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玉罗合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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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飞柳这几日难得有了好心情,新铺了一张白宣,用青玉纸镇压好,提笔沾了墨,垂露而下,临起了颜公碑帖。

    浅白端着涮笔筒进来,筒里面盛着清水,搁在书桌边上,看着姐临了会儿字,又转去收拾书架。

    摆好了书,又擦拭了一遍,回头看姐还没临完,终是没忍住,凑到姐身边,轻声开口道:“姐,昨天老爷去二姑娘房里了。”

    沈飞柳没有停笔,只淡淡应了声:“嗯。”

    “因为咱们退了李家礼物的事情,老爷气得去二姑娘屋里大吵了一架,还要二姑娘在姐您出嫁之前,不许出西院。”浅白撇了撇嘴,“她还嚷嚷着要告咱的状呢,老爷根本没理她。”

    沈飞柳轻笑了一声,没话。

    浅白看姐面色平淡,不解,从到大老爷都偏着二姑娘,难得这次偏向姐,姐怎么看上去没有多开心呢?

    “姐,你听到没有,老爷让她禁足啊!”浅白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了。”沈飞柳勾完一笔,提笔另起一列。

    一个恃宠而骄的女儿,怎能和家族利益相比?这次她能赢,不过是因为这次,她能为沈家带来利益罢了。

    那个人善于钻研利益,精细算,当初若不是外公看穿了这一点,故意冷落着他,估计他早就乘着安国公的势力飞黄腾达了。

    沈飞柳临完最后一笔,搁下笔,起身将宣纸拎起来看。

    还是外公看得长远,许他富裕,又不给他荣华,富裕让他衣食无忧,让嫁过去的女儿不至于受苦,而没有显贵的地位,又让他不敢造次,只能尽心善待着家世显赫的妻,以保富裕长久。

    可外公还是把他想的太好了,料不到他竟有胆偷偷养外室,料不到女儿最后还是郁郁而终,外室登堂入室。

    沈飞柳看着自己的笔墨,摇了摇头:“写得不好。”

    浅白被她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迷糊了,又听她写得不好,往桌上看去:“奴觉着写得挺好啊。”

    沈飞柳放下宣纸,吩咐道:“去备辆马车,两身男装,一会儿咱们出去。”

    浅白愣愣地看着姐,这么开心的事情,姐反应怎么这么平淡呢?不激动吧,起码的高兴得有吧?

    可是姐脸上始终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莫不是被他们欺压惯了,心里出毛病了?这……是得出去散散心才行,浅白挪步出门张罗去了。

    一辆马车缓缓向城南玉罗山驶去,山脚有一道观,名为玉罗观,求签算命最是灵验,香火鼎盛,来往香客络绎不绝。

    马车在山脚下阔地的山门前停下,浅白穿着褐色布衣从马车上跳下来,帘扶姐下来。

    沈飞柳穿着靛青色锦衣,头戴玉冠,手持一把折扇,从马车上跃下,脂白唇红,折扇在手心,抬眼看向山门:“就是这了,走吧。”

    浅白只当姐来散心,没多想,跟着去了。

    主仆二人穿过山门,拾阶而上,玉罗观门前的石阶足有七七四十九阶,沈飞柳不常往此地来,一口气上到二十阶已经是极限了,再也迈不动了,扶着一旁的树干,微微调息。

    玉罗观里求姻缘最为灵验,来往的女香客不少,沈飞柳一身男装扮,体力不支,少了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冷冽,一双明眸半睁似微醺,这双眼本就生得多情,脸上又染了一层红晕,有种雌雄莫辨的朦胧,停在半道上的台阶上,在来来往往的香客中,颇为扎眼。

    路过的女香客,抑制不住多往她这里看两眼,猜测不知是哪家的娇生惯养的贵公子,闲时来此地游玩。

    秋波流转间,对上那双眸,就是一阵心跳难耐。有些心思隐晦的,路过时放慢脚步,不经意间飘落一方手帕。

    沈飞柳眼前泛晕还没缓过来劲,浅白倒是尚有力气,捡了帕子追上去还给人家,没等来谢意,却莫名遭来一道白眼。

    浅白忍气吞声惯了,倒是不计较,只是略有疑惑,因操心着姐的身体,没什么就回去了。

    自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姐额头上的细汗:“找个平地游玩一番多好,偏要来这里受罪。”

    沈飞柳就着浅白递过来的水壶喝了口水,喘了口气道:“你当我是来玩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玉罗观啊,京里出了名的求姻缘的地方。”浅白把水壶收好,随口答道。

    “你可知京中王孙贵胄们成亲合婚,找谁去推演八字?”

    浅白恍然,一拍脑袋:“张玄师!”

    京中贵族们合婚,自然不会去像寻常百姓一般去找街边的算命先生,多数会暗地里找礼部祠祭司郎中推演测算一番,也会找一些坊间有名气的大师,张玄师就属于这一类。

    近几年,玉罗观自张玄师接管以来,名气越来越大,自张玄师手里测过适合婚配的,大多过得顺遂和美,因此来求他合婚的络绎不绝,现如今,求张玄师合一次婚已叫价千两,还不能保证当日出结果,多数要等个三五天。

    如此高的价格,令平头百姓望而却步,张玄师的人气却不降反升,贵族们反而觉得这价格更能彰显其地位,自是京中大多数钟鸣鼎食之家,合婚都在此处。

    李氏也不例外。

    算算日子,离上次李经来交换庚帖的日子不过三日,那份合婚书,此时很大可能就在这玉罗观中。

    沈飞柳歇了一阵子,缓过来劲儿,继续往上走,进了正门,是一处宽阔场地,两边种着四棵银杏树,高又直地耸立着,正值春季,树叶苍翠如盖,三五香客坐在树下休息。

    往前直走,到了正殿,张玄师平日不在正殿,沈飞柳没有多停留往殿后走了。

    浅白拉了个道士询问张玄师所在,道士指了指后面的圆形拱门,拱门后面是众道士的休憩之所,里面正房便是张玄师的住处,只是香客不便入内。

    两人在拱门前逗留了一会儿,不得入内,沈飞柳自袖中取出一张红纸交给浅白,上面是她随手写的八字,又让浅白取了锭元宝交给门前的道士。

    浅白先不动声色地把银子往道士手里一塞,又拿着红纸在道士眼前晃了晃:“劳烦道长通融通融,我们找玄师有事相求,需要面议。”

    道士看到那红纸便知何意,又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锦衣少年,头戴玉冠,立在那里故意装作无所事事般,把玩着折扇,应是位富家公子,且出手阔绰,道士在袖下掂了掂元宝,足有二十两。

    富贵人家来合婚,也不全然是直接拿着庚帖来的,也有为了更妥帖些,先暗中合一合再交换庚帖的。

    像这位锦衣少年如此,只带个贴身奴仆,不敢声张,亲自来送八字的,一般都是不知与哪家姑娘暗通款曲,瞒着家人先来合婚的,若合适才好禀告家里去提亲。

    这种风流纨绔最好拿捏,要多少钱他都敢应,带去给住持,住持不准还会给他赏钱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仍旧显得为难,假意推拒一番:“这不合规矩。”

    浅白面露惶恐,慌忙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道长通融通融吧,我们也是没别的办法了。”

    “这……”道士勉为其难地松了口:“那好吧,你们随我来。”

    沈飞柳这才佯装矜持地走过来,与浅白一起,跟在道士后面,进了拱门。

    浅白悄悄伸出两根手指给她比了个数,撇着嘴一脸不乐意。

    事还没办成,只是进个门,就送进去两锭元宝,花了四十两。

    沈飞柳把她手指按了下去,笑着摇头,无妨。

    白日里,后院很是清静,众道士多在正殿和前院忙活着,主仆二人跟着道士一路走来,只遇到了一两个洒扫担水的道士,都低头干着活,不受干扰。

    后院西北角有处阁楼,楼上垂着纱帘,风吹纱帘轻轻飘动,帘后有个人影忽隐忽现。

    那人影微微一侧脸,院子里往正房去的三人就映入眼帘,看了一会儿,突然皱眉,放下手里的茶杯,唤道:“承风。”

    一旁抱剑而立的侍从,上前施礼:“主上。”

    “去盯着。”

    严承风顺着主上目光看去,院子里来了两位生人,心下了然:“是。”

    领了命,持剑而去,刚走至门口,身后传来一句:“做什么都由她,不必阻拦。”

    严承风一愣,显然是没接到过这种命令,但短瞬即回过神来,不多过问,应了声“是”,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