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 好好一皇子,怎么有这等癖……
京城前往海州的必经之路穿过两座城池。楚卿最迟明日也得出发, 眼下没时间去向官府报备离京,拿不到通关文牒,剩下最快、最方便能抵达海州的办法, 就是随萧绛一同前往海州。
楚卿抵达祁王府时已是深夜,好在萧绛尚未休息。楚卿被叶危领到北书房, 叩开北书房的门,向萧绛解释了她来由。
楚卿没太多, 只道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在海州遇险,她必须尽快出发前往海州寻人, 希望能随萧绛一路前往。
坐在书案前的萧绛合上书页, 抬眸看向楚卿:“哪位朋友?”
楚卿解释道:“上次同王爷提过一次, 是不久前出发去海州的那位姑娘。”
摇曳的烛光中,萧绛的目光恢复淡然, 转而看向叶危:“去取一套男装给她,明日她随我们一同启程。”
楚卿遂躬身道谢。
萧绛又道:“女子学部才成立,眼下你贸然离京, 鸿章书院那好好解释。”
楚卿颔首:“谢王爷提醒。”
离开祁王府后,楚卿又骑马回了鸿章书院。她先是给周老写了一份告罪书, 如实明她不得不暂时离开的情况,又找到尚未休息的刘彩月,交代了女子学部接下来的短期安排。
而后, 楚卿又将课程重新调整,把原本需要自己教授的课程改为林七的武学课。如此一来,只需要她称病数日, 就能瞒下她不在京中的事实。
然而林七并不同意这个办法。她直接抢走了楚卿修改好的课表,不容反驳道:“海州不安定,属下随大人一同前往。”
楚卿劝道:“七, 我需要你留下来替我补上课程的空缺。最多半个月,我救出苏姐姐就回来。我会带一些海云端的护卫,还有祁王和沈将军的人在,不会有危险。”
林七仍不答应。
楚卿无奈起身,搭住她的肩膀:“七,苏姐姐遇险,海云端和女子学部都不能没人看顾。我如今不是楚钦,没有礼部官员的帮扶。一旦我离开,这些事情只能靠你。
“我也只有你了。”
有那么一瞬,林七心底升出一种难以言的酸涩。她明白楚卿为何非要亲自去海州寻找苏兰桡,一来,她亲自去,找到的把握更大;二来,苏兰桡是京中第一乐坊的坊主,也算晟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被人得知苏兰桡与楚卿私交颇深,免不得将朝中的麻烦牵扯到海云端上。
她的大人总是这样,把所有担子都揽在自己身上,生怕连累旁人一丝一毫。
林七躬身藏住眼底酸涩,应道:“属下遵命。”
次日一早,祁王府和沈将军的车队在城门口集结。楚卿也早早换好男装,以祁王府随从的身份混入车队。
待人到齐,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南门启程,开始朝着海州的方向进发。
沈将军驾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其后是随行的副将和叶安叶危两兄弟。
楚卿身份不便,不宜走在太显眼的位置,只能混在祁王府的护卫队中,扮作护卫头目赶马前行。
抵达第一个落脚驿站,要赶几十里路,中间还要翻过一坐半大不的山丘。
山路盘旋崎岖,楚卿坐在马背上被午阳烤得睁不开眼,几次昏昏欲睡,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又走了片刻,队伍忽然停下来,前方的叶安掉转马头,走到她的身边,朗声道:“王爷传你入车问话,下马吧!”着,朝楚卿递了个眼色。
楚卿不明所以,无精采地翻身下马,跟着叶安去了萧绛的马车上。
楚卿在车中坐定,眼底藏不住倦色,强着精神问萧绛:“王爷找我有事吗?”
萧绛神色平静,抬手指了一下一旁的软垫:“你睡会,到驿站我唤你起来。”
楚卿愣了一下,顿时精神了大半。
“谢谢啊!”楚卿笑了笑,回道。
马车继续前行,楚卿靠着软垫闭上眼,却忽然有些睡不着。
车内缭绕着清淡的乌沉香气,车外时不时传来悠扬的鸟鸣。山风比城中的春风更轻、更柔,带着山间独有的清冽吹起车帘,也吹起楚卿的衣摆。
楚卿始终闭着眼,却仿佛可以看到萧绛的发丝被潜入马车的山风拂起,几丝青丝划过脸颊,在鼻梁与眼角间那颗朱砂痣上驻足。
楚卿不敢睁眼,又有些睡不安稳,眼睫不自主地上下颤动。
不多时,她忽然听见一阵锦绣摩擦的声响,有人将车帘外的木门关上,挡住了不断吹来的山风。
车厢内随之安静下来,只剩下扰人心神的乌沉香和烘得耳根发红的燥热。
楚卿不敢再多想,慢慢安定下心神,终于睡了过去。
而这一路马车颠簸,楚卿竟睡得格外安稳,从未中途醒来。
翻过这座山,再走十几里路就到了滨州的驿站。
天色已暗,萧绛一行人今夜需要暂时在此落脚。沈将军叫停队伍,调转马头来到萧绛的马车外启禀:“王爷,滨州到了。”
车内没有回应,沉默片刻,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窗帘,以一种极低的声音,像是怕吵醒谁似的,吩咐道:“你先带人入栈,本王过会再下车。”
沈将军愣了一下,没等回应,便又听车内人压着声音道:“吩咐下去,入栈的时候声音都些。”
沈将军不明所以,只好躬身应是。正准备转身传令,一阵风吹起车窗的月白锦帘,沈将军下意识朝车内看去,只见车中除了那位清冷矜贵的祁王殿下,还坐着另外一名少年。
少年容貌清秀俊丽,明明穿着祁王府护卫的服饰,却在自家主子的车马中安然酣睡。
沈将军只觉得头皮炸了一下,猛然想起那个在京中曾经流传一时的谣言。
一行人入驿站后,萧绛的车马仍孤零零停在驿站外。萧绛不下车,也没人敢来请。驿丞见状奇怪,斟酌片刻试探着问:“沈将军,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沈将军忙摆手,示意驿城噤声:“嘘,快别了。我们这位祁王殿下有些癖好,眼下不肯下车,是车中睡着旁人呢!”
驿丞立刻会意,不忍直视地收回视线,低头暗自在心底念了一句:好好一皇子,怎么有这等癖好!
滨州临海,夜里风寒。
楚卿是被车窗缝隙不断渗入的夜风吹醒的。
刚睁眼的时候,楚卿有些恍惚。她侧躺在车坐上,周遭一片昏暗,视线顺着紫铜香炉中缭绕而起香气,一点点上移到对面的男人身上。
月色从车窗透进来,斜在萧绛高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恰到好处的阴影,却未遮住那颗灼眼的朱砂痣。
楚卿回过神,察觉自己是睡过头了。
萧绛在闭目养神,楚卿没敢贸然唤他。正准备起身看看车外的情况,萧绛忽而睁眼,轻声问:“醒了?”
楚卿缓缓坐正,揉了揉肩膀:“嗯,我们到哪了?”
萧绛:“滨州驿站,下车吧!”
楚卿一惊,忙朝车外望去。只见驿站中灯火通明,沈将军正在同一众官兵用饭。叶安和叶危两兄弟守在马车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楚卿不由扶额:“我们到这多久了?”
萧绛谎不草稿:“刚到。”
短短二字,语罢起身。
楚卿只好默默跟着萧绛进了驿站。
驿丞上前恭迎:“卑职丁达,见过祁王殿下。”躬身行礼间,又侧头抬眸瞥向楚卿,没忍住摇了几下头。
楚卿不明所以,只觉得这驿丞看她的眼光太怪。而等她再环顾四周,才发觉众人看她的目光都很怪。
楚卿不解,低声问萧绛:“他们不会看出我是女子了吧?”
萧绛看向众人,并不在意:“无妨。”
用过晚饭,一行人各自回房休息。
按规矩,作为祁王府的随从,楚卿应当随其他人一起住在二层通铺。但她身份不便,用完晚饭后,又被萧绛找理由叫去了房里。
萧绛的房间分里外两间,萧绛让楚卿住在外间,自己则去了里间。
苏兰桡如今下落不明,楚卿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放弃挣扎,静静躺在榻上思量到海州后如何寻找苏兰桡。
夜色深深,窗外寂静无声。
楚卿望着窗口的方向侧卧,不多时,忽而听见背后的门口传来一阵几乎微不可查的簌簌声。
紧接着,窗纸被捅破,一阵白烟缓缓渗了进来。
楚卿察觉不对,立刻屏住呼吸。只见一道壮硕的身影立在门外,将迷烟吹尽后,开始轻轻撬门。
楚卿起身,缓缓朝萧绛的里间挪动脚步。、
临走到厢门口,隐约听见了厢内传来的脚步声。
看样子萧绛也醒了。
二人隔着一道厢门,默契地背靠背停下。
外间门口的撬门声越来越密,声响也越来越大。许是以为屋内的人已经晕了,那人肆无忌惮地将门栓拨落在地。
咚!
一声闷响。
黑衣人推门而入,手中长刀泛起寒光。
而与此同时,在他开门的一瞬,楚卿反手拉开隔在她和萧绛之间的厢门,默契地错身一躲——一道银箭从她身后射出。
黑衣人措手不及,避无可避,未等他回过神,银箭已在他肩头爆开一朵血花。
站在楚卿身后的萧绛放下衣袖遮住手腕上的袖箭,冷呵一声:“叶安。”
早早埋伏在走廊里的叶安叶危立刻从房梁跳下,将黑衣人擒拿。
黑衣人在被叶安擒住的一瞬牙齿一咬,吐出一口毒血,转眼没了生气。
楚卿点燃屋内的烛火,拿起烛台随萧绛一同走到门口。
叶安扯下黑衣人的面罩,向萧绛禀告:“是驿站的厨子。”
“沈阜呢?”萧绛问。
叶危上前回禀:“此人在晚饭中动了手脚,沈将军一行人尚在昏迷。属下已经派人去送解药了。”
楚卿量着地上的中毒身亡的厨子,思量片刻,问道:“驿丞呢?”
曹操曹操到。
神色慌乱的驿丞顺着楼梯阶匆匆忙忙地跑上来,草草瞥向地上的厨子尸体,扑通一声跪地:“卑职用人不明,险些酿成大错,望王爷恕罪。”
萧绛冷冷睨着他:“此人何时进的驿站?”
驿丞叩首回禀:“三日前,厨房起火,原本的厨子负伤请辞,卑职这才去城里寻了新的厨子。”
着,驿丞似是想起来什么。
他忽而爬到厨子的尸体旁,上下摸索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卑职记得他身上好像有块手令,之前没看清楚只以为是什么坠子,现在想想许是哪位大人的令牌。”
驿丞在厨子的尸体上上下摸索,楚卿的眉头却越蹙越紧。
萧绛前往海州的路线三日前定下来,滨州驿站恰好也在三日前换了厨子。
是不是太巧了?
驿丞摸索片刻,忽然出声:“找到了!”
叶安立刻躬身去查看,岂料驿丞突然反手一挥,摸出的根本不是令牌,而是一把迷.药。
叶安不慎被迷住双眼,视线昏暗的一瞬间,数柄短刃从驿丞袖中飞出,直朝萧绛射去。
楚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动身将萧绛扑到一旁,
叶危则抽刀而起,一连当下十余枚短刃。
叶安也恢复视线,准备出手拿下驿丞,驿丞却忽而拉向门边的细绳,一阵齿轮摩擦声,顶层突然开始摇晃震动,竟有坍塌的趋势。
地板开裂,房梁塌落,整座驿站摇摇欲坠。
“先离开。”
萧绛反手拉起楚卿往楼下跑。
驿站有三层,楼梯也在二人跑到一半时尽数塌毁。
叶安和叶危被忽然倒塌的墙壁拦在走廊另一侧。下层的沈将军一行人也被巨大的震动和坍塌声震醒。
萧绛和楚卿被困在悬空的楼梯上,驿丞则提起厨子的长刀,朝楚卿二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长刀在木制台阶上划出一阵刺耳的声响。萧绛将楚卿护在身后,冷冷看向驿丞:“晋王派你来的?”
驿丞冷笑不语,一步步逼近。
萧绛右手背后,手腕上的袖箭蓄势待发。
楚卿暗中观察周围情况,寻找脱身的机会。
眨眼间,驿丞挥刀而来,萧绛拉住楚卿错身一躲,第一支袖箭射出。
驿丞剃刀档下袖箭,被箭力一连错后数步。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
驿丞身手极其敏捷,巧妙地避开了萧绛射出的所有袖箭。
眼下袖箭只剩最后一支。
驿丞目光森凉、满是杀意,再次提刀朝二人走来。
楚卿暗暗量着萧绛射出的袖箭,每一支都被驿丞挡下,但每一支都被弹开后深深没入脚下的木阶。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八支袖箭在驿丞脚下的木阶上围成一道圈。只需要一个颤动,范围内的木阶就会塌陷坠落。
楚卿忽然明白了萧绛的用意。
这一招,当年他们二人被济州山匪围困时,萧绛也曾用过。
楚卿会意,朝后退了半步,给萧绛留出足够的射程范围。
萧绛注意到她的动作,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诧异转瞬即逝,最后一支袖箭出手。
一阵崩裂的声音自木阶上传来,驿丞后知后觉,待反应过来已经随着塌陷的楼梯阶坠了下去。
二次坍塌让原本摇摇欲坠的顶层彻底崩坏,承重的主梁断成两节,砸在楚卿二人之间。
楚卿第一时间将萧绛推开,又翻过横梁,抓住萧绛的手,从楼梯尽头的窗处一跃而下。
半空中,萧绛将她揽入怀中。
三层驿站如土崩瓦解,眨眼间塌成一片废墟。
萧绛将楚卿护在身上,后背着地,重重摔出一口血。
“萧绛!”楚卿忙从萧绛身上爬起来。
萧绛半阖着眼,呼吸越来越急促,嘴角不断有血涌出来。
楚卿托住他的肩膀,几乎忍不住哽咽。
“萧绛,你看着我,你没事吧!你看看我!”
沉默良久,近乎昏迷的萧绛忽而笑了笑,嘴角的血迹潋滟成一道艳色。
“当年在济州的时候,我们也有过类似的遭遇。”萧绛目光灼灼地望着楚卿,问道:“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