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陆悯轻“哼”一声,狭长的丹凤眼中漾出一抹笑意,他睇着林虞,低声道:“再叫一遍!”
见他受用,林虞也不再矜持,柔声唤道:“夫君。”
陆悯哈哈笑了几声,极痛快的样子,眉目都舒展开了。他一挥手,那贴在横梁上的相就飘飘然落了下来。
林虞心下欢喜,伸手接住相,下意识想要撕掉,以绝后患,但一想到这是陆悯精心剪裁的,又下不了手,只好把相压在了墙角的红漆樟木箱子箱底。
陆悯嗜睡,逗着林虞玩了一会儿就睡觉去了,林虞白日里没有睡觉,也困乏的很,随着陆悯一起进入梦乡。
睡到半夜,林虞只觉得手臂奇痒难忍,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攀爬,痒的抓心挠肺。她伸手摸了摸,右臂又热又烫,似乎还肿了起来。
林虞从床上爬起来,点了一盏灯,灯光下,她的右臂又红又肿,原本浅浅的粉色伤痕,此时变成了深红色,像一条条盘踞的蛇,触目惊心。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如擂鼓,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明明快要痊愈了呀!陆悯睡觉很警觉,林虞刚起身的时候,他就醒了,原以为她是下去解,可过了两刻钟,也不见她上床。
陆悯睁开眼,看向墙角的林虞,她脸色苍白,眸色凄凄,蝶翼般的睫毛上下翕动,凄楚又惊慌。
他披上外衣,快步走到林虞身旁,低头一看,被她红肿的臂惊了一跳,陆悯伸手托住林虞的手臂,轻轻摸了摸,饶是他的力度极轻,林虞也有些经受不住,疼的直抽冷气。
她声道:“二爷,您轻一点,疼!”
陆悯松开手,坐到身旁的太师椅上,将林虞抱在他的腿上,温声问:“你今日吃了些什么?”
林虞思忖一下,认真道:“今日起的晚,早没有进食,中午吃的炸酥肉、莲藕盒子、糯米糍,晚上只用了一碗梗米粥,外加一碟子凉拌青瓜。”
陆悯皱起眉头,林虞吃的这些东西都是极温和的,并没有发物,断不会过敏,他接着问:“你有没有吃食?”林虞年纪,还是长个儿的年纪,饿的比常人快,平日里总爱在半晌的时候加一餐食。
林虞点点头:“晚饭之前,我吃了一叠梅花酥,旁的就没有了。”
陆悯颔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药膏。他开盒子,放在鼻尖闻了闻,乍一闻并没有古怪,仔细辨别,似乎能闻到金枝子的味道,他神色一凛,冲门外道:“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飘然而至,他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就跪到了陆悯面前,陆悯沉声道:“请乔院正。”
黑衣人低声应是,闪电一般飘了出去。
手臂又疼又痒,林虞想抓,但又不敢触碰,难受得渗出一身薄汗。陆悯拿出手巾,揩掉林虞脸上的汗珠,将她的双手攥在一起,低声道:“虞儿听话,再忍一会儿。”
林虞点点头,起初还能忍受,随着时间的推移,痒痛之感如蚁蚀骨,她再也受不住,声哭泣起来,乞求道:“二爷,你给我挠挠,我好难受!”
手臂上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深,一条条伤痕高高鼓起,肿的似乎要破掉一样,这自然是不能挠的。
陆悯沉思片刻,低头含住林虞的耳垂,重重咂弄起来,林虞一怔,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耳部,酥酥麻麻的,酥麻之感不断加强,脑海中爆出一簇又一簇烟花。
林虞不由自主娇嗔出声,下意识往陆悯怀里缩了缩,只希望能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
陆悯眸色一深,紧握住林虞的纤腰,将她勾在自己怀里,二人紧紧贴在一起。林虞尚沉浸在舒适之感中,陆悯却倏的将她放到了一旁的杌子上。林虞不解,疑惑地看向陆悯。
房门被人扣响,乔院正背着药箱进了屋子,林虞脸一红,这才感觉到臂传来的痛楚。
乔院正看了看林虞的手臂,又开药膏嗅了嗅,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他慌忙开口解释:“这不是老夫的药膏。”
陆悯了然,白日里他确实让王来到到乔院正处取了药,但因着文青山提早一步给林虞送了膏药,且那两盒药无论成色还是药瓶都是一样的,便没有用乔院正的药膏。
陆悯单刀直入:“药膏可是掺了金枝子?”
乔院正点点头,金枝子是剧毒,涂抹在伤口上可导致肌肤溃烂,严重的甚至会引发感染,夺人性命。先帝在位时,有一些妃嫔为了争宠,将金枝子研磨成粉,搀到贵妃的脂粉里面,导致贵妃毁容。
先帝大怒,不仅杖毙了下毒的妃嫔,还下令严禁金枝子流通,现在莫皇宫,哪怕市面上也很少见到金枝子。
陆悯眉头微颦,心里已有了成算,为了不让林虞担忧,并未出金枝子的毒性有多强,只对乔院正道:“二夫人的伤口可有大碍?”
乔院正在宫里当差多年,自然能领悟陆悯的心意,他托起林虞的手臂细细端详,一瞬后,眼角的皱纹微微舒展了一些,他缓缓道:“二夫人的伤痕看着骇人,但药物似乎还未渗进肌肤内部,若是细心调理定会无碍。”
乔院正的话确实夸张了几分,林虞的伤痕,他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去医治,但五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金枝子毒性强,发作的却很慢,往往发现征召时,已毒入骨髓。前朝的贵妃娘娘涂抹金枝子胭脂,用了月余才发现征召,遂回天乏术。
林虞的肌肤似乎比常人要敏感,涂抹两次就有了反应,金枝子尚附着在肌肤表面,痊愈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林虞知道药膏里掺了毒药,却没料到那药是剧毒,她忍着痒痛看向乔院正,询问道:“乔大夫,我该如何调理?”
乔院正沉吟片刻,提笔写了药方,写好后将方子交给下人,道:“夫人的伤痕需双管齐下,您先让丫头把方子上的药煎了,待老夫回府后,再为您调配涂抹的膏药。”
林虞颔首,再次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抑制伤痕的痛痒?”手臂上的不适之感越来越严重,林虞几乎要忍耐不住了。
乔院正也没有切实的好法子,他摇摇头,缓缓道:“夫人若是实在忍不住,就用冷水敷一敷,好歹能缓解一二。”
林虞点点头,向乔院正道过谢后,吩咐芫荽将他送出房门。
房门一关上,林虞就变了脸色,她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姐,万事都讲究体面,适才乔院正在场,她虽十分难受,也只生生忍着,现下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
陆悯面色一沉,俯身将林虞捞在怀里,三步做两步走到床边。而后冲着门外吩咐:“一桶冷水过来。”
他话时用了内力,蛰伏在黑暗中的暗卫听到声音,立马飞也似的掠到井边,拎了一桶凉水飞奔到屋内。
暗卫进屋的时候,陆悯已上了床,他靠在床头,双腿分开,中间空出一块地方,林虞此时正坐在那块地方,仰身靠在陆悯身上。
若是以往,她定不会允许自己以这样不雅的形象示人,此时却难受的连动都动不了,只好怏怏的不做声。
陆悯知道她的心思,赶紧挥手让暗卫退下。他的手臂很长,隔着她的身子就能够到床边的毛巾,他将毛巾在沁凉的水中投洗一遍,而后敷到林虞的臂上。
沁凉之感与痒痛的灼热相抵消,林虞这才好受了一些,她侧过身子,调整成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混混沌沌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巾变成了温热,手臂又疼起来,林虞声嘟囔:“我好难受呀!”
接着她听到一阵窸窣声,手臂上又是一阵沁凉,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推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林虞只觉得自己被人拖了起来,只听陆悯道:张嘴!”
林虞困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依言张开了嘴,又苦又涩的药汁喂到她的口中,她平素最怕喝药,此时却有满腔勇气,她知道只有喝了药,伤口才会好,皱着眉头,生生喝了一海碗中药,而后又被陆悯放到床上。
大半个晚上,手巾温了又凉,反反复复,不知换了多少次,林虞迷迷糊糊挨到天亮。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陆悯困乏的面容,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白,丹凤眼中布满血丝,疲乏之意溢于言表。
陆悯从墓中出来以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十分嗜睡,十二个时辰里有八九个时辰都在睡觉,现下为了照顾林虞竟一夜未合眼。
林虞有些不是滋味,挣扎着坐起身,喃喃道:“二爷,我现下好多了,您快睡一会儿吧!”
陆悯揉揉眼,眯着眼睛道:“待你喝完药,我再睡。”
话间,芫荽捧着一只青花瓷海碗走了进来,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道理林虞还是懂的。她捧起药碗,猛地喝了几口,原想一饮而尽,喝到一半实在是苦的受不了,遂把药碗放到桌上。
陆悯轻笑一声:“你慢些喝,又没有人与你抢。”他记得林虞上次受伤时,死活不肯喝药,得配着甜品才肯喝上几口,短短时日,竟转了性子。
林虞深吸一口气,复又捧起海碗,一口气将碗内的药汁喝了个干干净净。她斜拿着海碗,在陆悯面前晃了晃,如释重负一般:“我把药喝完了,您快睡一会吧!”
陆悯了然,面上笑容更甚,伸手在林虞嫩生生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悠然道:“待为夫睡醒了,再给你出气!”
完眼睛一闭,倏尔之间就睡着了。
林虞目光微沉,拿起几上的药瓶轻轻摩挲,这药是文青山送来的,无论怎样考量,他都没有理由害她,应当另有隐情,可又有什么隐情呢?林虞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想让她痛不欲生,如蚁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