穿衣服。
指挥仆从去准备热水的德馥就在缪梨房门外不远,一抬眼就看见了从卧房里出来的征月。
面对这家伙霸占了缪梨半张床并且美其名曰为了每晚给缪梨讲故事的事情,德馥已经很淡定,大家都是成年魔种,谈了恋爱一起睡个觉也没什么。
让她始终无法淡定的是,会变身术也实在不用那么频繁地展示,明明昨天白天还是赤星,晚上把缪梨从书房捉回房间睡觉时变作世岁,好家伙,现在又成了征月的样子。
“你真的有毒。”德馥抱臂,对征月吐槽道。
征月丝毫不介意,反而温柔地笑了笑:“正好醒了,我想梨梨今天的早餐就由我来做。”
他自顾自地去洗漱,熟门熟路进了厨房,接过厨师手里的厨具,利落地和面烘焙,烤出香气蒸腾的面包。
他站在一群专业厨师里真是突兀。倒不是技不如人,是那股温和但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场与厨房格格不入。
比起站在这里,征月恐怕更适合坐在王座上。
然而他腰系围裙,抿着唇专心致志给缪梨做早餐的样子又那样迷人,令得在场厨师无不为他倾倒。
德馥进厨房来参观,继续调侃道:“外头有报报道缪梨的男友如今专心在家做煮夫了,看来所言也不错。”
她也就敢在征月面前开开玩笑,换了赤星几个,虽然都是同一个魔种的不同张脸罢了,可气势既然不同,脾性也不一样,她是不敢乱话的。
“我不觉得煮夫有什么不好。”征月道,“梨梨喜欢的,我就去做。”
他的温顺让德馥也不忍心再揶揄了,叹口气道:“你这么诚心诚意,后天缪梨生日,我们就破例不准备什么节目了,给你个过二人世界的机会。”
当女王的男朋友,代价就是腻在一起的时间比别的情侣少许多。
缪梨不忙的时候还好,忙起来就顾不上谈恋爱了,最近要跟周边几个国的国王开联合会议,这是第一次,她很重视,埋头准备各种资料,难免忽略了男友。
按照卡拉士曼的惯例,国王生日这一天是应该放假的,因此,征月总算可以跟缪梨有个完整而漫长的约会。
“你给缪梨准备了什么礼物?”德馥问。
征月往口袋里摸了摸,摸到个还未完全成型的金属环状物,眸色一深,随后目光明朗地笑道:“还没做好。”
餐桌上,征月同缪梨了要给她好好过个生日的想法,缪梨闻言,飞快咽下由于贪吃塞了一嘴的面包,雀跃地道:“好啊!”
她最近也是太忙了,很想跟男朋友手牵着手好好约个会,亲亲他的脸颊,再亲亲他的嘴巴,看他耳朵一片通红,她就有种恶作剧成功般的快乐。
然而这样的期待,在接到邻国发来的信件之后降低了不少。
“好巧不巧,会议就安排在后天了。”缪梨难过地摸摸征月的脸,“半天的庆祝也够了,等开完会,我马上回来跟你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她怕他不高兴,他只觉得心疼。
“你还是想去开这个会,是不是?”征月问。他知道缪梨为这个会议做了很多准备,还在大厅里暗暗练习过发言,比起不能全天庆祝生日,不让她去参会或许会更令她遗憾。
缪梨点了点头。
“好,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征月道。
到了生日这天,缪梨早早起床,却不是为了吃生日蛋糕,而是要准备出发到茉莉的国家去参加会议。
“下一次,就是卡拉士曼做东道主了!”缪梨自豪地道,“他们都要来!”
她飞快地吃了早餐,吻别同样一大早起来,为她准备路途所需一切东西的恋人。
他又变回了黑发黑眸的模样,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
见了许多张惊天动地的漂亮面孔,缪梨始终觉得这张脸她最偏爱。
曾几何时在月下,她曾经问过他,这是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觉得是的。”缪梨道。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落在深坑里,你探身来看我。”青年道,“在那之前一秒,我用的本来是另一张脸。”
“那怎么一瞬间换了呢?”缪梨问。
“因为我比你看清我,更快地看清了你。”青年道,他的手从缪梨发顶拂落,掠过她的眼眸,“你的发,你的眼。鬼使神差地,我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缪梨好奇地追问。
青年笑了笑。
他望着她,眼中如映入初升的启明星,熠熠生辉:“或许我潜意识里想……我最本真的模样跟你是多么相配啊。”
缪梨骑着龙飞到邻国去了。
王宫里的魔种度过了最没事干的一个女王生日,因为从着手准备晚餐食材,到装点房间,无不是青年自己去办,不肯假手于人。
“就让他去忙活吧。”德馥道,“他嘴上不,其实对缪梨的占有欲重得要死,恨不得每一个惊喜都是从他手中产生。”
她这话时,青年明明在很远的地方修剪花枝,万万没想到他耳朵那么尖,竟一下子从风中捕捉到她的只言片语,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德馥,你看魔种太片面。”青年悠悠然道。
他忽然“咔嚓”一下收了剪刀,雪亮的刃毫不留情地将花叶切割下来,德馥一个哆嗦,下意识护住了脖子。
缪梨会议大概中午就能开完,王宫里的魔种于是等着女王回来用午饭。
可午餐时分,从邻国传来女王的口信,会议横生枝节,有两位王意见不一起来导致会议延迟,可能需要到下午才开完。
青年没什么,摆摆手让王宫诸魔种去用饭,他则坐在惯常坐的屋顶上,百无聊赖地遥望着邻国的方向。
从卡拉士曼到邻国的距离,其实一点都不能算远。
如果他想,随时可以中断缪梨的会议,或者干脆将周边国家都纳入卡拉士曼的版图,那样缪梨就不必大清早赶路去参加什么联合会议。
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要参加这个会,缪梨多么认真准备,想到发言可能被认可,她又是多么高兴。
她让他等她回来,所以,他只是等。
不过这一等,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傍晚。
德馥闲来无事暗中观察,从青年的百无聊赖,观察到他面无表情,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她看见他的黑发被喷薄的霞光一点一点晕染成了梦一般的堇色。
等了这么久,他或许要生气了——生气也平常。然而他没有,他又变了面孔,那是一张缪梨跟德馥都没有见过的脸,比以往任何的皮囊都要平静从容,没有情绪,只有无边的宽容、忍耐、包涵。
变成这样的时候,他叫弥兰。
霞光沉进地平线,黑夜登场了。
缪梨披星戴月回到王宫,王宫竟然静悄悄的,唯有满宫室的灯光,和沉默立在大门等待的青年。
他的身姿那样挺拔坚定,他的黑发和他的沉默融进光照不到的夜色中,令缪梨愧疚感爆棚,没等龙落地,就迫不及待跳了下来,奔向他。
“我回来晚了。”缪梨眼泪汪汪地道。
青年拥抱了她。他牵起她的手,却不是要往王宫去,脚下一点,他就带着她腾飞起来,借着突起的夜风旋转上升。
他们穿梭在无边的夜里,穿越山跟水,穿过黑夜深处的五色光,最后在最高的山峰降落。
缪梨自责的眼泪都在风里吹干了。
她抱着他,双脚落到地面的时候,她忘了去看驻足之地是哪里,因为周围突然低矮下来的天,还有触手可及的星海,全都无私地包围了她。
她伸出手去,星星从天幕落了,落在她手里,冰冰凉的触感,旋即轻轻地碎裂了。
缪梨惊奇地睁大眼睛,又捉了一枚星星,心翼翼捧在手里。
星光还是脆弱地碎去,可她手上却留下了许多细碎的星芒。
她高兴地举着双手给青年看,在风里笑着道:“这是真的星星吗?”
“是真的。”青年道,“我点了很多烛火等你回家,转念一想,烛火不能配你,唯有这里的星星还能一看。”
“这是哪儿?”缪梨问。
她往山下一望,原来这不是山,是片很高的断崖,崖下空无一物,唯有无尽空洞的黑暗。
“虚无罅隙。”青年道,“摸了星星还开心吗?第一次开联合会议好不好玩?”
“开心,好玩!”缪梨道。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又消失了,而眼眶重新湿润起来。
“我真是个糟糕的女朋友。”她吸吸鼻子,“想到你等了那么久,我的心就像一块拧干的抹布,对不起。”
青年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牙真白。
“别对不起。”他道,“要你爱我。”
“我本来就很爱你。”缪梨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掀斗篷,取出护在腰上的一支冰晶玫瑰:“这个。长在两个国家的国界上,两个国王都想争,所以起来了。我费了好大功夫和,最后这个归我了。你喜欢冰晶玫瑰,送给你。”
青年眸光一柔,伸手接过。却不是因为冰晶玫瑰有多漂亮,是因为想到这礼物能给他带来快乐时,她是那么高兴。
“听最漂亮的冰晶玫瑰长在雪山秘不可闻的角落,要有心才能看见。”缪梨道,“我想我总会看见,总有机会摘来给你。”
“我很期待。”青年道。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交在缪梨手里:“而这是我要送给你的。”
缪梨摊开手,看见一个银指环。
那指环不是多么昂贵的东西,磨的工艺也很稚拙,实在是太平平无奇的一个礼物。
这么一个东西,却令缪梨双目放光,惊喜地道:“这是你自己做的?”
“你喜欢吗?”青年道,“我什么魔法都没有用,一点一点磨的,或许不够好看……”
“很好看!”缪梨迫不及待地把指环戴在了手上,在星光中满心欢喜地展示,“这是我最喜欢的!”
“还有一样,我想送给你。”青年道。
他垂眸笑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早想告诉你了。”
“是什么?”缪梨问。
青年的眸又成了无法拔足的深渊。深渊里困了成千上万年的光,终于要在此刻突破樊笼,随着念出口的言语,在爱人面前热烈地涌现。
“我的名字。”他道。
他随即轻声道出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真名。
一瞬间星光寂灭,山海沉降,万物在压顶的洪流中坍缩成最质朴无力的本源。下一个瞬间,魔界在灭世的痛苦中重生,源源不断的生机从最微的罅隙中重现,支撑起天地,孕育出无尽的生灵。
那是最伟大的创世魔法,独属于创造了一切的世界之主。
“唤出它。”青年道,“你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缪梨愣了好一会儿。
她轻轻地将那两个字咬在唇齿之间,仿佛告白一般涩口,又如初恋一样甜蜜,令她惊心动魄。
“你不是名字是最短的魔咒。”缪梨道,“不能轻易宣之于口吗?除非……”
青年接过她的话:“除非我爱你。”
他抬手,指尖触在她眉心,忽而长袍加身,面目被深深笼罩下兜帽之下。
缪梨看见他手上多了副沉重的镣铐,锁链牵绊着他,一直延伸到无限的虚无里。
“我爱你,缪梨。”青年道,“回去吧。”
他手一点,缪梨便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眉间迸开,令她向后一倒,坠落进黑暗之中。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看见弥兰悲伤的脸。
缪梨听见弥兰道:“梨梨,别哭。”
我哭了吗?缪梨想,我分明在过生日。
她抬手一摸脸,才发现脸上不知何时多了那么多冰凉的眼泪。
“告诉我。”弥兰道,“他叫什么名字?”
缪梨一眨眼,又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眼泪落到她手心,这次是滚烫的。
她轻声道:“他叫合玊。”
她捏紧了戴着银指环的手指:“他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