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

    体育委员在祝遥找到她时吓了一大跳。

    这个平时看起沉默寡言有点阴郁的长手长脚女生, 同学一年多了也没跟她过一句话，此时拧着手指有些局促的站在她面前：“那个……”

    “五千米有人报名了么？”

    “有了啊，男生易思远, 女生吴斐。”

    到这里体育委员松了一口气, 还是曲清澄有号召力，难怪老方让她来当客。

    祝遥“哦”了一声, 转身就走。

    正当体育委员拿起手机时, 祝遥突然又转了回来：“那个……”

    “五千米每个班能报几个人？”

    ******

    祝遥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报名五千米的。

    她讨厌运动，假期大多是窝在家里游戏或看漫画。

    虽然看起来长手长脚很有运动天赋的样子, 但在高一开学校篮球队队长找到祝遥、祝遥拒绝以后，也许是逐渐发现了祝遥宅的属性和阴郁的性格, 再没有人因为运动相关的事找过祝遥了。

    直到周末去商场买跑鞋的时候，祝遥还觉得自己在发神经。

    导购在介绍：“跑鞋不能像其他鞋子一样买偏大半码，如果不能完全包裹脚的话很容易摩擦受伤……”

    祝遥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试着跳跳，气垫回弹的感觉很柔软。

    虽然不像踩在棉花上, 也差不多了。

    可是她真能跑完五千米么？体育课跑八百米都费劲。

    拎着鞋子路过三楼电梯转角时，祝遥竟然被人叫住了：“是你啊姑娘。”

    竟然是那个内y专柜的导购！

    看起来今天生意不好，站在柜台边无所事事跟祝遥搭话：“上次买的内y还合适么？”

    祝遥当场就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还、还好……”

    拔腿飞快的跑了。

    一直到上了地铁, 祝遥才喘出一口气。

    她觉得人的心理真的很奇怪。

    大概就是这件事，让她决定了一定要去跑五千米的。

    ******

    周一, 祝遥把运动鞋藏在书包里带到了学校。

    晚自习前去食堂的时候, 路过操场, 可以看到有很多报名了运动会的人在练习。

    “今天跳的很远啊。”

    “因为顺风的关系吧。”

    或者：“要死怎么越跑越慢了？”

    “你身体重心太往后了, 注意下姿势试试。”

    听起来都很专业的样子。

    祝遥在食堂排队时遇到了商晓冉和她的朋友们, 商晓冉看她一眼, 没什么。

    祝遥完饭一个人在角落坐下以后, 商晓冉却走了过来。

    “你报了五千米？”

    “嗯。”

    “腿伤没事了？”

    “早就没事了。”

    商晓冉走开了，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为什么报五千米？”

    “不为什么。”

    “那如果我也报五千米呢？”

    祝遥抬头看了商晓冉一眼，地三鲜里的土豆绵软粘住口腔上颚。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五千米男女生每班只有两个名额，明年请早。”

    商晓冉笑了一下：“明年啊。”

    “明年谁知道曲老师还教不教我们呢。”

    她走了，留下祝遥一个人沉默低着头，嚼着嘴里的土豆。

    ******

    死祝遥也不会在晚自习前万众瞩目的时刻去操场练习的。

    下了晚自习，祝遥走到平时停车的车棚，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操场方向走去。

    操场没开灯，因为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还好铁丝网的那道门早就坏了，一直没修，空缺一块，祝遥得以顺利进入。

    她坐在草地上换鞋，感受着草透过校服裤子传来坚硬质感。

    书包和换下的帆布鞋放在足球场球门附近，祝遥绕着塑胶跑道跑起来。

    大概是跑到第几圈的时候呢？

    “你在听什么歌？”

    祝遥猛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曲清澄，莹白一张面孔，在没有星星的夜里，聚满了所有月光。

    走上前拍了祝遥的肩一下：“别突然停下啊，对身体不好的。”

    “哦。”

    祝遥走动起来，曲清澄跟着她。

    “在听什么歌？”

    把祝遥耳朵里的耳机拿过去，塞进自己耳朵里：“连跑步时都什么也不听啊？”

    “奇怪的孩子。”笑一笑把耳机塞回祝遥耳里。

    微微的体温。

    “祝遥以前是体育生吗？”

    “啊？”

    “看你长手长脚的样子。”

    “呃……差一点。”

    曲清澄笑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差一点是什么意思啦。”

    “上次看你妈妈个子也很高的样，你是继承她的体育天赋吗？”

    没有。

    继承了她的别扭嘴硬不坦率。

    至于体育天赋什么的，那是半分都没有。

    见祝遥摇头不话，曲清澄又问：“这样不会不方便么？”

    “散着头发跑。”

    “呃……”

    与其没有觉得不方便，不如好像已经默认了自己只有这一种发型。

    清汤挂面的黑长直，每三个月剪一次。

    又可以从刚过肩的位置长到背中央的位置。

    马尾、夹卷、丸子头、半丸子头……那是在商晓冉脑袋上才有的花样。

    九岁以前祝遥是有发型可言的，刘海一缕先束起来扎个揪，再束到后面的双马尾里。

    祝映岚总习惯握着梳子轻拍一下她后脑勺：“好啦。”

    九岁以后。

    站在她身后握着梳子的祝映岚不见了。

    能告诉她儿童向青春期该如何转变的妈妈也不见了。

    少女本该拥有的那些发型，和少女后来本该拥有的合适尺码内y一样，走失在了岁月深处。

    带着和祝遥一个擦肩的距离，长久的消失在了她的青春期中。

    直到这时曲清澄在她面前绷绷拇指和食指：“帮你扎起来？”

    祝遥才看清曲清澄指间套着一根黑色皮筋。

    见祝遥抿着嘴不话，曲清澄笑道：“你好高喔。”

    “方便蹲下来么？”

    祝遥蹲下，想着自己脑袋上那一个雪白的漩暴露在曲清澄眼前是不是很傻。

    曲清澄温柔梳理着祝遥的头发，让祝遥又黑又粗的长发穿过她白净的指间。

    “你头发长得很好喔。”

    曲清澄夸奖道。

    “是吗？”

    那个时候的祝遥无论如何想不到，很多年以后，当她和曲清澄的关系发生质的转变时，曲清澄躺在她身下，也是这样让祝遥的头发穿过她的指间。

    ：“你头发长得很好喔。”

    脑后皮筋“嘣”的一声，曲清澄：“扎好啦。”

    “谢谢。”

    “是谢谢曲老师。”

    “嗯。”

    曲清澄问：“还算练多久？”

    “快了。”

    “那我先走了，你别太晚，回家还要做作业呢。”

    “知道了啦。”

    曲清澄走了，白净的一张脸，载走了当晚所有的月光。

    ******

    运动会当天是个晴天，太阳不大，微微有风。

    曲清澄在参赛运动员的队伍里看到祝遥时，“啊”了一声。

    有些失望的：“怎么没把头发扎起来呢？”

    祝遥发现曲清澄失望的语气，在她心里又激起了很多很多个可乐杯壁上的气泡，砰砰叫嚣着爆开。

    表面带点不耐烦的：“忘带皮筋了。”

    曲清澄想了想：“我的借你？”

    指指自己头上。

    曲清澄平时头发都是披着的，只有在去植物园或开运动会这种特别的场合，会扎起来，很清爽的样子。

    祝遥：“不用了吧。”

    曲清澄：“怎么不用？你要替二班争得荣誉的嘛。”

    着就把自己的马尾拆了，皮筋拿下来。

    祝遥微低头，看着曲清澄垂下长发上被皮筋勒出的浅浅一道褶，心里又开心起来。

    “给你。”

    “谢了。”

    祝遥学着曲清澄周一晚上的样子，把长发在脑后扎一个马尾。

    曲清澄看了一眼：“你跟我来一下。”

    把祝遥带到角落：“蹲下。”

    “啊？”

    “你扎的太松了，待会儿要散，我帮你扎。”

    “哦。”

    祝遥站起来以后，曲清澄又：“号码牌也是歪的。”

    重新帮祝遥戴的时候：“别乱动啊，心曲别针扎到你。”

    最后终于在祝遥肩上拍了一下：“去吧，别给班级丢脸啊。”

    祝遥站在起跑线上，风轻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给不给班级丢脸什么的不知道。

    不想给你丢脸倒是真的。

    ******

    跑了两圈祝遥就发现自己海口夸的太早。

    一起跑步的这些女生要么是体育特长生，要么是机器人。

    别拿名次了，祝遥很快把目标锁定在“不要被她们甩开太远”。

    最后变成“算了顺利完赛就好”。

    同班参赛的吴斐也是，被拉开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

    二班的同学刚开始还在给她们俩加油，看到这样的局面，很快偃旗息鼓下来。

    渐渐连围观的人都没有了，都躲到阴凉处去玩手机和吃零食。

    祝遥能闻到整个操场充斥着一股干脆面薯片和辣条味。

    果然，平时体育课跑八百米都费劲的自己，来跑五千米还是太自大了啊。

    为什么要跟自己较劲？

    祝遥努力挥舞着双臂，双臂好像缀着沙袋。

    还是……在跟曲清澄较劲？

    祝遥努力移动着双腿，双腿好像灌了铅。

    较什么劲呢？

    当遥遥领先的那些女生，再一次以轻盈步伐跑过她身边，套了她两圈还是三圈？

    终于。

    祝遥的终点线快到了。

    身后竟还有一个女生比她更慢，也算给了她鼓舞。

    别放弃啊，祝遥。

    汗水一点点沁进睫毛里，微微刺痛的感觉中，出现在终点的那个人是曲清澄么？

    白风衣，灰裙子，长长的头发垂下来，不知之前被皮筋勒出的一圈浅痕还在不在。

    别放弃啊，祝遥。

    在嘴里都快沁出一点铁锈味的时候选择不放弃的话。

    是能离终点的曲清澄更近一点，还是能离未来配与曲清澄并肩的自己更近一点？

    可是啊。

    当汗水终于流过睫毛，模糊了双眼的一瞬间，终点线处曲清澄的身影晃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终点线处等待的身影，换成了商晓冉。

    是商晓冉把曲老师支走了？祝遥离终点线越来越近，盘算着自己待会儿还有没有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为什么”。

    到终点线的一刻，视线所及失去了曲清澄扼的祝遥，以为自己会像一滩烂泥一样浑身瘫软在地上。

    完全没料想到的情况是，她浑身发僵，动弹不得。

    因为——商晓冉展开双臂。

    用力的，很用力的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