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回环
次日是个难得的晴好天。
吴曼婷和女儿白清盈一同去餐车用早餐,彼时是上午八点,餐车里还没人,她们是头一个到的;到了也不能直接吃,照大家族里的规矩,做妾的不能比正妻先动筷子,她们要等大房到了才能吃饭的。
坐在那儿等了半个来时,贺敏之终于在白清平和邓宁的陪同下来了,吴曼婷和白清盈起身同他们问好,照面之后又各自坐了下去。
贺敏之昨夜受了惊吓,看起来休息得不甚好,脸色有些苍白,但这不妨碍她关心自己的女儿,四下看了一周后没发现白清嘉的身影,便问长子:“你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白清平一边给母亲倒茶一边回答:“早上秀知来传过话,清嘉昨夜睡得晚,眼下一直不肯起,早饭就不吃了。”
贺敏之皱眉,摇头了声“胡闹”,埋怨只有三两分,剩下的全是宠爱,过一会儿又了句“罢了”,扭头嘱咐身边的琼妈:“等她起来了记得给她送些东西吃,别让她饿着了。”
琼妈躬身答应了。
大房于是也没话了,又继续等白老先生来,约莫十分钟左右贺敏之就不耐烦了,开始打发人去催,佣人很快地去又很快地回,捎话时神情又有些尴尬,:“老爷还没起,三太太之后会让人把饭端进包厢。”
哦,原来昨夜他是跟陆芸芸同了房。
这场面的确有些尴尬,在场的佣人们都垂下了眼,只贺敏之一个神态如常,大概是早已习惯了这等情境,摆摆淡淡地:“那得了,咱们吃吧。”
着,招唤来餐车上的服务生,悠悠然翻看起菜单来了。
只是此等旷达不是人人都有的,譬如二房的吴曼婷就没有贺敏之的淡泊坦然。
她如今的位置可是尴尬得紧,既不像贺敏之那样有正妻的体面,又不像那鲜嫩的陆芸芸独得宠爱,偏生肚子还不争气、没给白宏景生出儿子,唯一的女儿又姿色普通、被大房那个该死的幺女给遮得半点儿光也没有,真是事事都不顺心。
她和女儿的前途在哪里?如今白宏景还活着,她们就已经活得如此谨慎微战战兢兢,若是他再死了,她们还能分到什么家产?保不齐要被人活生生赶出门去,从此飘零流落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那怎么行?
吴曼婷又烦又闷,一颗心都要被苦水浸透了,一从餐车回到包厢就沉下了脸,抱着臂坐在床铺上生闷气。
她女儿白清盈一见母亲发火也有些不安起来,心翼翼地坐到她身旁,试探着问:“母亲你怎么了?”
吴曼婷可没心情答话,心里正烧着一把火呢,刚要发作,耳朵又听到包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此外还夹杂着男人话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徐家那位二少爷,正在问他身边的佣人:“看见白姐了吗?她怎么不在餐车里”
只这么模模糊糊的一句,随即人就走远了,什么也再听不清了。
可偏就是这么匆匆入耳的一句话扭转了吴曼婷的坏心情。
徐隽旋和白清嘉?他们的确是有婚约,可这婚最终能不能成还两呢——大房那个女儿心高气傲眼高于话的那副模样,不准是瞧上了那俊俏的军官呢。
好笑,男人俊俏有什么用?只有权势才是实打实的,只要有了泼天的富贵,就算人中上生了一颗丑痣也是风流倜傥,相反不过是个可怜的穷光蛋罢了。
哼,她白清嘉不惜福乱折腾、非要丢了西瓜捡芝麻,往后可有的她后悔,这徐隽旋若是从她上飞了,那就谁得着是谁的,可怨不得别人抢。
吴曼婷一念既定,又扭头看向自家女儿,眼神已经微微地深了。
与此同时,昨晚熬了大夜的白清嘉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半才起。
她一贯惫懒,从睁开眼到起床起码要磨蹭半个时,就软绵绵地窝在被子里,不动也不话,就盯着天花板发呆。
秀知最知道她,也不如何催,只妥帖地将早餐端进了包厢,忙着在她床边支上矮脚的桌子。
收拾东西的声音让白清嘉又醒了醒神,她软绵绵地翻了个身,眼睛在桌上随意扫了一圈,看见了千篇一律的牛奶、黄油面包和烤火腿。她不太感兴趣,于是又歇了要起床的心思,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这回秀知可不依了,笑着把人从被窝里拉起来,又体贴地在白清嘉身后垫了个靠枕,劝:“姐快起来吃点东西吧,昨天几乎颗粒未进,太太都要担心坏了。”
颗粒未进?
才不是,她明明吃了好大一个烤甘薯呢。
白清嘉没话,嘴角却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也比平日闹起床气的时候温和许多,令秀知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好心情。
她颇为惊讶,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哄得这位娇气的姐开心了,可真是无名英雄功德无量,她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趁着这个劲儿哄姐多吃点东西才好。
她于是不着痕迹地把牛奶递到了白清嘉上,又十分自然地开始切起黄油面包,白清嘉没发现这些心思,也或许只是因为心情舒畅而从善如流,吃了两口面包后又忽而问:“早上有谁来找过我么?”
秀知听了一笑,连答“有的有的”,白清嘉眼神一动,却又听得秀知补充:“徐二少爷来过,想找您一同去餐车用早餐,我您没起,就打发了。”
徐二少爷
白清嘉撇了撇嘴,默了一会儿还不甘心,又问:“再没有别人了?”
秀知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没了”,结果话音刚落就见他们姐眼中的好光景褪去了一层,那吃面包的动作也开始迟缓了起来。
这可不是好兆头,秀知心提起来,试探着问:“姐在等谁?要不我去请人过来?”
请?
好笑,她白清嘉还要上赶着去请人吗?
白姐哼了一声,好心情又消失了一点,却也没到生气的程度,百无聊赖间扭头看了看车窗外,见景物静置还未开车,便问:“那铁轨修得怎么样了?几时能开车?”
“我刚下去瞧过,已经修得差不多了,”秀知连忙答,“听一个军官,约莫十二点前就能启程了。”
白清嘉闻言点了点头,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想着他早上没来应该是因为在忙。
倘若开车以后他还不来
哼。
那就走着瞧。
另一边的徐冰砚的确是还在忙,他是个体恤下属的长官,做事向来亲力亲为,甚至下士们都是几人轮班在抢修铁路,只他一个从头跟到了尾,通宵没有合眼。
十点前后基本收尾,只剩一些最后的零碎需要打扫,彼时张颂成见他们长官神情疲惫,心里也是不落忍,想着他们既然已经算是赶上了时间,那长官下来休息一阵也当是合情合理的。
他于是去把早上好不容易才从餐车要来的食物给长官端了过去,那牛奶早已冷透,面包也硬得难以下口,可就算是残羹冷炙也总强过没有,他费了大力气好歹劝长官去休息一刻钟,却仍遭到拒绝,尽管这所谓的“休息”仅仅只是到路旁席地坐一会儿、再伴着冬日的冷风匆匆吃两口冷饭而已。
“你们先去吃吧,”他一边同新一班轮替的士兵一起夯实木枕一边随口应答,“吃完饭再休息十分钟,稍后来替这一班。”
这就是没什么转圜余地的意思了,张颂成叹了口气,端着早餐去找同僚们了。
年轻的士兵们也真是受了罪,虽则他们一向在军中摸爬滚打饱受折腾,可这大冬天晚上修一夜铁轨也还是太令人遭不住了,这使冷掉的牛奶和面包也显得香甜可口了起来,俨然成了抢货。
待一人一口分食干净,余下的几分钟便空荡无聊起来,用以睡自然不足,些趣闻轶事倒是正合适。
一个长脸的士兵同周遭几人挤了个眉弄了个眼,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嘿,昨天晚上你们都瞧见了么?白家那位姐跟咱们长官一起烤甘薯吃来着!”
旁边一个眼睛的会了意,也跟着笑,:“瞧见了瞧见了,就坐在那儿,还了好多话!”
一个口吃的十分震惊,不清不楚地问:“真、真的假的?那、那那位姐不是同徐二二二少爷有、有婚约的吗?”
另一个生了浓眉的听言啐了一口,骂:“什么徐二少爷?就他也配?那位姐那么漂亮,自然只有咱们长官才配得上。”
言之凿凿令人信服,引得一帮大兵都跟着点头附和。
张颂成昨晚一直忙着带人修铁路,那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听了这等趣闻真是瞠目结舌,心想:白家姐?哪个白家姐?是那个特别美但脾气特别坏的么?当初在码头时她不是还扔了长官的外套么?现在现在怎么又肯跟长官一起吃烤甘薯了?
他茫然不已,怔愣间又听一个大头兵在那儿吹嘘,他昨晚有幸进了餐车,还见到那位白姐在徐二少爷打他们长官时出言喝止了,渲染得有鼻子有眼儿,让大伙儿都听得出了神。
张颂成也听得起劲,只恨自己昨晚做事过于认真、竟没有瞧见此等破天荒的盛景,沉痛扼腕间却忽觉背后一凉,莫名有种不祥之感,扭头一看,才见他们长官正站在他身后。
他们长官在军中素有威严,校场之下虽然待人和煦,可遇事处置又总是异常严厉,一群士兵这回可算被吓破了胆,哪儿还顾得上再嚼舌根闲话?赶紧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立正站好,大气也不敢喘了。
长官并未很快训斥他们,只是沉默却更令人恐惧,张颂成最晓得他的脾气,此时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僵持许久才总算听到长官发了话,的是:“白姐名誉珍贵,由不得捕风捉影胡乱抹黑,往后这些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听懂了吗?”
言语冷沉,分明是压着火,众人噤若寒蝉,肃立答是。
“回营之后再论惩处,现在回去做事。”
长官又发了话,完之后转身离开,背影与荒芜的原野融为一体。
张颂成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那场面透着一股难言的萧索和枯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