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凡池破天荒地在书房呆了一整天, 亲手给老头子抄经书作生日礼物。

    他困得不行，了个哈欠，努力挺直背, 一笔一划地抄写。

    这么困, 偏偏霍烬捏了捏他脖子, 慢腾腾地跟他道别：“我去要睡觉了。”

    ……故意的吧。夏凡池凶巴巴地抬头。

    霍烬大拇指在他额头上按了一下，一边随手拿过他的笔：“那你先休息, 我帮你抄一会儿。”

    夏凡池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偷懒。”

    霍烬已经将他手里的东西都取了过来：“二十分钟后叫你。”

    夏凡池：“你的。”

    “嗯。”霍烬点头。

    夏凡池趴在桌子上，半睁着眼，酝酿睡意, 看着他抄写。

    他俩的字体完全不同。夏凡池的字体很清秀，像一排排整齐挺拔的白杨，霍烬的字体更遒劲有力, 一看就是大人写的字。

    霍烬看了他一眼，抬手, 遮住他眼皮：“睡觉。”

    夏凡池这才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再次醒来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房的。夏凡池反应了两秒, 忙跳下床，跑回书房。

    桌面整洁，霍烬已经帮他抄完了, 装订成册，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子上。

    他回头。

    霍烬正在背后看他，手里拿了杯咖啡, 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夏凡池赞道：“你厉害。”

    “嗯，”霍烬口啜着咖啡，“下午送你去夏家老宅。”

    他们临近傍晚才到。夏亿正愁眉苦脸地蹲在路边, 看到他哥像看到救星，刷地站起来。

    他今天真是屈辱极了，被人当猴子看了一天，所有人都笑眯眯地摸他寸头，好像没见过寸头一样。

    “……，”霍烬看了眼掸子的脑袋，看向夏凡池，“你剃的？”

    夏凡池得意：“没错。”

    霍烬神色自若地夸老婆：“审美真好。”

    夏亿：“……”狗男男。

    夏家老宅偏僻安静，算半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老头子年轻时雷厉风行，手腕强硬，现在老了，变成了一个严肃的老头，任谁见了都要抖一抖。

    只有夏凡池不怕他，仗着受宠，成天没大没。

    夏凡池嘴甜，把老人家哄得很开心。

    关键是他嘴甜得很真诚，一点儿也不虚伪，眼睛亮亮的，像是谁家的天使跑了过来。

    夏凡池一进门就浮夸地：“夏老师你怎么帅成这样了？”

    夏沧喜上眉梢，不过还是有长辈的架子的，板着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夏凡池，别给我皮，没大没。”

    一旁的管家忙将他俩手里的东西接过。

    “祝爷爷年年有今日，越来越年轻，”夏凡池给他展示自己的东西，“爷爷，这个是典藏版古籍经书，我亲自抄的，你看我字体好看吧？”

    夏沧很心水这种东西，笑着接过，一点点地慢慢看，翻到后面时，顿了顿：“这是你的字体？”

    夏凡池指了指霍烬：“他的。”

    夏沧哼了一声。

    夏沧当时也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希望夏凡池可以跟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联姻。

    奈何夏凡池就是喜欢霍烬。

    所以他俩结婚的时候，老头拄着拐杖，风度全无，恶狠狠地，如果霍烬待夏凡池不好，他就把霍烬剁了。

    但自己孙子存心偏袒霍烬，他一直找不到理由剁。

    夏凡池捉着霍烬胳膊，轻轻地：“我写累了，他心疼我，所以才帮我，他可好啦。”

    霍烬看了他一眼。

    夏凡池对他笑。

    他看向霍烬的眼里全是温和的爱意，一时间，霍烬不知道他是在爷爷面前为自己话，还是真的依恋自己。

    夏沧这才勉强应了一声：“嗯，不错。”

    正寒暄，一个卷毛猛地冲过来，速度快得身形都是模糊的，跳着扑向夏凡池：“夏！！！”

    霍烬皱眉，拉过夏凡池护在怀里。

    那人一头咖啡色的天然卷发，眼睛很大，面庞间元气满满。他及时刹住脚步，兴奋地大叫：“你看我是谁？还认得我吗？”

    夏凡池从霍烬怀里起来，眼睛弯了弯：“我光是听你声音就知道你是谁。”

    卷毛开心地想挨挨他，冷不丁抖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霍烬，努起嘴，声：“我们可是有娃娃亲的，他是谁？”

    霍烬闻言，脸色很明显沉了一下，看向夏凡池。

    ……就大人闲谈时随口了一句，如果那也算娃娃亲的话。

    卷毛嘴唇动了动：“被退婚后，我一直很伤心，去国外疗伤，这么多年还是没走出来。”

    夏凡池对他无语：“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上学。”

    卷毛哈哈大笑。

    霍烬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突然发现，阻碍因素实在太多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他俩很久没见过，一见面忍不住聊了很久。卷毛认真：“我想死你了，听你结婚了，哭了很久。我甚至还妄想你们是合约夫夫，互不干扰。”

    ……夏凡池咳嗽了一声。

    卷毛叹了口气：“那样的话，你回过头，就会发现还有一个可爱善良热情的我。”

    霍烬很有涵养地挤出一个微笑。

    夏凡池问：“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卷毛：“一周后。”

    霍烬闻言，脸色逐渐恢复平静。

    卷毛：“但是你舍不得我我可以不走的。”

    霍总瞬间又扯了扯嘴角，一脸核善。

    他变脸一般，短短一分钟，能变出好几张变幻莫测的面孔。

    “我非常舍得你，”夏凡池吐槽道，“吵死我了，我们在一块儿房顶都得塌。”

    卷毛冲他大笑。

    他俩相谈甚欢，甚至还约好待会儿去玩时候经常玩的游戏。

    卷毛干就干，行动力很强地冲出去征集伙伴。

    房间里，夏凡池心情很好地放置东西。

    旁边那位一言不发，但存在感很强。空气安安静静，只有书翻页的声音。

    夏凡池察觉哪里不太对，顿了顿：“你怎么不话？”

    霍烬头也没抬，淡淡地：“你们青梅竹马有娃娃亲，我一天降三什么？”

    夏凡池：“……”

    天降三，亏他能想出这种词。

    夏凡池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件卫衣，慢悠悠地：“我也没见到醋味这么大的天降三啊。”

    霍烬：“……”

    夏凡池坐过去，歪头，脑袋强行凑到他面前，嗅了嗅，啧了一声。

    霍烬似乎猜到了他要什么，嘴角抽了抽：“无聊。”

    夏凡池立刻：“你知道我在啧什么就我无聊？”

    霍烬张了张口：“不外乎就是我吃醋。”

    夏凡池笑：“那你有没有吃醋？”

    霍烬抿唇，摇了摇头。

    “那就好，”夏凡池跳起来，心情很好地，“我出去玩了啊。”

    “嗯，”霍烬努力表现得不那么肚鸡肠，“晚上早点回来。”

    “知道了。”

    霍烬看到他放在床上的外套，皱起眉：“夏凡池，把外套穿上，外头冷。”

    夏凡池刷地往外跑，快速关上门，丢下句：“我们四处跑，待会儿可热了，我不想来回脱！”

    *

    夏凡池一个人躲在树林里隐蔽的地方，悠闲地玩手机，等他们过来找。

    他最能藏了，一般别人都找不到他。夏凡池觉得自己赢定了，放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等再次醒来，四周已经被昏暗包围，太阳快落山了。

    果然没有找到我！夏凡池跳起来，心情不错地往家里赶。

    许久，夏凡池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皱了皱眉。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正在慢慢消失，夏凡池开手机，按了按，手机没电了。

    没办法，他只能凭着运气找回去的路，直到夜色越来越黑。

    夏凡池这下害怕了。

    天色越来越黑，这么无头苍蝇地走下去不是办法，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算在这里呆一夜。

    等明天天亮了，再好好找路。

    夏家老宅里。

    卷毛哭得眼睛红红的，不该拉他乱玩，他们结伴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夏凡池的踪影，怀疑夏凡池被狼吃了。

    老管家安慰他们：“别怕，林子里没野生动物。”

    霍烬进门，只看到他们几个，开口问：“夏凡池呢——”

    他一看这几位眼睛红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抓过衣服往外走。

    那个路痴。

    *

    夏凡池开始后悔穿这么薄了。

    这个季节温差本来就大，林子里更是冷。夏凡池很快就冷得不行，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早知道就应该听霍烬的，出门时把外套穿上。

    他原本以为熬一夜很简单，可渐渐的，发现跟想象中不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之前熬夜游戏分明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半夜两点了。

    夏凡池闭上眼睛，想睡觉发时间，却冷得睡不着，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气温越来越低，夏凡池瑟瑟发抖，牙齿颤，发誓再也不熬夜了。

    原来有柔软的床可睡是那么幸福的事。

    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夏凡池吓了一跳，突然反应过来林子里会有野生动物，整个人神经绷紧。

    他精神紧张，牙齿颤的时候，一道亮光突然了过来。

    夏凡池下意识皱眉。

    “夏凡池！”

    熟悉的声音传来，夏凡池猛地站起来，腿有些软。

    霍烬快步走来，把他按在怀里，呼吸有些急促。

    “霍烬……”夏凡池从牙齿颤中，费力叫出他的名字，把他搂得死紧，脸贴在他怀里，从发热源中汲取一点点温度。

    霍烬脱了外套，把他裹在外套里，又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捂了好一会儿。

    夏凡池缓过来了，感受着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你怎么来了？”

    “嗯。”霍烬亲了亲他头发。

    他太担心夏凡池了。

    幸好方向感很强，把林子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

    他知道以夏凡池的性子，如果发现迷路，一定不会浪费时间乱窜，只会找个有安全感的地方躲一夜。

    看到缩成一团的人，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夏凡池声：“手机没电了。”

    “我知道，”霍烬搓了搓他的手，“冷不冷？”

    夏凡池点头。

    霍烬多抱了他一会儿，嘴唇摩挲到他发间：“一起回去，你要背还是要抱？”

    夏凡池：“要自己走。”

    霍烬直接把他横抱起。

    夏凡池那么大的人，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抱起，下意识搂住他脖子，指尖碰到了他胳膊，很结实。

    夏凡池穿着别人的衣服，“你冷吗？我这样可以给你挡风。”着张手。

    霍烬：“抱好。”

    “哦。”

    夏凡池脑袋蹭到他脖颈，嗅到熟悉的淡淡的气息，挪了挪：“但是我也可以用我宽阔的肩膀给你挡风。”

    霍烬：“还皮。”

    夏凡池声地：“谢谢你啊。”

    “不用谢，”霍烬无奈地，“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这么不经冷，还学别人穿这么少？”

    夏凡池想还嘴，但他怀里实在是太舒服了，就很没骨气地学猫哼哼，听起来很像撒娇。

    霍烬轻轻勾唇，低声了一句：“笨蛋夏凡池，你要不睡一会儿？”

    “不睡，”夏凡池摇摇头，“你这么累，我怎么睡得着？”

    霍烬幽幽道：“不用担心我，我只是一个合约即将到期的联姻对象罢了。”

    他补充了一句，“还是阻挡别人娃娃亲的天降三。”

    夏凡池：“……”

    霍烬：“真是不好意思。”

    “你别这样，”夏凡池抱着他脖子晃了晃，“我对你笑一个好不？”

    “别吧。”

    “我笑得可好看了。”夏凡池勾着他脖子，脑袋凑到他面前，弯了弯眼睛。

    微暗的月光下，这个人好看的眉宇间全是少年感，单纯美好，干干净净，让人想守护。

    他没帅过两秒，就露出整齐的白白的牙齿，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傻子。

    但霍烬本来停滞的心脏突然变得酸酸涨涨。

    他觉得可爱极了。

    霍烬抱着他往前走：“你那不是笑得好看，是勾引人。”

    “好吧。”夏凡池不对他笑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撒娇一般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霍烬很喜欢，很喜欢夏凡池黏着自己。

    以前夏凡池就是这样黏他的。但他习惯了，觉得没什么，现在才知道多令他眷恋。

    他从来不排斥夏凡池黏着他。

    夏凡池了个哈欠。

    “困了？”

    “嗯。”夏凡池乖乖点头，声音闷闷的，“如果不是你找到我，我算一个人熬一整夜，盖着叶子睡觉。”

    霍烬：“好可怜。”

    夏凡池：“我也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霍烬淡淡道：“所以你是怎样做到一个人能在林子里睡着的？心就那么大？”

    夏凡池：“海纳百川嘛。”

    霍烬看向他：“还皮。”

    夏凡池搂着他脖子，脸颊贴着他的侧脸蹭蹭，声哼哼：“你别我了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霍烬拿他没办法。

    夏凡池在他耳边嘟囔，话的热气喷洒在他耳垂上：“你真好。”

    他看着霍烬优越的眉眼，英挺帅气的轮廓，忍不住问：“从到大，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霍烬顿了顿，垂眸：“为什么这么？”

    夏凡池认真道：“因为你这种人，肯定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大家都前赴后继地奔向你，你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情窦初开呢。”

    霍烬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不是这样。

    他从来不是让人喜欢的存在。

    没人会喜欢他，除了之前的夏凡池。

    夏凡池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不是很难找。”

    “很好找，”霍烬方向感比他强多了，“林子不是很大，绕了两圈就找到了。”

    夏凡池忍不住：“你好厉害。”

    霍烬顿了一下，压住嘴角的弧度：“能不能再一遍？”

    夏凡池在他耳边：“你好厉害。”

    霍烬嘴角有些没收住。

    夏凡池在心里他傻，忍着笑，对上他好看的眼眸，心里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他环着霍烬脖子，发烫的耳朵贴到霍烬的耳朵上，有点凉，抬手摸了摸他耳朵。

    霍烬：“不要摸。”

    “哈。”夏凡池凑近哈了口气。

    霍烬僵了一下：“别闹。”

    “哦。”夏凡池重新抱好。

    其实夏凡池的本意是想帮他暖耳朵，可是凑近时，突然想起，在床上的时候，吹耳朵意味着什么。

    一想起这个，脑海里就不受控制了。

    霍烬看向他。

    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默契，夏凡池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猜到了自己在想什么，整个耳根都热得发烫。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赶紧转移话题：“那个那个——”

    那个了半天也没想好话题。

    霍烬突然：“路痴，让我捏一下鼻子。”

    “嗯？”夏凡池凑近。

    霍烬鼻尖自然地和他蹭了蹭。

    夏凡池搂紧他脖子，声：“霍烬，你冷不冷？”

    “不冷。”

    相反，火气还挺大。他不是很喜欢这样亲密接触，因为总会怀疑自己有没有自控力这种东西。

    “其实吧，”夏凡池抬眼，看着点缀了几颗星星的天空，别别扭扭地，“其实我也不是每次都会咬你。”

    最后那几个字几乎都是哼出来的，低如蚊呐。

    但霍烬听清了，眼里出现笑意：“嗯。”

    夏凡池觉得他一定很累了，动了动：“放我下来吧。”

    “马上就到了，”霍烬抬眼，“你看到前面的光了么？大概还有十分钟，你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夏凡池点点头，顺从地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过了会儿，脖颈间传来温热的呼吸，夏凡池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霍烬试着：“夏凡池。”

    夏凡池听到了，可是他快睡着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哼了一声，额头在他脖子处蹭了一下。

    霍烬轻笑。

    四周安安静静，偶尔吹起一阵微冷的风，霍烬又抱着他走了大半个时，回到夏家老宅。

    十点了，夏家老宅灯火通明。老头子早早就睡了，不知道自家的熊孩子没回来。

    卷毛和夏亿，还有几个同伴，刚拿着手电筒找人回来，没找到。

    门发出响动，所有人同时看过去。

    霍烬抱着夏凡池回来了。夏凡池安静地搂着霍烬脖子，身上披着霍烬的衣服。

    管家站起来：“少爷——”

    “夏凡池！”

    “哥！”

    “嘘，”霍烬抱着人，给了他们一个安静的眼神，声，“他睡着了。”

    “我先带他回房了。”霍烬了声招呼，把人抱上楼。

    霍烬给他脱了外套，拿自己的外套时，夏凡池抓紧，不松手。

    手里的东西被强行夺走，睡梦中的夏凡池可怜地撅了撅嘴。

    霍烬帮他盖好被子，拿热毛巾擦了擦他的脸。热气扑到脸上很舒服，睡着的人忍不住蹭了蹭毛巾。

    霍烬静静地看着他。

    暖色的灯光下，这人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嘴角都是上扬的，傻乐着，发出声呓语。

    “什么？”霍烬耳朵凑近。

    夏凡池：“霍烬……”

    可喜可贺，终于少了一个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