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七章 “喜欢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那年济州匪患, 萧绛为铲除济州知府以身涉险。时任济州通判的楚卿不明情况,误以为萧绛当真被匪首挟持。
堂堂皇子若在济州遇难,整个济州府衙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为了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 楚卿不得已设计被擒,亲自前往匪寨救人。
后来再回忆此事, 楚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萧绛早为自己留好退路,若非她不顾危险贸然相救, 萧绛或许能更快更平安的脱险。
可明明如此,萧绛还是放弃原本更安稳的退路, 选择和她一同逃出匪寨。
那时候两人被围困在匪寨的塔楼上, 匪首放下一把大火。整座塔楼坍塌将倾, 楚卿不得已抓住萧绛从塔顶一跃而下,甚至不惜以身作垫, 替这位传闻中体弱多病王爷扛下了重重一摔。
那时的塔楼比如今的驿站更高,那一摔几乎摔掉楚卿的半条命。
等再醒来时,整个济州变了天。济州知府被处斩, 一应官员抓的抓、贬的贬,整座济州府衙只剩下楚卿一位官员。
而幕后黑手萧绛早已离开济州返京, 如同从未在济州出现过一般消失音讯。
再后来,一纸调任诏书下至济州,楚卿再见萧绛则是在上任礼部主事那日。
大雨瓢泼中, 金纹缁衣的男子乘玉辇从宫门穿行而过,整座金瓦红墙的大靖宫城,都成了他恢弘的底色。
礼部衙司外, 楚卿隔着雨幕远远望去,忽而明白何为潜龙在渊、金鳞非池中物。
从那时起,楚卿便知道, 这位看似病弱无争的祁王殿下,注定是大靖未来的千古帝王。
所以她将那点从未向外人起的少女心事悄然藏起,辗转五年之久,竟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滨州府衙内。
因着萧绛在滨州的官家驿站遇刺,滨州府衙的官员齐刷刷跪了满院。沈将军站在萧绛休息的殿外,将所有人从头到脚训了个遍。
滨州知府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任由与自己同品级的沈阜丝毫不留情面地痛骂,连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
楚卿守在殿内的床榻边,听着窗外的吵闹声,不由有些烦躁。她替萧绛掖好被角,起身走到外间吩咐叶安:“王爷还在休息,沈将军若是压不住火,让他出去骂去。”
叶安出去传话,院外终于安静下来。
楚卿回到里间,再次坐回到萧绛的榻边。
郎中萧绛摔断了两根肋骨,好在未伤及肺部,眼下昏迷只因失血过多,服药休息一阵,等醒来慢慢修养便无碍了。
楚卿已在榻边守了一夜,萧绛昏迷前的话音不断在她耳畔回响。
“我们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你还记得吗?”
楚卿不免轻叹。
这个傻瓜,又将她错认成楚钦了。
许是因为疼痛,萧绛的额角泛起细细密密的汗。英挺的眉骨上,两条剑眉再次微微蹙起。
他总是喜欢皱眉,仿佛平生压抑的喜怒哀乐都释放在眉间。
楚卿忍不住抬手轻轻按在他的眉间,又顺着眉心向下,一路划过鼻梁,最后鬼使神差地停在那可灼如烈火的朱砂痣上。
殿内烛光昏黄,燃着安神香的紫铜炉中忽而蹦出几声微弱的噼啪声响。
楚卿一瞬出神,再回过神,是因为听见一声清冷的话音。
“你在做什么?”
指尖旁,那双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的冰封的寒潭裂开一道缝隙。
楚卿忙收回手,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没什么,王爷你醒了。”
萧绛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胸口忽而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拖着他的身子险些重重摔下去。
楚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忙扶了他一把。
因着包扎伤口,萧绛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衫。细软的手指扶在他的肩后,隔着衣料传来一阵不安的燥热。
萧绛不由皱了下眉,错身避开了楚卿的手。
“沈阜呢?”萧绛问。
楚卿看了下窗外:“在外面呢,还有滨州府衙的官员也在。”
萧绛沉声道:“你先出去吧,本王随后便来。“
不多时,换好衣冠的萧绛从殿内走出。苍白的唇令他看起来稍显憔悴,但当那一双如若寒潭的冷眸望向跪在院内的滨州知府时,仍使人冷不防了个寒颤。
接下来便是审问、查证、调查刺客的来处。
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銥誮
萧绛心中有数,如今朝中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无非是晋王一党。而滨州不在晋王的势力范围内,滨州的官员也是平白摊上祸事。
在滨州调查注定查不出个所以然,故而次日一早,天色微明,萧绛便下令继续赶往海州。
沈阜将军忧心萧绛的身体,劝他休息几日再出发。然萧绛不应,一行人只好又匆匆赶路。
车马颠簸,楚卿担心萧绛吃不消,寻了个借口一直同萧绛坐在马车里看顾着。
车前开路的叶安叹了一路的气,嘀嘀咕咕念叨着,他家王爷都是快成家的人了,也不知道要爱惜身体。
一旁的叶危回眸望向马车上随风摇晃的车帘,解释道:“楚姑娘急着去海州寻人,王爷若在滨州休养,只怕楚姑娘今日便要自己启程了。”
叶安这才恍然大悟,惊诧片刻,又是一声长叹:“王爷也真是,对楚姑娘好还要藏着掖着,喜欢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叶危瞥他一眼,无奈摇头:“喜欢不是挂在嘴上的,王爷不,楚姑娘未必不动懂。你当谁都想你一样迟钝吗?”
叶安不服,登时就要扯着嗓子反驳,又被兄长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叶危做了个息声的手势,朝后面的马车递了个眼色:“别吵到王爷休息。”
因着萧绛有伤在身,马车不敢走得太急,一行人抵达海州的日子比预期晚了一日。
临近海州城的路段格外颠簸,几个时辰赶下来,萧绛的脸色愈发不好看。楚卿见状曾要吩咐队伍停下休息,又被萧绛制止,命令继续前行。
快到城门时,楚卿掀开车帘喊来沈将军,低声吩咐几句,又放下了车帘。
而后,沈阜便快马加鞭先一步赶到了城门口。
海州知府李魏在城门口恭候多时,见沈阜赶来忙恭恭敬敬上前见礼。
沈阜翻身下马,出示令牌:“在下沈阜,劳知府大人久等。祁王殿下身体有恙,不宜下车亲自会见大人,虚礼不必多讲,先进城吧!”
这才免去一番折腾,直接进了海州城。
海州近来先是遭遇水患,接着又遇流民作乱。城中遍是巡逻卫兵,街上几乎看不见往来的百姓。
一行人的车马最后在海州府衙外停下,萧绛在楚卿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海州知府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看出萧绛的情况不妙,也没多客套话,直接请萧绛进府,又连忙派人寻了郎中来。
可惜李知府的好意吃了闭门羹,请来的郎中没到门口就被叶安搪塞回去。楚卿见状叩开了萧绛的房门,斜倚在门口问:“知道王爷勤于政务从不怠惰,但您也好歹爱惜一下身体。郎中都到门口了,让人进来瞧瞧耽误不了多久。”
萧绛的视线始终落在书案的公文上,头也不抬道:“我无碍。”
话音未落,便不可控地咳了几声。
楚卿无奈摇头,迈步进入房内,又回身关紧房门:“知道你信不过外人,我给你请了位郎中,将就用用?”
萧绛这才抬眸,量楚卿一眼:“在哪?”
楚卿走到书案前,俯身指了指自己:“我,姓楚,名卿,江湖人称楚大夫。”
萧绛没忍住笑了一声,这一笑,胸口的伤口被扯痛,连带着牵起一阵咳嗽声。
“行了行了,别急着看公文了。”楚卿上前将他手中的公文合上,朝他伸手,“喏,手给我!”
萧绛抬头看着她:“做什么?”
“诊脉啊!”楚卿也不由萧绛拒绝,直接掀起萧绛的袖口,将指尖搭在了萧绛的手腕上。
手腕被柔软的指尖轻轻搭住,灼人的热度顺着指腹缠上手腕,顺着跳动的脉搏一点点攀上耳根。
楚卿仔细触摸良久,沉思道:“王爷,你这脉象有点乱啊!是不是跳得太快了?”
萧绛把手抽了回来,蹙眉道:“你看得不准。”
恰在此时,门来传来叶安的声音:“王爷,沈将军问您身体可好些了,今晚的议事是否需要取消?”
萧绛指了指门口,吩咐楚卿:“去告诉他,一切照常,戌时在前堂见。”
楚卿得令走到门口,转答道:“王爷他想休息,你去煎副药,再备些晚膳来。”
屋内萧绛骤然抬眸,嗔了楚卿一眼。
楚卿回眸一笑:“王爷好好休息,我也不扰你了。”
眼下已经抵达海州,当务之急是寻找苏兰桡的去向。楚卿不敢多耽搁,与萧绛暂别后拿着苏兰桡的画像去街上寻找线索。
据知府李大人,如今海州城中还藏着不少流民乱党,之所以有那么多官兵巡逻,正是因为担心有混在百姓中的乱党突然闹事。
眼下苏兰桡下落不明,楚卿不敢贸然拿着苏兰桡的画像四处招摇寻人,只好先在街上四处转转探情况。
苏兰桡是在流民闯城的时候时候时候失踪的,想要寻找苏兰桡的线索,可以先从那日的流民闯城调查。
天色将暗,恰逢两拨巡城卫兵换岗。楚卿叫住一名卫兵,装作寻亲的人问道:“这位官爷,草民是从滨州来寻亲的。听前几日海州遇流民闯城,不知可看见了一位容貌不俗的姑娘?大概这么高。”楚卿着,朝自己的头顶比了比,“比我高一点,衣着不赖,一看就很有钱的样子。”
卫兵不耐烦地斜她一眼:“海州城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老子哪记得住这些。”
楚卿笑着上前,悄悄塞给他一两碎银:“官爷,我的那位姐姐容貌不俗,是丢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见的类型。劳您再仔细想想,真没瞧见过吗?”
卫兵接过银子,思量片刻,目光明显滞住一瞬,似有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去去去,少在这耽误老子事情。”卫兵脸色略变,一把推开楚卿,不耐烦地走了。
楚卿望着卫兵走远的方向,沉思片刻,正准备再问问别人,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公子,你的那位姑娘,老夫许是见过。”
楚卿忙回身,只见一名白胡子长袍的老者站在街边,悄悄朝楚卿招了招手。
楚卿忙赶过去询问:“老先生,您见过我的那位姑娘?”
老者从怀中摸出一副画像递给楚卿:“你看看,是这画里的姑娘吗?”
楚卿忙将画展开,陈旧的画纸上描摹着一位媚眼如丝的少女,模样瞧着比苏兰桡稚嫩许多,但初见妩媚的眉眼与不笑自娇的神韵,自然是苏兰桡无疑。
只不过,是十四岁那年的苏兰桡。
楚卿困惑:“先生从哪得来的这幅画?”
老者叹道:“老夫姓杜,曾是海州首富何家的柴夫。这位姑娘曾与旧主何大公子有些渊源,这幅画是少爷落在九峦峰的兰若寺的。”
“何济还在九峦峰吗?”楚卿皱了下眉,“我家姐姐此次来海州,正是为了寻何公子。”
老者又是一声长叹:“旧主一家自五年前少爷出事起便日渐没落,又逢近年来海州大水患不断,原本的海州首富早已变卖家业搬出海州。前些日子,少爷监禁期满,老爷便将少爷也接去扬州了。至于这位苏姑娘……”
老者看着楚卿手中的画像,幽幽叹道:“老夫数日前见过她一次,她在城门口为了救一个流民的孩子,被官府当乱党抓了。算算日子,许是明日便要问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