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面具 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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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城公主本想破口大骂的,及至看清扔杯子的人是谁,脾气便再发不出来,只得莲步姗姗地上前,“娘,作甚这般着恼?”

    郑太后那张病容枯槁的脸几欲喷火,尽管彭城不是个适合倾诉的对象,可她这会子也没处倒苦水,当下拉着女儿的衣袖,一五一十诉起来。

    彭城公主倒觉得没什么,和死人置气有何意义,要紧的是郭暖的肚子,那里头才关系到千秋万代。

    于是向王太医道:“听您方才给皇后请脉了,结果如何?”

    事关皇嗣,王太医自然不敢胡乱声张,可他蒙郑家抬举,若不尽忠,道义上也过不去,只得含蓄道:“我观郭皇后的脉象,确乎有些异常……”

    先前皇帝在时不敢造次,这会子倒是无妨。

    彭城公主眼眸倏然亮起,“果真么?”

    王太医迟疑着点头,可是更多的也不敢了,急忙提着药箱告退。

    彭城公主满面喜悦望着床前,“您听到了么?那贱人果真是假孕!”

    虽然王太医没有明言,可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到别的理由。

    郑太后嗤道:“她倒有几分胆色。”

    难怪当面就敢顶撞长辈,且瞧着吧,来日临盆时恐怕还得来个鱼目混珠,这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够郭家喝一壶了。

    但是彭城公主可等不了这么久,如今才只中秋,到生产少得有五六个月,她能眼看着郭暖风光得意半年么?当然不能。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难咽下,母亲不来,她就自己干,总得让那蹄子贻笑大方,从此见了她就抬不起头,那才叫妙哉。

    彭城公主抚摸着裙边精制细巧的流苏,唇角悄悄翘了上去。

    *

    陆鸣镝本来想邀郭暖一起用膳,郭暖婉拒了。

    她在皇帝面前向来有些拘谨的,如今成了婚,更该处处注意,有他同席,自己就别想吃好了——本来食量就大,如今腹中又多了一份供给,她简直成了深渊巨口。

    陆鸣镝约略明白少女的心事,笑道:“也罢,那等午后朕带你去上林苑看孔雀,其实早就跟你提过这话,如今可算等到机会了。”

    那还是她刚进宫的时候。郭暖略微有些不自在,其实她早就已经逛遍了,跟那两只异域来的神鸟更是熟得跟一家人似的。

    但皇帝盛情相邀,她总不能不应,反而惹人怀疑。

    午膳之后,郭暖便来到建章宫,福泉一见她便笑道:“陛下还在同几位大人议事,娘娘且坐会儿吧。”

    郭暖如今本就长日久坐,怕脚脖子水肿,索性起来走动走动。

    她还没认真看过这建章宫呢,以前虽当过几天差,但那时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处处谨慎微,也谈不上自在。

    信步往书架前走去,郭暖想瞧瞧皇帝素日都看些什么杂书,想来应有金瓶梅、玉-蒲团之类——单身多年,总该有点消遣罢?

    然而并没有,倒是列着不少《天工开物》《齐民要术》之类的实用书籍,看来皇帝对农耕的兴趣比对女色更大。

    郭暖略觉失望。

    忽见壁上的暗格里摆着一摞奇形怪状的物事,郭暖讶道:“这是哪来的面具?”

    福泉心里一咯噔,讪讪道:“都是前些年花灯会上得来的东西,陛下猜谜甚准,这些玩意虽值不了多少钱,当彩头倒是不错……”

    郭暖也挺喜欢,她也参加过不少灯会了,可这里的无疑精致许多,连色彩都比别处逼真些。

    其中一个青眼獠牙的鬼面具,郭暖简直爱不释手,拿回去可以吓吓郭放他们,于是问福泉道:“这个我能带走吗?”

    皇帝早交代过,这建章宫的东西,除了那方玉玺外,其他都任皇后随意取用,福泉便笑道:“自然无碍。”

    目光却落在其中那张薄薄人皮纸上,只消皇后拿起来瞧上一眼,一切谜团便可豁然开朗。

    福泉身为忠仆,自不能暴露自家主子的隐秘,不过皇后娘娘自己发现的就与他无干了——老实,陛下这样哄骗娘娘,连他都有些不值呢。

    郭暖将鬼面塞进衣袖里,又一叠叠往下翻去,什么狐狸、狼头、兔耳,应有尽有。

    就在她指尖要触到那人皮纸时,皇帝进来了。

    郭暖急忙缩手,“陛下。”

    陆鸣镝笑道:“还以为你会迟些过来。”

    似是笑话她吃饭吃太快。

    郭暖微微脸红,觉得自己太不矜持,本是为了怕人起疑,这下反而弄成赶着赴约了。

    好在皇帝是善意的微笑而非嘲弄,完就极自然牵她的手,“走罢,去上林苑。”

    郭暖也没想到这位陛下的性情会这样自来熟,以前看他凛然不可侵犯,还以为成婚之后会“相敬如冰”,哪知现实却是这样。

    她轻轻喟叹着,心中却有暖流滑过,像一朵花苞轻轻舒展开脉络。

    上林苑风景一切如旧,那两只孔雀见到她,依然亲热地上前,用喙来啄她的掌心。

    郭暖将馒头片撕成块喂给它们,二鸟也照吃不误。

    皇帝故作诧异,“你倒是经验老道。”

    郭暖讪讪道:“许是神鸟通人性罢了……”

    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陆鸣镝见她一双手在秋风中冻得通红,沉吟道:“该做个皮手筒让你揣着。”

    郭暖倒想起她出嫁前做的香囊,因为太不成样子,上花轿又给铰了,现在想想,还是做鞋合适,有个固定的版型,怎么都出不了错的。

    于是主动提了出来。

    陆鸣镝笑道:“你有孕不便,还做起针线活?”

    “闲着也是闲着嘛。”郭暖理直气壮道,虽然绣工并非她的看家本领,可世上无难事,郭暖还算给腹中宝宝亲自做几件贴身衣,拿他练练手也好。

    陆鸣镝只得应允。

    郭暖兴致勃勃,当即就拿手比划,算将大致的尺寸记下。

    这时才发现皇帝的脚掌相当修长,虽身材高大的人脚多半也大,可这样看去都像一艘船了,难怪内务府的料子用得勤。

    起来商陆也是这般脚型,郭暖有些恍神,旋即摇摇头,将那点不合时宜的念头摒开。

    陆鸣镝温声道:“若太过费事,就算了。”

    “不麻烦的。”郭暖蝎蝎螫螫地道,“只不过,您得多给我点时间。”

    她这个人一向三天鱼两天晒网,别看这会子热火朝天,没准过几天就腻了,这双鞋兴许能做上半年的。

    不过她也算言而有信,答应的事从不反悔,所以……只是会拖延一阵子罢了。

    陆鸣镝失笑,“还好你不靠这行挣钱,否则,怕是得赔得血本无归。”

    郭暖赧然,“好在有陛下您养我嘛。”

    这句话本来是无意识的,然而陆鸣镝心里却震了震,似乎她已在无条件地信任他了,因为身份?还是一种直觉?

    恍若无意地提起,“以前朕清闲时,喜欢来湖边漫步,吹着晚风,看着月升,别是一般滋味。”

    这番话其实已有些暗示的意思,如果郭暖注意看他的话,会发现那双眼眸似曾相识。

    可惜郭暖的脑回路向来异于常人,只觉得御湖还挺大呀,她跟商陆来了那么多回,都没被皇帝偶遇捉奸,看来天意如此。

    无形中碰了个壁的陆鸣镝:“……走吧,去看看红枫林。”

    这一天郭暖过得十分愉快,虽然只是简单的散步,但结伴同行总是比孤身一人好得多的,对彼此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她好像越来越适应这个身份了。

    只是内心深处,郭暖还是有那么微微一点歉疚,她辜负了一个男人的真心,又隐瞒了对另一个男人的忠诚,简直两头不是人。

    但是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将这个秘密继续守护下去。

    郭暖看着袖中掉出来的那块鬼面具,忽然间有了新的想法,都皇帝乃真龙天子,那么这位真龙的胆量究竟如何呢?

    心翼翼地将面具戴上,郭暖悄悄躲到门扉后,算等皇帝进门时,给他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可惜左等右等,直到桌上灯花都暗下去了,还是不见人影,郭暖的眼皮却逐渐耷拉起来。

    陆鸣镝进卧室时,便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抱着被子正睡得香甜,乍一看是很唬人的,然而面具下那一截白皙秀美的颈项,以及伸出被子外的两只穿着玉色绣鞋的脚,都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这妖怪的真身。

    陆鸣镝低笑一声,上前轻轻将那张面具摘下,忍不住偷拧了拧那嫩豆腐似的脸。

    郭暖啪地一声往他手背上去,嘟囔道:“都入秋了还有蚊子……”

    却是睡梦中的呓语。

    不得不,她手劲不。陆鸣镝望着肌肤上明显的红印,没有半点愠色,而是脱衣上床,随她躺下。

    郭暖抱着这只硕大的巨蚊,睡得更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