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 对于爱的最终注解(八) 幸运之至与长……
“缪梨?”她听见他轻声地道。
世界好似无法承重颓然倾塌的积木塔, 切割成了无数个脆弱的方块,哗啦啦分解坠落,光与影与层叠的记忆都坍进黑洞中, 顿时又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分崩离析的世界里, 奢玉护着缪梨,安然无恙。
缪梨一个晃神, 已经被奢玉放到了地上。
黑暗领主的震惊昙花一现, 缪梨抬头望去时,奢玉已经恢复成她所熟知的模样, 平静淡然, 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目睹他太多次失态, 她差点就信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奢玉问。
聪明如他,甫一开口就心中有数, 垂了眸无奈地叹息:“他们倒真舍得让你去送死。”
“是我自己决定的,跟他们无关。”缪梨道, “而且鬼老童除了我其他魔种牺牲都没用, 难道他骗我?”
“他没有骗你。”奢玉笑了, “其他魔种死就死了, 并不能见到我。或许是我执念太强,才会将你的灵魂吸引过来。”
“那么现世的灾难是否真的停止了?”缪梨问。
奢玉看着她。他深深地看着她,好像从前看不够, 便要一次性将欠缺的凝视都弥补回来, 良久,他道:“会停止的。”
缪梨点头,她除了相信别无他法:“嗯。”
然后她没有话,奢玉也没话,他们两个这么面对面地站着, 好像要与时间对抗,长长久久地凝固下去。
通常大眼瞪眼是挺尴尬的,不知道为什么,缪梨在奢玉跟前却很放松,一了百了了,也没有从前面对世界公敌的义概和要杀不杀的纠结,她只是好奇,从种种表现来看,奢玉应该是挺喜欢她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像面对记忆里的她时那样强烈地表达过情感。
或许他怕丢脸吧,缪梨想。
“想一起走走吗?”奢玉突然道。
缪梨不解地朝他看去,见他下颌莹白I精致,唇角微抿,弯起眼表现出的愉悦无害又美好。
奢玉要走走,四周幽暗的世界倏忽有了些光亮,头顶是星河将尽的天,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
黎明快来了。
顺应他心中所想,化出幽静阴凉的林荫道,夜风阵阵,三三两两开放的花就在风中轻缓摇曳。
林荫道向上延伸,奢玉道:“走到顶,就能看到日出。”
“也好。”缪梨也笑了,“反正没什么事,不如走走吧。”
她与奢玉并肩而行,缓慢行走在宁静的道上,路面偶有石块,奢玉会轻声提醒她别滑了脚,话时候,手臂虚虚护在她身后,防止她真的跌跤。
缪梨东张西望。
奢玉看她探头探脑好似做贼,又忍俊不禁:“找什么?”
“黑暗魔灵。”缪梨道,“不出来了吗?”
她已经碰得到奢玉,本来还算在又一波脏血袭击时替他抵挡一二。
“他们不会出来了。”奢玉道。
“这样啊。”缪梨点点头,也好。
“你牺牲自己,明放弃了合玊。我不太理解,你不想要他回来?”奢玉问。
他主动开了话题,讨论起她与他之间绕不开的世界之主,缪梨也很坦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了解合玊,当初他救我的时候肯定没有想过复活,合玊也很了解我,一定会支持我的选择。没有想不想,只有应该不应该。”
“还是有能想的事情——如果还能回到现世,你会想回去吗?”
“能活着当然好啦!”缪梨不假思索,“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不过想是一回事,接受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现在这个死后环境,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了!”
她抬手展示着眼前好景,这话顺路奉承了奢玉,奢玉却没有骄傲自满,伸手来摸摸她的发顶,很宠溺的,又带了几分表扬她勇敢的意味。
话间,路走了一半,山顶在目光所及之处冒了个头,想来很快就能登顶拥抱日出。
奢玉并未因为终点在即放慢脚步,脸上表情越发温和从容,坦言:“其实,我很嫉妒合玊。”
“什么?”
“他总是自由自在,要什么都很随意,又非常幸运,在最恰当的时候遇见你,他喜欢你,刚刚好你也喜欢他,最完美的故事莫过于此,可惜他不懂得珍惜。”奢玉轻声道,“最后他创造了我来替他承担罪责和骂名,我很怨恨他,但是到头来,其实最应该感谢的也是他。没有他就没有我,那样,我也没有机会遇见你,不能够在生命尾声这么亲近地同你话。”
“我也很羡慕赤星他们,就算没有合玊转世的身份,他们一样能够光明正大地追求你,毫无顾忌地爱你,但是我连对你喜欢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是……最黑暗肮脏的存在。我也不配。”
缪梨不知如何作答,低下头去,那种感同身受的难过又来了,这次最为剧烈,她的心脏成了被捏爆的柠檬,皱缩着,无限苦涩。
于是在奢玉伸手来握她的手时,她没有躲避,也没有甩开,任由他这么牵着她一步一步往山顶走。
她想起从前他掳了她,要假扮夫妻,但其实他心里最清楚,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对不起。”缪梨道,“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必做,我也已经不痛了。”奢玉道。
他的是事实。自从听见呼唤拥住了她,他的苦痛便如受了净化,隐匿得无影无踪。
山顶越来越近,天光大亮,奢玉走一步,缪梨走一步,看似无比漫长的道路竟也轻轻松松走到了头,缪梨回头望去,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了。
唯有前行,不断前行。
奢玉牢牢握着她,他的手不复从前的冰冷,十分温暖,皮肤也鲜活地柔润起来,不知何时起,他雪白的面靥恢复了正常魔种的血色,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
他带着她在山顶坐下。
温柔的山风穿行而来,带着清的微温,重生的太阳从地平线探出头,即将照破所有暗夜的阴霾,带来新的希望。
“这个。”奢玉摸出一张毛毛糙糙的纸,翻了几折开,递给缪梨。
那纸很旧,遍布反复开又反复折好的痕迹,显然被翻来覆去地看过许多次,给了缪梨之后,他就抱住腿,将头歪了枕在手臂上,乖乖地看缪梨的表情。
缪梨接过来,心念一动——这纸上没有别的,认认真真记着几点:
光里的侧脸。
早餐蛋糕。
分享的糖果好甜。
雨中的伞。
简简单单四句话,只有四句。缪梨知道这是什么,奢玉曾经幼稚地拿出纸笔,要记录下喜欢的东西。不仅记下了,他还随身带着,时常翻看,如今却肯把这珍宝给她。
缪梨感应到了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还没来得及细细揣摩究竟第六感指向何方,眼眶就发酸:“这么少啊。”
“跟你相处的时间不太多,现在又来不及写了。”奢玉道。
“你还喜欢我什么呢?”缪梨问。
奢玉想也没想,如数家珍:“喜欢你正义凛然的样子,哭过之后睫毛湿湿的很柔软,对待孩子总是很温柔,不爱慢吞吞地走路要风一样地奔跑,负责任,很知足,永远不会被困难倒,还有很多很多……怎么得完呢?”
缪梨的眼泪转起了圈,她不想哭,于是努力忍住:“那么最喜欢我什么?”
“都喜欢,没有最喜欢。最想实现的愿望倒有一个。”
“是什么?”
“跟你坐在一起,看看朝阳。”奢玉道。
“你真幸运。”缪梨道,“愿望现在就实现了。”
“是啊。”奢玉满足地笑起来,“我是整个魔界最幸运的魔种。”
他垂眸看了缪梨手里那张记录着喜欢的清单一眼,单薄的纸张忽然飞了出去,缪梨没能抓住,看着它被风缠绕席卷,揉成齑粉,无迹可寻。
她憋着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了。
“不要哭,会遇见值得高兴的事情。”奢玉替她擦擦眼泪,温柔地道,“我的愿望实现了,你呢?你有什么愿望要向我许?”
缪梨不出话,她也不想话,可嘴巴被奢玉的力量操纵着动了,听见话语不受控地从口中传出。
“奢玉,我想灾难退去,世界和平。”她道,“还想要回到现实世界,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活着,长命百岁。”
“好。”奢玉道,“我会答应你的。你知道我总会答应你的。”
他轻轻地、勇敢地道:“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他话音落了,太阳升起来。
朝阳猛烈夺目,光辉一下充满了缪梨的视野。缪梨闭上眼睛,只觉无数的风止息了,汹涌又温和的力量横贯整个世界。
然后她听见嫩芽从土里冒出的声音,雏鸟扇动翅膀飞离巢穴,欢声笑语从远方的山谷里传来。蓬勃的生机和笼罩在皮表的舒适温度簇拥着她,将她一下拉回了现世。
缪梨睁开眼。举世清明,风平浪静。
而她身边空落落的,没有奢玉。
再也不会有奢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