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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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凌英卓这副神情, 往常那杀人都不眨眼的季哲竟是忍不住了个寒颤, 讪笑道:“听柳三娘瞎做什么, 她这人向来就是爱开玩笑, 你还不知道她这德行么!”

    见他如此,凌英卓还未继续话, 顾卿音便已笑了一句,乖巧道:“师傅莫要担心, 不过是挨个一棍而已, 疼个几日就没事了。”

    闻言, 季哲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

    很好,这丫头是故意的吧!

    他又没怎么欺负这丫头, 不就是了那混蛋一顿么, 至于这么记仇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听了顾卿音这么, 凌英卓的笑容已经愈发森冷了。

    “不错啊季哲,一大把年纪了还去欺负辈, 还真是可以的啊!往后我家徒儿要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别再冲她去了, 直接冲我来就好了!”

    “咳咳。”季哲干咳了一声,略带讨好的了句:“我真没欺负你徒弟,我的那都是我自己的徒弟!”

    “怎么,你在谨子身上,顾子就不会痛了么?”

    听了柳三娘这话, 凌英卓可算是明白了。

    “哦?莫不是我家徒儿看上的那姑娘,便是你们家的阿谨吧?”

    “可不是嘛!”

    季哲咬牙切齿的瞪了柳三娘一眼:“这事都要怪柳三娘瞎起哄,她自己喜欢女子却求而不得,就恨不得身旁的人都找个女子长厢厮守了!”

    “求而不得怎么着了!老娘我乐意!我就是恨不得顾子和谨子能够长厢厮守又怎么着了!只有你这种迂腐的糟老头才会总想着毁人姻缘!”

    没给两人继续斗嘴的机会,凌英卓只是轻飘飘的瞥了季哲一眼,季哲便已不情不愿闭上了嘴。

    如此,凌英卓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偏头看向了顾卿音。

    “你喜欢的,便是那个孩子吗?”

    “嗯。”

    顾卿音郑重的点了点头,“儿时,师傅应该也曾见过她的,她很好,对我也很好。”

    提起儿时,凌英卓的脸上倒是浮上了些许怀念之色,回想起当年钟书谨被欺负到哭鼻子却又不忍心让他责罚顾卿音的委屈模样,他便忍不住笑着感慨道:“那孩子啊,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呢。待你的确也是不错的,儿时若非是她替你挡了一劫,引去了何正德的注意,我们那几年也怕是难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吧。”

    顾卿音讶异道:“哦?她替我挡上了一劫?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啊,时候除了药材何时对其他事情上过心了?”

    儿时的顾卿音,成日只知沉迷在那堆药材之中,年纪虽,却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贪玩。

    她与钟书谨的交集,大概也只有那一次的聚会之上吧。

    想起以往的趣事,凌英卓便笑着告诉了顾卿音:“那孩子自幼便是贪玩的,而你却是向来清冷。那时见你那般欺负她,原以为你是不喜欢她的,谁料当时不过才短短几日,你竟愿意与那孩子玩到一处去了。兴许是之前被你毒多了落下了病根,临走之前那孩子竟是发热病倒了。不知道当时你是怎么想的,竟非要将自己的玉佩分成两半赠之与她,要当作离别之前道歉用的礼物。可那时的何正德却是一心想要寻回你身上的麒麟玉,见你赠玉后,你季伯伯便想了个法子,直接散出了消息,那信物已在那孩子身上了。如此,追踪我们的那些人才改道找上了那孩子,这也算是她为你挡下一劫了。那之后,我便带着你继续游历了,原以为你们二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还会有这等缘分。改日若是有机会,记得来跟为师你们之间的事情啊。”

    听了凌英卓这一番话,顾卿音顿觉窘迫。

    所以,那定情信物,最初竟真是她自己厚着脸皮送上去的啊……

    “缘分?这分明就是孽缘好吗……”

    季哲还未嘀咕两句,便已被凌英卓一手肘撞上了胸口。

    “嗷,你个老毒物我做什么!亏我还好心好意为了救你放弃自由折腾了这么久,你倒好,一出来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看着季哲那恼火的模样,凌英卓忍俊不禁,却还是笑着呛了句:“你救我?可带我出来的明明就是我家的乖徒儿吧。”

    “那还不是被你徒儿抢先一步了吗!我可是早就已经在青阳门里安插好人手了,假以时日,别救你出来了,就是毁了那青阳门都不成问题好吗!”

    这家伙莫不是幼稚的在邀功吧?

    柳三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拆台道:“季老教主可真是好本事啊,你若当真可以,就不会在青阳门里跟他们耗上那么久了,除了能给何正德添堵,你还做成什么事情了!也亏得他们本来就不是想要取人性命,老毒物才能活到现在好吗!”

    两人快要争起来的时候,还是凌英卓出来着圆场,才能免了两人的斗嘴。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争了。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与他们计较什么了,你们就别再想以前的事了。季哲你也是,若是当初你能凡事都肯留个度,别把人逼得太紧了,我也不至于会被困了这么久啊。往后你若是再不肯收收性,我可就不会再管你了啊。”

    听着这三人的交流,顾卿音至今才算是明白了,原来,柳三娘一直都是知情之人。

    难怪,难怪她不肯告知自己的身世,也不愿自己送上青阳门去,更不敢让自己知道这里头的隐情。

    就像老夫人的那般,她总不能让柳三娘告诉自己,自家的祖母与大伯擒了自己的师傅,只是想要自己的师傅救活那个只吊着一口气在的父亲,而自己的师傅却是不愿出手,两方人才会耗上这么多年吧?

    这种事情,怎么想都是荒唐的。

    一群江湖之上举足轻重的高人,就是为了这荒谬的事情,浪费了这么多年,这事若是出去,定是要成为江湖之上的笑柄吧。

    倘若当初的她直接得知了那事情的真相,仍还不管不顾前去解救自家师傅,那便是不孝之举。

    同理,她若是反着帮上了那群血缘至亲,那对自家师傅来,亦是不孝的。

    她的身份太过微妙,所以,也难怪柳三娘决心瞒着自己。与其让自己痛苦纠结,还不如让自己误会那内里的隐情。

    毕竟,不知者向来都是无畏的。

    只有不知,才能义无反顾的去飞蛾扑火。

    顾卿音稍稍叹息了一声,复杂的问了句:“师傅,我那父亲,真的救不活了吗?”

    凌英卓脸色一僵。

    他渐渐敛起了笑容,方问:“怎么,你也是想要我出手吗?”

    顾卿音微微敛眸,不知该如何答话。

    有些事情,或许还是不知道来的比较好。可如今她知道了,就总是忘不掉躺在玄冰棺中的那个男人了。

    那是她的父亲。

    如果看到的是一堆尸骨,她兴许能真如离开之时走的那么决绝。

    可那偏偏是还有一口气尚在的活死人。

    自她记事以来,身旁便没有了父母的存在。

    虽没有相处的记忆,便不会有太深的感情。可是,对着那位父亲,纵使她不会像老夫人那般执着。可她的心底,还是有会几分触动的。

    有些事情,若不是听着自己的师傅亲口出来,她终究还是没办法真正放下的。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凌英卓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呢?

    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缓缓的开了口。

    “早在你母亲断气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活不下去了。”

    凌英卓放松了身子,往后靠了靠,渐渐的回忆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你父亲不忍让你母亲在这青阳门中闷闷不乐,在她再一次与你祖母闹出矛盾之时,他便决定带着你们母女二人出去散散心。我不知那是你父亲的暂时逃避之举,还是他真想带着你们母女远离青阳门,总之,他那任性的行为,已经是惹怒你祖母了。你父亲年轻之时,也曾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士,自然,也会因此惹怒了不少人。而他性子又太过仁善,做不来那种赶尽杀绝的事情,自是留下了不少后患。当初,你祖母曾派人捉拿你们归家,他带着你们逃避家中人时,却不心中了他人暗算。”

    凌英卓顿了顿,面露惋惜之色,才继续道:“你们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马儿被人喂了药。你父亲驾车躲避追兵的时候,马儿发了癫,带着你们一家跌下了悬崖。我赶到的时候,你正被你父母护在了怀里,才能得以存活。你母亲还有一口气尚在,可你父亲却已经是碎了骨了,连动弹都难,若非是被你母亲撑着喂下了续命丸,怕是早就断气了。我带不走你们一家三口,只能照你父亲所托,带走了你与你母亲,将他留给了后来追来的青阳门众人。其实,就算他不,我也会自私的这样选择先救你母亲的。只可惜,最终我还是没能救回你母亲,只能照着他们的遗愿,带你远离了那一个敷人自由的家。”

    听了凌英卓的这一番话,顾卿音才明白了老夫人这些年来误解的根源在哪里。

    她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方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我父亲让你带走我与母亲之时,便是不抱自己还能活下去的希望吗。”

    “嗯。其实他那时候已经是情况不妙了,他还能吊着那一口气,不过就是强撑着自己等人救下你罢了,他的情况比你母亲更糟,连你母亲我都救不回,又哪还能救回他呢。十多年过去了,若能醒来,他早就能醒了。也只有你祖母这样的人,才能在这种事情上面执著折腾了十几年。”

    看着顾卿音那恍惚的神色,柳三娘忍不住叹息道:“顾子啊,你爹那个情况,是真的回不来了。其实,早在当初就该让你父亲入土为安的,可那老夫人实在是太过固执了,不知从哪寻来的法子,硬生生将你父亲封存在了冰棺里头,异想天开的想要他复生。可她也不想想,照你父亲那样的情况,若真能醒来,也只会成为一个废人而已,更别你母亲早已丧了生,他又哪里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呢。”

    顾卿音疲惫的往边上软垫靠了靠,閤眼应道:“嗯,我明白了。只是不知那暗算之人又是何人?”

    见她如此,凌英卓只思忖了稍许,便已问了句:“你可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让你独自一人藏到别人宅子里下药的事情么?”

    顾卿音愣了愣。

    别的事情她兴许会记不住,可那第一次眼睁睁看着别人因她而死的事情,她又怎会忘记呢。

    “徒儿记得,是一匹马。”

    彼时的她也不过才八岁而已,那一匹马,是她亲自下的药。马儿发了癫,那主人制不住,意外坠了马,被马儿踏上了心口,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已丧了命。

    那人死前的狰狞,她至今回想起来,仍还隐隐后怕。

    “嗯。你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仇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也算是替你父母报仇了。”

    原来早就已经报仇了啊。

    顾卿音恍惚的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原来,自己的这一双手,早就已经染满鲜血了。

    这一刻,她竟是无比想念那个总是逞强想要替她挡下所有伤害的教主了。

    这突来的疲惫,竟是让她极其想念教主的怀抱了。

    可惜,此刻那人却是不在她的身旁。

    不知不觉间,马车便已在沧浪阁前停下了。

    几人相继下了马车,柳三娘正要拉着神情恍惚的顾卿音进门,却被顾卿音拒绝了。

    “你先陪我师傅进去吧,我就先不进去了……马车借我用下。”

    那三人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这种时候,顾卿音想要去哪,他们又怎会猜不到呢。

    凌英卓倒是无所谓,可季哲却是停下了脚步,回头道了句:“别找她了,先陪你师傅吧。她已经走了,你是找不到的了。”

    走了?

    顾卿音愣了一瞬,忙问:“她回血炎教了?”

    “没有。”

    季哲摊了摊手,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她被你气跑了,失踪了。想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们所谓的情情爱爱,也不过如此罢了。”

    “不好好话你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看着自家徒儿那瞬间就失了血色的脸庞,凌英卓顿觉心疼,他立即沉着脸捶了季哲一拳,逼问道:“人在哪里,赶紧,不然有你好看的!”

    季哲没有躲闪,硬生生的受下了凌英卓那不太用劲的一拳,才苦着脸道:“这我真不知道啊!不信你问柳三娘,她也已经找了两日了都还没找到人。”

    柳三娘尴尬的笑了笑。

    “顾子啊,你先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立马就告诉你啊!”

    听她这么一,顾卿音的心竟是猛的一沉。

    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故作镇定的看着柳三娘,努力冷静道:“我不是已经让景容帮我送个口信了吗,她怎还会生气呢,莫不是你们联合起来逗我的吧?”

    “顾大夫,她没骗你。”

    里头的冷韶英已经循声走了出来,随行的还有景容。

    被冷韶英扫了一眼,景容才连忙接着道:“我是跟教主了,可教主好像还是很难过很痛苦的样子,她没有多什么,听我完之后,她就直接转身走了,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她了,不得已之下才来找三娘帮忙找人的……”

    此时此刻,顾卿音已经没法自欺欺人的再故作冷静了。

    想来这一回,阿谨定是真的生气了,才会不吭一声跑开的吧。

    不等景容完,顾卿音便已拉下车夫跳上了马车,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找她”,便已驾着马车照着记忆驶向了钟书谨上次带她去的那间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