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 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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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悯睡得很熟, 呼吸平稳,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林虞惴惴走到床边, 低头凝视着他。

    她虽摸不清陆悯与卓成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但总归是不同寻常的,陆悯面对旁人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唯有与卓成在一起时,会露出不同的情绪。

    林虞颦起眉头,若是陆悯知道她把卓成的画像给弄破了,定会恼怒的吧,她还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也不知会有多可怕。

    林虞瑟缩一下,若不是她不擅丹青,高低得临摹一副一模一样的出来, 她有些无措, 脑子里乱乱的, 总也理不出头绪, 随手将素白的帕子缠开手指上, 一会解开, 一会儿又缠上,这样反复了几次,最终决定坦荡的承认错误。

    林虞伸手摇了摇陆悯,声唤道:“二爷, 您醒醒。”

    陆悯不为所动。

    林虞咬咬唇, 踱到床尾,曲指在陆悯的脚掌心挠了两下,挠完以后她就静静站在原地, 目不转睛看着陆悯。

    陆悯了个哈欠,狭长的丹凤眼掀开一条缝。

    林虞心翼翼道:“二爷,我把……”

    话还未完,只觉得一股轻巧的力度,带着她往前倒,低头一看,是陆悯的长腿勾在她的腰间。

    陆悯含笑将林虞勾在床上,一侧身,把她搂在怀里,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香香软软的东西,抱起来舒服的紧!

    林虞缩在陆悯怀中,不安的扭动几下,不料陆悯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嗫嚅半晌,无奈道:“二爷,您别胡闹了!”

    陆悯不搭理她,抱得更紧了。

    林虞重重叹了一口气,脑袋向下一缩,从陆悯怀里钻出来,侧过身体,面对面看着陆悯,怯生生道:“我不心把卓成公主的画像弄坏了。”

    林虞往日水盈盈的杏眸中此时含着几丝忧虑,粉色的嘴唇上还有一道浅白色的咬痕,看起来如一只惴惴的鹿,可怜巴巴的。

    陆悯皱眉,不就是弄坏了一张画像吗,再画一副也就是了,怎么看起来惨兮兮的,像是闯了天大的祸事一般?

    他捏捏林虞的脸蛋:“坏了就再画一副。”

    陆悯的轻飘飘的,林虞有些不敢置信,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这该不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吧?

    她蜷起手脚,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慢向床边滚去,陆悯不明所以,但因着太过于困乏,并未搭理林虞,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眨眼间就到了中秋节,陆家是勋爵人家,世家大族总归是要脸面的,则阳候平日里与陆悯疏远,到了节日,为了展示陆家阖家团圆的假象,总会着人请陆悯到静园吃团圆饭。

    厮到凌园的时候陆悯正在睡觉,就将来意给林虞听,林虞虽厌恶则阳候夫妇,到底还顾及陆家的脸面,遂应了则阳候的邀请。

    月上柳梢头,空气中弥漫着油炸果子的甜香味,眼看着就要开席,陆悯却还在睡觉,他随性惯了,倒不一定想吃团圆饭,林虞没有叫他起床,自己带着芫荽向静园走去。

    则阳候是下边有两个兄弟,老侯爷去世后不久,两个兄弟就分出去单过了,平日里大家图清净关起门来过日子,过节的时候却要聚在一起,图个和顺热闹。

    林虞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好几张生面孔,有生面孔她倒是不意外,只没想到文青山也在,文青山虽是则阳候的外孙,但到底是外姓人,在陆家过节于理不合。

    思忖间,赵氏已满脸堆笑走到林虞身旁,她亲亲热热拉着林虞的手向她介绍在座之人,指着一个面容白净,穿藏青色对襟褙子的团脸妇人,道:“这是你三婶婶,天生的好性子,为人最和气不过了。”

    那团脸妇人长相与赵氏有异曲同工之妙,看起来也蛮慈祥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如赵氏一般面慈心黑。妇人们到了这个年纪,俱都能练就一身好本事,想要戴一张假面具,是极容易的。

    林虞存了防备的心思,面上却不显,她笑盈盈蹲身,向康氏行了个万福,康氏颔首,把腕子上的手镯脱下来递给她。

    林虞的亲事与旁人不同,成亲后没有给族亲行过礼,今日实实是她和叔叔婶婶们第一次见面,她也不客气,向康氏道完谢后,就接过了见面礼。

    赵氏拉着林虞在饭桌前转了一圈,林虞赚了个盆满钵满,她将长辈给的见面礼交给芫荽,由芫荽捧着送回凌园。

    折到饭桌旁时,才发觉桌前没有给她准备座位,辈分比她的文青山与王云潇都有杌子坐,唯有她点眼的站在桌前。

    赵氏与康氏对视一眼,康氏立马就来了精神,收敛起笑容,端出长辈的架子,拖着声音道:“老二媳妇,你是新妇,理应被婆母调教,好生站规矩,你婆母仁慈,并未让你吃过苦。”

    “两好搁一好,婆母心疼你,你也应当尊重婆母,今日趁着大家伙都在,你就表一表孝心,站在你婆母身旁给她端汤布菜罢!”

    赵氏心里得意,当着众人的面,却免不了要推辞一番,脸上故意露出为难的神情,犹豫道:“二儿媳进门不久,又被老二看重,还是坐下用饭吧,都是一家子人,讲那些虚礼做什么?”

    康氏眉头一挑,声音也大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老二被圣上看重是好事,但孝道还是要尽的,他现下身子不好,不能给长嫂尽孝,由儿媳尽孝再合适不过。”她一面话一面看向林虞:“虞儿,还不赶紧给你母亲布菜。”

    赵氏心里暗暗得意,一个“孝”字压下来,任林虞再伶牙俐齿,也无法再辩驳,今日族亲都在场,哪怕为了林家的声誉,林虞也得乖乖就范。

    赵氏嗦着林虞,只等着她在族亲面前低头服软。不料文青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他的杌子搬到林虞身边,伸出手,示意让林虞坐上去,他温声道:“青山是晚辈,理应孝顺各位长辈,今日这席面就由青山侍候吧!”

    语罢,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杏仁豆腐,放到了赵氏面前的碟子里,又盛了一碗云腿笋丝汤放到林虞跟前。

    眼看着胜券在握,没成想半路杀出了个陈咬金,赵氏气的脸色都变了,恨恨剜了文青山一眼,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母亲因为弄伤了林虞,手臂都被陆悯卸了,他竟还铁了心护着这个妖精。

    赵氏被气的怒火中烧,偏偏又不好发作,放眼整个宴席,没有人的辈分比文青山更,文青山来侍候长辈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一扭脖子,把目光投向林虞,希望林虞能懂事一些,推辞一番。没成想平日里避文青山唯恐不及的林虞,不仅大喇喇坐到了杌子上,还端起云腿笋丝汤慢悠悠喝了一口。

    赵氏脸都黑了,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不避嫌也就算了,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袒护。

    康氏也生气极了,想要训斥文青山,但文青山与林虞那点子过往,若真拿到明面上,恐怕有损则阳候府的颜面,到时候惹怒了则阳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文青山一派温润有礼的斯文模样,拿着公筷给在座众人布菜,每个人面前的碟子里都有他夹的菜,唯有林虞面前的都是她自己钟意的食物。

    明明是团圆饭,大家却各怀心思,吃的索然无味,吃完饭以后,赵氏引着众人到水榭赏月,水榭正中间摆着几张案几,案几上放着瓜果点心,外加核桃杏仁之类的坚果。

    大家围坐在案几旁一边吃点心一边赏月,这时,一艘船从临着水榭的湖心缓缓驶来,一艘船,四周挂满灯笼,照得船上亮堂堂的。

    两个绝色伶人姿态婀娜地站在船中间咿咿呀呀唱昆曲,她们并未画脸妆,只简单施了粉黛,妩媚的眉眼一览无余,看起来既风流又婉约。

    一时之间大家都被伶人吸引了注意力,这是赵氏特地安排的风雅曲目,见众人都喜欢,她十分得意,开口道:“湖心亭搭了戏台子,唱戏的伶人不画脸妆,只清清淡淡的素唱,大家若是喜欢,可乘船去看。”

    话间已有五六条船停泊在岸边,大家都被伶人新奇的唱法勾的心痒难耐,林虞也不例外,随着人群上了船。

    坐定以后才发现所在的船除了船夫,只有她与文青山二人,没有旁人在场,林虞觉得很不自在,向前挪动几步,拉开与文青山之间的距离,独自坐在船尾,欣赏夜里的景色。

    月华如水,波衬得湖边的山也格外温柔,如精心描绘出的山水画,边边角角都是柔和的。湖水呢,也十分瑰丽,船上灯笼倒映在水面,星星点点,波光粼粼。

    秋风刮过,林虞哆嗦一下,不由裹紧衣衫。到底是秋天,一刮风就寒沁沁的,透心凉。

    文青山站起身,走到林虞身旁,脱下自己的衣衫,想要给她披在身上。孤男寡女,最容易招惹口舌是非,林虞可不想再和文青山有瓜葛,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正色道:“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孝心日月可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衣裳你就自己留着穿罢!”

    文青山拎着衣衫的手顿了顿,眸子倏然暗下来,脸上一片落寞之色,他嗫嚅半晌,涨红着脸,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受到这样的冷遇又能怪谁呢?都是他自作自受,权当他活该。

    文青山轻叹一口气,林虞身体柔弱,断不可因为置气而受了凉。他又往前挪了两步,拎着衣裳就给林虞披上了。

    林虞平素温和,若置起气来,也是个倔强的,她抓住文青山的衣裳,就要往下扯,文青山见状,赶紧摁住她,两人的手就此交叠在一起。

    陆悯站在岸边,含笑看着湖心,他视力极好,即使在夜晚也能把船上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的娇妻面若冰霜,水盈盈的杏眸满含怒气,两颊气鼓鼓的像个白嫩的包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啃一口。

    嗯,美人儿就是美人儿,生气的样子也是可爱的。相对于林虞的可爱,文青山就格外让人讨厌了!

    一道人影从空中掠过,文青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抓起来扔到了水中。

    湖面静寂,落水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文青山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就被一旁船上的船夫救了起来。

    陆悯动作太快,林虞也有些发怔,她转过身看着他,瞪大眼睛问:“您怎么过来了?”

    陆悯勾唇,慢悠悠道:“一个人睡觉怪没意思的,我过来接你回去睡觉。”

    船统共不到两米长,船夫正站在船头摇撸,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林虞羞的脸都红了,伸手在陆悯胸前戳了一下,柔声道:“二爷,您点声。”

    陆悯哈哈笑了两声,把手中的孔雀蓝厚绒披风披到林虞身上,她在船上待了这么一会子,连头发丝都带着凉意。

    披风很厚实,裹在身上暖暖的,林虞将披风衣带系好,夜色这样美,她可不想被抓回去睡觉,于是对陆悯道:“今日的伶人不画脸妆,唱戏时也不奏乐,要清唱呐,咱们一起去看看罢!”

    完话,她又觉得清唱似乎对陆悯没有吸引力,于是加了一句:“那些伶人长的格外标致,身条也很好。”

    “哦?”陆悯似乎来了兴致,伸手捏了捏林虞柔嫩的两颊,懒洋洋问:“难不成她们比你还标致?”

    林虞开始认真回想适才那两个伶人的模样,个头高一些的是单眼皮,个头矮一些的鼻子有点榻,她们的长相也算上等,但似乎都没有她标致。

    林虞狡黠一笑,样貌这个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哪里分得出一二,为了能见识清唱,她决定无赖一下,硬着头皮道:“她们确实比我标致。”

    陆悯一把把她搂在怀里,捏着她的鼻子道:“为夫暂且信了你的话,她们若是长的不如你,回去以后你就给……”他的声音倏然低了下来,林虞的脸却变得滚烫滚烫的。

    船临近湖心,湖心亭的戏子已声情并茂唱了起来,因为没有伴奏,愈发显的声音空灵,如黄莺出谷,极为动听。

    陆悯乜了一眼甩着水袖伶人,啧啧,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一个个的,根本无法和他身旁的娇娇相比。

    扭头一看,娇娇正目不转睛盯着戏台瞧,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他撇撇嘴,耐着性子坐到矮凳上,一直等到亥时,才和林虞一起回到凌园。

    林虞心情很好,似乎意犹未尽,沐浴完躺到床上,缩到被子里道:“二爷,您觉得状元媒这场戏谁唱的最好,青衣还是花旦?”

    陆悯颦眉,他压根儿想不起青衣和花旦各唱了些什么,只记得一个长的清汤挂面,一个瘦得跟竹竿差不多。

    都不如娇娇标致呢!

    陆悯勾起一抹笑,掀开林虞的被窝,呲溜一下钻了进去。

    林虞只觉得被窝里一片火热,她缩成一团,紧张道:“二爷,您怎么脱光了?”

    陆悯慢悠悠抓起她的脚丫握在掌心:“我可是跟你过的,那些伶人若是生的没有你标志,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