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码◎

    下午, 曲清澄提议祝遥把家里地址告诉她，她去帮祝遥把其他科的作业拿过来。

    祝遥：“回家以后再做就行了。”

    “你那叫回家以后再抄就行了。”曲清澄轻轻瞪她一眼：“你回家以后只剩一天，哪来得及做？”

    “不准抄, 西瓜都让给你吃了, 你就在我眼前老实自己做。”

    祝遥心想一块西瓜的效力有这么大吗？

    但这句腹诽她是不敢出口的。

    想了想提议：“不如你带我出去买……衣服，然后顺便回家拿作业。”

    “你的腿哪里就能走了？”

    “今天中午还能跑了呢。”

    曲清澄笑起来：“那好吧。”

    “不过不能跑, 慢慢走。”

    ******

    曲清澄在长假十分钟挪一米的漫长队伍里, 慢慢开着车。

    长手长脚的少女坐在她旁边的副驾，刚换了药的腿, 透出一种类似医院的气息。

    手肘撑在车窗上，一直扭着头, 也不知在看窗外的什么。

    而那些灰扑扑的等到暴躁的车辆，实在是不能构成什么风景的。

    她开口叫：“祝遥。”

    “嗯？”

    嘴里应着，头却始终看着窗外。

    “你平时上课，都在看什么漫画？”

    “……”

    “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啦，就是问问。”

    “什么都看。”

    “什么都看是在看什么？什么题材？”

    “……来话长。”

    “慢慢呀。”

    “……不是很好形容。”

    “我前两天看了一部老电影。”曲清澄握着方向盘絮絮讲述起来, 又问：“你看过么？”

    少女弯曲起来的膝盖动了动：“没有。”

    也不知是真没看过，还是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一张紧抿的倔强的撬不开的嘴。

    曲清澄在挡风玻璃透进来的秋日暖阳中静默微笑，细心帮祝遥把副驾前面的遮阳板放下来。

    少女愣了一下, 又扭头盯着窗外“谢谢”。

    曲清澄笑笑；“不客气。”

    车里再次恢复绝对安静。

    静到曲清澄可以看到眼前有细碎的浮尘，在一缕一缕暖黄放射状的阳光里飘扬。

    空气被晒出了被子在太阳下形成的独特味道。

    “祝遥啊。”

    “嗯？”

    “你真的很不爱讲话啊。”

    “……嗯。”

    跟商晓冉截然相反的, 那个是会主动找话题风趣幽默的聊下去, 每次课间被她提问的十分钟短得像一瞬间。

    这个是无论递什么话题都能一秒终结, 共处的每一分钟都被拉得无限悠长。

    在那些时光的缝隙里, 塞满了煮粥失败的焦糊味、空气里上下漂浮的起伏尘埃、和少女时不时由唇间蹦出的一个“嗯”。

    逐渐和曲清澄脑子里青春期的自己重叠起来。

    笨拙的沉默的手足无措的。

    别扭的紧张的格外可爱的。

    再也找不回来的, 那个自己。

    ******

    曲清澄终于把车开到了商场, 一路不停踩刹车脚都踩软了。

    祝遥那个柜台在三楼电梯转角, 曲清澄陪她一起上去。

    “腿没问题吧？”

    “没问题。”

    “疼吗？”

    “不疼。”

    “走慢点。”

    “嗯。”

    少女别扭的脚步，在靠近内y柜台的时候越发别扭起来，还没开口，就先红了脸。

    曲清澄挺身而出：“我们想选两件内y……”

    导购热情的迎上来：“想要什么款式？”

    曲清澄温声与导购交涉，祝遥一直隔着两步站在一边，低着头掐自己的指尖。

    曲清澄挑了两件简单款式的内y，导购又问：“尺码呢？”

    曲清澄量一下身边少女高瘦的身形，少女一直红着的脸，此时越发红紫起来。

    曲清澄轻声告诉导购：“先试试34A。”

    导购把内衣拿出来以后，祝遥低着头一把抢过，做贼一样钻进试衣间。

    曲清澄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祝遥。”

    少女的声音慌乱响起：“嗯？”

    “你……会试穿么？”曲清澄犹豫着问：“你看看试衣间的墙，应该贴着详细的步骤分解图。”

    “……知道啦！”

    带着青少年嫌弃长辈唠叨时特有的不耐烦语调。

    混合着巨大的羞怯一起，让少女的声音变得比平时略高一度。

    曲清澄笑了一下，坐回试衣间外的沙发等。

    她知道现在少女挂在试衣间挂钩上的，是一件无钢圈的白色吊带。

    成年以后穿倒是没什么，但在少女发育期，穿这样不定型的内y是对X不好的。

    在昨晚祝遥莫名其妙提出陪她买内y的要求，自己又在祝遥洗澡时无意瞥见那件吊带以后。

    曲清澄可以确定，祝遥从没穿过一件尺码合适的带钢圈的内y。

    她从老方那里知道祝遥是单亲家庭，妈妈生意做的很大。

    很多的关注和陪伴，在祝映岚自己都不曾注意的那些缝隙里，伴着她对前夫的怨与憎，悄然流失掉了。

    像从未发出任何动静的沙漏，却渐渐聚沙成塔。

    祝遥就在这样的忽略和漠视中，长成了外表和大人无异的十七岁少女。

    穿上校服，看上去和商晓冉和班里的其他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可是。

    却连一件属于自己的尺码合适的内y都没有穿过。

    曲清澄喝一口导购倒给她的柠檬水，内心像杯底泡涨的柠檬一样无限酸涩起来。

    直到祝遥红着脸捏着两件内y走出试衣间，低声嘟哝一句“尺码合适”。

    曲清澄尽量把声音放轻柔到自己所能做的极限：“祝遥。”

    “你想吃冰淇淋么？”

    ******

    走到冰淇淋柜台边的少女一脸无语，带着一种“你是大人了为什么还这么幼稚”的无奈。

    曲清澄微笑，问祝遥：“你要什么口味？”

    “随便。”

    “快选啦。”

    “真的随便。”

    “那我帮你选一个超级暗黑的口味喔。”

    “……草莓好了。”

    曲清澄对着餐单看了一圈：“那我要桃子。”

    祝遥看了她一眼。

    “怎么？”

    “没什么。”祝遥：“就在想你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很多呀。”曲清澄笑：“桃子、草莓、葡萄、樱桃……”

    “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的纸盒，被交到曲清澄手上，曲清澄把草莓口味的一盒交给祝遥。

    指指旁边的圆桌：“坐下吃完再走吧，刚好让你的腿休息会儿。”

    “嗯。”

    两人走到桌边，一左一右对坐。

    祝遥全程低着头，有一勺没一勺挖着面前的冰淇淋。

    “好吃么？”

    “还行。”

    “好吃么？”

    “……了还行。”

    “好吃么？”

    “……很好吃可以了吧？”

    曲清澄笑起来：“你这个孩子，老师请你吃东西你哪能还行的啦。”

    “要特别好吃，好吃极了，谢谢曲老师。”

    祝遥无语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头就又低下去了。

    曲清澄含着冰淇淋在嘴里融化，一直笑着。

    冰淇淋的甜蜜，的确冲淡了刚才内心柠檬一样的酸涩。

    她看着祝遥无语的表情，的确很难这顿冰淇淋是抚慰了祝遥，还是抚慰了她自己。

    直到祝遥把纸盒举到她面前：“吃么？”

    曲清澄一愣。

    “你不是也喜欢草莓味么？”

    “那谢谢啦。”

    曲清澄拿自己的勺子挖了一勺，草莓的滋味在嘴里化开，好像比桃子的甜度更高一点。

    曲清澄也把自己的那盒举起来：“你也试试么？”

    “不用。”

    “试试吧，味道挺不一样的。”

    “……了不用。”

    “年轻人要勇于尝试！不要那么封闭啦！”

    祝遥抿抿嘴，这才把勺子扬起来。

    浅浅挖了一勺，不情不愿似的送进嘴里。

    “好吃么？”

    “……好吃极了，谢谢曲老师。”

    曲清澄笑死了：“孺子可教也。”

    “下次换我请你吧。”

    “那怎么行，你是孩子、我是长辈的嘛。”

    “可你请我吃那么多东西了。”祝遥掰着指头数：“芋圆奶茶、可乐、酸奶、豆沙包、冰淇淋……”

    “你也请我吃了不少啊。”曲清澄也掰着指头数：“豆沙馅面包、草莓酸奶……”

    记得挺清楚的。

    “还有看腿伤的医药费，我还你。”

    “该你出的钱肯定让你出，今天买衣服不是你自己出的钱么？”曲清澄坚持：“可你腿受伤是我带你们出去玩造成的，肯定应该我来负责。”

    祝遥还想什么。

    曲清澄直接站了起来：“走了走了，再下去就不乖了。”

    “可……”

    “那下一次真的让你请我吃东西好了吧？”

    “吃什么？”

    曲清澄一笑：“等我想到想吃的再。”

    祝遥只好拎着装内y的纸袋跟着站起来：“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时间很快来到10月6日下午。

    祝遥腿伤需要换药的最后一天。

    今晚吃过晚饭，曲清澄就可以送她回自己家了。

    这几天祝遥在曲清澄家做作业，咬着笔头做的要死要活。

    曲清澄陪她一起唉声叹气：“谁让你上课总看漫画啦！”

    “以后别看了行不行？”

    “尽量。”

    曲清澄瞪她：“你这句话简直就跟‘改天有空出来吃饭’一模一样！”

    祝遥笑：“我真的尽量啦。”

    曲清澄指着一道数学选择题：“远的不，先这道题为什么选A？”

    祝遥：“这个……”

    其实这次十一各科老师留的作业不多，曲清澄盯着祝遥磨到十月六日中午，总算是做完了。

    曲清澄提议：“下午放松一下？”

    “干嘛？”

    “看电影吧。”曲清澄想了想：“去植物园那天商晓冉讲的那电影，你不是没看过？”

    “一起看一次吧，挺好看的。”

    祝遥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应对。

    那部自己明明看过、却故意没看过的电影。

    曲清澄已经在点播频道把那电影找出来了。

    熟悉经典的旋律响起，祝遥在心中默默跟着拍子。

    看到一个搞笑桥段时，曲清澄捏着遥控器笑起来。

    祝遥无心了一句：“那个穿短裤的室友马上要去再一次开门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却如同令人窒息一般。

    电视里的电影还在放着，不过变成混沌一片的背景音。

    祝遥的脚在拖鞋里蜷紧，一瞬间涌往脑子里的血，让她的脚趾如没生命的鹅卵石一般发凉。

    曲清澄在她身边轻声：“……原来你看过这部电影啊。”

    祝遥头脑一片空白：“……啊。”

    看过的，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