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祝遥终于被曲清澄发现了她在撒谎这个事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被这样巨大的恐惧包围着。

    起来, 实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甚至过于渺的谎言，只要笑一笑，一句“记错了”, 大概也就糊弄过去了。

    自己又不是商晓冉。

    不是伶俐的可爱的受人关注的商晓冉。

    只是孤僻的沉默的不受关注的祝遥。

    曲清澄应该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原来你看过这部电影啊”, 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祝遥到底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曲清澄会放在心上吗？应该不会吧。

    曲清澄对自己的那些关注, 只存在于自己的臆想里。

    她记得的自己作业本的颜色, 请自己喝的芋圆奶茶和可乐，和自己一起煮糊掉的粥。

    只存于忽视了她对着商晓冉变深的笑脸、答应商晓冉让全班一起看流星雨、约着假日一起去植物园的世界里。

    只在剥去了商晓冉的世界里, 自己由角落的配角变成走向中央的主角，曲清澄的眼神是舞台上最亮的光。

    一旦认清这个事实以后, 祝遥才好想找回了舌头和嘴唇的应用方法：“那就是我记错了。”

    “原来是我记错了啊，哈哈。”

    还哈哈。

    哈哈个屁。

    果然曲清澄如祝遥所料想的一般，没有追问下去，露出一个“你这个孩一般”的嗔怪神情，就又转头去看电影了。

    祝遥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大口气, 还是被内心那种巨大的空洞所包围。

    好像探险员深入什么无人知晓的巨大洞穴，“啊啊”两声，整个世界只余自己寂寥声音的回响。

    ******

    曲清澄安静的看着电影, 时不时跟着电影情节发出安静的笑。

    安静的，笑, 这两个形容在曲清澄身上真的一点也不矛盾。

    她就像一株安静盛开的水仙, 突如其来出现在祝遥别扭而晦暗的青春里。

    现在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 对着电视轻轻的笑, 都像一个奇迹, 都像一种恩赐。

    祝遥想着自己的心事, 也不清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 那部本来就看过的电影，人物的行动变作了无意义的木偶，被一根同样无意义的丝线操纵。

    直到曲清澄忽然：“吃薯片么？”

    “嗯？”

    祝遥这才发现电影里的情节，演到主角两人一起看电影，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盒爆米花。

    祝遥忽然想起自己对曲清澄过的那些话：“不喜欢吃饭。”

    “喜欢薯片和可乐。”

    祝遥听到自己开口：“不要了，快吃晚饭了吧。”

    可恶。

    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可恶到祝遥都想狠狠掐自己的大腿。

    却在曲清澄投射过来的疑惑目光里又了一次：“你不是孩子要好好吃饭长身体么？哈哈。”

    曲清澄温和笑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明天就回家吃保姆阿姨做的饭了。”

    “假期里偶尔一次，我假装不知道咯。”曲清澄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帮你守住秘密。”

    “啊不对，我也要吃，那就是帮我们守住秘密。”

    我们，秘密。

    这两个词好像具有神奇的魔力。

    让平淡无奇的假期，被商晓冉和曲清澄分一个豆沙包情节所充斥的假期，被自己明明看过一一部电影却“没看过”的尴尬谎言包围的假期。

    一瞬间如夕阳照破云层，发出熠熠的光彩来。

    祝遥听到自己用极力掩饰着开心的声音：“好啊。”

    ******

    曲清澄家是没有薯片的。

    事实上，曲清澄家什么零食都没有，祝遥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请自己喝过芋圆奶茶、可乐、吃过冰淇淋的人。

    薯片还是去祝遥家拿作业本的时候，祝遥无意间一句“拿着吧”。

    曲清澄才用那种“你这个孩子”的笑笑神情拿着了。

    当时发生的其他对话是：

    “祝遥你家好大啊。”

    “你家也很大啊。”

    “平时都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么？”

    “平时也都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啊。”

    “孩子学会斗嘴了？”

    “呵呵。”

    祝遥后来才发现把薯片拿到曲清澄家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也不好意思当着曲清澄的面吃。

    直到这时曲清澄把一包原味薯片和一包红烩味薯片，拿到祝遥面前晃晃：“要哪个？”

    祝遥指了指原味那包。

    这牌子的原味薯片很特别，撒了一点细微的海苔。

    曲清澄“砰”一声把包装袋拍开来，伸到祝遥面前。

    祝遥拿一片喂进嘴里，曲清澄就也拿一片喂进嘴里。

    几乎已经变成夕阳的秋日暖阳，薄薄一层铺在淡黄的木地板上，薄薄纱帘被玻璃门没关严缝隙的一丝风吹起，投下孩涂鸦一般的搞怪阴影。

    很多年后祝遥回想起来，还记得那个下午是那样安静。

    电视里的电影放得很声，只有薯片袋子的窸窣声，一人一片的拿薯片时她的手指偶尔会蹭过曲清澄的手掌。

    祝遥一边盯着电影里的主角吃爆米花一边嚼薯片。

    从此以后，祝遥觉得原味薯片都沾上了淡淡的爆米花味。

    直到电影看完了。

    “喂。”

    “嗯？”

    祝遥笑起来：“你嘴角沾到海苔了。”

    “哪里？”

    “这里。”祝遥在自己嘴边的相同位置指了一下。

    曲清澄抽了张纸巾去擦。

    “左边一点，再左边一点，右边一点。”

    曲清澄停下动作瞪着祝遥：“祝遥你是不是故意逗我？”

    祝遥又笑了。

    “你这个孩子。”曲清澄温柔瞪她一眼：“平时怎么总不笑呢？”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就……没什么好笑的啊。”祝遥又指指自己嘴边：“好了不逗你了，这里啦。”

    曲清澄顺利把那一点海苔擦掉了。

    “吃薯片口好渴哦。”

    “是啊，所以要配可乐啊。”

    “可我家没有可乐。”

    祝遥一瞬间手脚僵住。

    “你不喝可乐的啊？”

    “不喝啊，我是大人了哎，根本很少吃零食的。”

    可是。

    祝遥记的很清楚，有一次她被祝映岚了的第二天、上体育课的时候。

    曲清澄分明递给她一瓶可乐，是自己想喝去买了、买一赠一的一瓶给了祝遥。

    曲清澄却根本不喝可乐？

    祝遥不知自己，是不是无意间也发现了曲清澄无足轻重、甚至渺的一个谎言。

    曲清澄是发现自己被了、所以买了冰可乐给自己敷脸吗？

    祝遥没有再追问下去。

    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牵连着祝遥心中更深的根脉，种着一个祝遥永远问不出口的问题——

    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我会超过商晓冉，成为你最关注、最喜欢的学生？

    ******

    十一放假结束的第一个早自习，充斥着“假期怎么这就结束了啊啊啊”和“寒假还要等好久嘤嘤嘤”。

    下课铃响，商晓冉穿过这样的一片哀嚎走到祝遥面前。

    祝遥从课桌抽屉的屏幕上抬头，看了她一眼。

    “在看漫画啊？”

    “有事？”

    “那个……你的腿没事了吧？”

    “没事。”

    “我真不是故意的。”

    “哦。”

    这样一场对话，在祝遥站起来“我要上厕所”并匆忙走开以后，尴尬的戛然而止。

    祝遥一点不想去探究那天商晓冉发神经一样突然推她的原因。

    已经直觉出背后藏着一个她不想面对的答案。

    还好，商晓冉也没有追上来。

    ******

    又过了一周，祝遥的腿伤全好了。

    十一假期里商晓冉猛推她的植物园，和曲清澄一起煮糊的粥，还有曲清澄嘴边沾到的一点点海苔，似乎变成了过于久远而模糊的回忆。

    商晓冉还是那个有很多女生朋友和男生瞩目的商晓冉，并没有再在祝遥路过她课桌时多看一眼。

    曲老师还是那个很受学生欢迎的曲老师，被学生包围唇角的笑意会变深，跟祝遥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时笑着点个头。

    祝遥没有再去过清照楼，也没有再偶遇曲清澄。

    直到数学课的时候，老方：“学校要开运动会了。”

    易思远问出了一个全班同学最关心的问题：“几天不上课啊？”

    “两天，就下个周末。”

    教室里一片哀嚎：“要占周末？”

    “有没有天理？！”

    老方拍着讲台：“你们还想几天？耽误上课的时间，等你们高考，拿什么去跟一中和育德的学生拼？”

    “还有男女生长跑的项目，今年不许开天窗！必须有人报名！不然我在教导主任面前没脸！”

    接下来两天，祝遥都看到体育委员拿着报名表四处央告：“报个五千米玩玩呗？”

    “玩个屁！累都累死，不报！”

    周四语文课下课，曲清澄笑着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你们要开运动会了……”

    商晓冉：“不会吧曲老师，老方让你来当客啊？”

    曲清澄无奈笑笑：“是的呀。”

    “你们怎么都没人报五千米的哦？”

    “因为要累死人啊。”

    曲清澄想了想：“谁愿意报五千米的话，我请ta吃冰淇淋？”

    “还不如减两篇作文更划算。”

    曲清澄笑：“那可不行。”

    “请什么冰淇淋啊？便宜的可不行。”

    曲清澄：“那就看报五千米的人想吃什么冰淇淋咯。”

    祝遥在下面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

    曲清澄帮她选的内y尺码很合，比起祝遥自己偷偷去买的吊带，微硬的钢圈很有存在感。

    祝遥听着曲清澄温和的声音想：

    曲清澄……

    怎么能请别的同学吃冰淇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