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 “祁王府的人,也是你能动……

A+A-

    海州那日闯城的流民乱党都被关在城郊的军牢营, 知府李大人已经下令于明日午时将一众流民在城楼上斩首示众,以震慑海州城内外尚在逃的乱党。

    苏兰桡也在斩首的名单中。

    事态紧急,楚卿不敢再多耽搁时辰, 向老者听完军牢营的位置和情况,立刻匆匆驾马朝城郊军牢营赶去。

    半刻钟后, 海州府衙内。

    叶安再次叩开了萧绛的房门,启禀道:“王爷, 城中眼线来报,有人看见楚姑娘骑马去军牢营了。”

    萧绛抬眸, 皱了下眉:“她去军牢营做什么?”

    叶安道:“卑职也不清楚, 楚姑娘一向机警, 咱们的人也不敢靠她太近,没听见她问了什么。不过后来从一位老汉那探到, 楚姑娘去军牢营,似乎是要找什么人。”

    萧绛思量道:“前几日海州城门外有流民闹事,衙门抓了不少人, 眼下正关在军牢营里。楚二去军牢营,应该是因为她要找的朋友也被误抓进去了。本王记得沈将军曾听那些流民将于明日问斩?”

    叶安道:“是, 明日午时,方才李知府已经将问斩的名册送去军牢营了。”

    萧绛遂起身:“去给李魏传令,本王今夜要提审那日闯城的流民, 让他把人都带到衙门来。”

    叶安躬身道是,又笑呵呵道:“楚姑娘也真是的,想救人和王爷一声不就好了。王爷一句话的事情, 何必自己大老远跑到军牢营去。”

    萧绛闻言无奈笑了笑:“她要是懂得求人,她就不是楚二了。走吧,去见李魏。”

    这面, 萧绛前往前堂会见李知府,另一头,楚卿也在城郊军牢营外下了马。

    “来者何人,可有手令?”守营官兵将她拦下,冷冰冰的长刀直接横在了楚卿的身前。

    楚卿不卑不亢地拿出此前萧绛给她的祁王府手令,沉声道:“我乃祁王部下,奉祁王之命来此提审五日前作乱的流民乱党。祁王尚在衙门等候,不宜多耽搁时间,烦请带我入内。”

    守营的官兵仔细查看过楚卿的手令,确认无误后不敢再怠慢,恭敬道:“您请!”遂带着楚卿入牢。

    关押流民的牢房在军牢营最里面,穿过灰暗阴冷的走廊,解开两道门锁,终于到了关押流民的牢房。

    所有流民被分为男女两拨,分别关在两间不算大的牢房内。四四方方的牢房被坐在地上的流民挤满,潮湿的霉味混杂酸臭的汗味在拐进门廊的一瞬扑面而来。

    楚卿揉了揉鼻尖,蹙着眉头在牢房中寻觅一瞬,很快在角落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衣衫褴褛的苏兰桡抱膝坐在角落里,精致的面容布满尘土,发髻杂乱,原本华贵夺目的珠宝也早已不知去向。

    楚卿的目光在她身上凝住一瞬,与此同时,苏兰桡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二人目光一触即分,默契地谁也没有多言。

    楚卿淡然吩咐官兵:“祁王要人去衙门审问,你在这待得久,帮我挑个乖巧机灵的,别到了衙门支支吾吾不明白话,惹我们王爷心烦。”

    官兵殷切上前,笑呵呵应下楚卿的话,转而到牢门边,立刻又变了脸,厉声喝道:“所有人,都站起来!”

    哗啦啦,一阵锁链晃动的声音,牢里的流民相继艰难地站起,甚至有人实在没有力气,站到一半又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这些被关在牢里的所谓乱党,一眼看过去,竟多为老弱妇孺。破旧的衣衫、干瘦的身材,甚至于凹陷的眼眶中都看不出丝毫戾气,只有慌乱和畏惧,哪里是传闻中闯城乱党该有的样子?

    楚卿面色不动,趁官兵背对自己给苏兰桡递了个眼色,苏兰桡会意,稍稍整理衣衫,朝前走了两步。

    楚卿捏着鼻子假意道:“我们王爷闻不得这股子酸臭味,挑个干净点的。”

    官兵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果然如楚卿所料落在了苏兰桡的身上。他朝苏兰桡一指:“你,过来!”

    苏兰桡拖着脚步上前,已然没有太多力气。

    楚卿忍住心疼,冷声问道:“见了祁王,知道怎么回话吗?”

    苏兰桡颔首:“祁王问什么,草民便答什么。”

    楚卿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就她吧!把她放出来。”

    官兵立刻开门去给苏兰桡下锁链,临将苏兰桡送出牢房的时候,忽而面色一沉,阴森森地在苏兰桡耳畔念了一句什么。

    楚卿只看见苏兰桡面色骤冷,眼底恨意翻涌。若是在京中,这官兵怕是早已被苏大坊主收拾得连话都不出。

    也不知道官兵了什么竟惹得苏兰桡一瞬动怒,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楚卿多问,楚卿只好先一步朝牢外走,苏兰桡则被官兵押着跟在楚卿身后。

    出了牢房,楚卿从官兵手中接过苏兰桡的镣铐,问官兵要镣铐的钥匙。

    官兵为难道:“大人,此人乃牢中重犯,明日便要问斩,您将她带出去,审问完还是要送回来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解开镣铐?何况,这来回没有镣铐拘着,您孤身一人,万一让这人跑了可怎么办?”

    楚卿面色沉沉:“本官需要你教我做事?”

    “卑职不敢。”官兵不敢再多言,只得恭恭敬敬给苏兰桡下了镣铐。

    沉重的镣铐一撤下,手腕上两道狰狞的紫红色淤青形状骇人。楚卿一眼看过去,鼻尖倏忽一酸,险些漏出破绽。

    苏兰桡放下衣袖,低头面向楚卿,低声提醒:“大人,该启程了。”

    楚卿攥紧拳头,面色恢复平静,向守营的官兵辞行。

    苏兰桡身上有伤,又许久没有休息好,楚卿担心她吃不消,不敢走太快。

    穿过演武场时,一名衙役骑着马从二人身旁匆匆而过。楚卿的视线在衙役的身上停住一瞬,隐约觉得似乎哪里有些奇怪,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眼下天色已暗,周围士兵正忙着换岗值夜,没太多人注意楚卿二人。楚卿便悄悄搀扶着苏兰桡,低声问:“你怎么会被抓到军牢营里来了?”

    苏兰桡看了看四周,蹙眉道:“此事来话长,这里的人不可信,我们先离开。”

    苏兰桡勉强加快脚步,楚卿跟在她身侧,又问:“方才你出来的时候,那官兵跟你什么了?”

    苏兰桡咬牙道:“他让我记着什么话该,什么话不该。估计你也看出来了,方才那些和我关在一起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作乱的流民。他们都是城外山郊的穷苦百姓,实在走投无路才会来海州城求救。李魏那个老王八蛋,不开城门救人也就算了,还在城楼上放冷箭。那天在城门口求救的百姓足有数百人,可你看看刚才牢里才几个人?可怜那剩下的近百老弱妇孺,全成了海州官兵的刀下亡魂。”

    楚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你是海州流民作乱一事,是海州知府李魏自导自演?”

    苏兰桡啐了一声:“管他是不是自导自演,反正那天死在城门口的都是无辜百姓,李魏这条狗命,早晚得交出来还债。”

    许是一时气急,苏兰桡沉沉咳了起来。周围都是官兵,楚卿也不敢给她喝水,只好低低劝道:“行了,行了,你先别气了,我们先离开。我听人,明日午时这些人就要被处斩,既然他们是无辜的,眼下只能找萧绛出面救人了。”

    二人再次加快脚步,临到门口,楚卿从门口卫兵手中接过马绳,正准备翻身上马。营内忽然冲出一队士兵,手执刀枪,将楚卿和苏兰桡二人围了起来。

    方才骑马与楚卿擦身而过的衙役从一众官兵后缓缓走出来,阴笑道:“这位大人,卑职奉知府大人之命提审全部流民乱党,你身侧这个女人也是乱党之一,只怕不能跟您走了。”

    楚卿抬眸,不怒自威:“笑话,祁王亲自派我来提人,你一衙役,也敢拦我?”

    衙役上下量楚卿一眼,嗤笑一声:“不瞒您,知府大人提审乱党,正是祁王的意思。”

    楚卿心下一沉。

    萧绛怎么会忽然提审军牢营的流民?

    楚卿蹙眉量着眼前的衙役,冷声问:“既是祁王殿下要提审,可有祁王手令?”

    衙役上前,摸出一纸令书:“公文没有,不过这纸文书上有祁王殿下的印章,大人还不信吗?”

    白纸黑字,朱红色的印章。

    的确是萧绛的命令不假。

    眼下尚不知晓萧绛的目的,若强行带走苏兰桡,只怕会给萧绛添麻烦。既然是萧绛要提审,楚卿也没必要阻拦,大不了等苏兰桡到了海州府衙再把她单独带出来也不迟。

    楚卿遂道:“既然如此,人你们带走。不过本官要和你们一路回府,应该没问题吧?”

    衙役和一旁的官兵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有些为难。

    苏兰桡低声道:“阿楚,此事蹊跷,你不妨先回去找祁王问问情况。”

    楚卿不答,仍紧紧盯着衙役。

    苏兰桡无奈轻叹,她知道楚卿是不放心将她自己留下,楚卿认准的事情,谁也劝不动,她只好不再出声,等着衙役回应。

    沉默片刻,衙役笑了笑,笑中带着寒意:“行,大人是祁王部下,自然一不二,您要一起,那便一起吧!不过卑职还要去牢中清点人数,大人可也一起?”

    楚卿轻笑:“请吧!”

    返回牢房的路上,楚卿的视线始终落在身前衙役的衣摆上。

    长衣下摆有干涸的水迹,提灯的黄光照过去,水印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白光——这是被盐水浸泡过的衣物才会出现的情况。

    方才此人骑马从楚卿身侧路过时,楚卿便觉得奇怪。此人足底粘着许多红褐色的泥土,方才一时没想起来,眼下注意到衣摆上的盐渍,楚卿才恍然记起——此种红泥是一种特殊的矿土,放眼大靖疆域,只有滨州一带有产。

    倒是巧了,萧绛方在滨州遇刺,海州的衙役也从滨州回来了,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守牢官兵推开牢门,走在最前面的衙役却没入内,反而朝身后的楚卿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卿皱了皱眉,在门前顿住脚步:“不是要去牢中点人吗?”

    衙役不答,搪塞道:“您先请。”

    楚卿正准备迈步,忽而问道一股刺鼻的气味。

    气味转瞬即逝,若非楚卿嗅觉极佳,只怕分辨不出问题。

    从牢房深处传来的气味是一种火油味,之所以闻不真切,许是因为泼洒火油的位置距离牢门口太远。而关押流民的牢房正好在牢房最里面。

    楚卿在牢门前驻足,身后不远处的卫兵有些着急,低低问衙役:“大人,他可是祁王府的人,一起烧死了,不会被祁王追责吗?”

    衙役冷笑:“此人来此,只怕是假传祁王指令。你不,我不,祁王怎么会知道他到过军牢营?大火烧出来的尸体都一个样,到时候当作乱党的尸体,一起拖去乱葬岗丢了便是了。”

    楚卿走在前面,没听见二人耳语。可走在后面的苏兰桡确实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切切。

    看样子是祁王要提审牢中流民,海州知府李魏担心事情败露,准备放一场大火杀人灭口了。

    念及此,苏兰桡咬了咬,忽而从衣袖中摸出藏了许久的发簪。

    衙役和一众官兵的视线都在楚卿的身上,楚卿迟迟不肯进入牢房,他们也只能在原地等。

    衙役实在等的不耐烦了,准备直接撕破脸将楚卿捆进去,没成想刚一动身,颈侧忽然一凉。

    尖锐的发簪刺在颈侧,温热的血珠一滴滴渗了出来。苏兰桡冷声开口:“放她走。”

    楚卿回眸,眉头一皱。

    苏兰桡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是衙役的对手?她迟迟未动,也是在思量对策。然眼下苏兰桡已经出手,这场架不过也要了。

    衙役的反应极快,没等苏兰桡话音落地,已然反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重重推倒在地。

    楚卿趁这一瞬的功夫,闪身抽出一旁卫兵腰间的刀,单膝跪于苏兰桡身前反手一挡。

    锵一声!

    衙役横劈而的长刀被楚卿接下,压着楚卿的身子狠狠低了几寸。

    未等楚卿发麻的虎口缓过劲,衙役已然提刀再次劈来,楚卿推开苏兰桡翻身一滚躲过刀刃,又反手出一招攻势。

    奈何这几招林七教她的防身功夫远不足以应付如此多的卫兵,周围官兵齐齐拔刀,楚卿和苏兰桡很快被背靠背围困起来。

    苏兰桡攥紧拳头,红着眼睛道:“阿楚,是我连累你了。”

    楚卿笑:“是,所以等出去了,你得请我吃饭。”

    话音未落,楚卿突然抛出长刀,飞刺的刀锋在众卫兵中开出一条路,楚卿一把推开苏兰桡:“往牢里跑!”

    苏兰桡来不及思量太多,已经被楚卿半推着跌进了牢房。

    哐一声,牢门被反锁。

    苏兰桡在门内,楚卿却在门外。

    苏兰桡焦急地捶门:“阿楚!阿楚!你别做傻事!”

    楚卿背靠着牢门,提刀轻蔑地看向衙役:“我猜你们为了在牢房里放火,已经将牢里所有的守卫都撤出来了吧?”

    衙役这才发现自己中了楚卿的圈套。

    牢门只能从里面开,一旦锁上,只要里面的人不开门,他们就没办法再进去。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放火烧了牢房,到时再去回禀祁王牢房失火,提审流民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但此时牢门紧锁,他们无法进去点燃火油,也就没办法回去向知府复命。若是祁王等急了追问下来,所有事情都要败露。

    衙役气得狠狠咬牙,一把将刀横在楚卿的脖子上:“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

    楚卿从容浅笑:“我的命值几个钱,能拉着贵州知府大人陪葬,不亏。”

    衙役一怒而起,长刀抬至半空,狠狠朝楚卿劈下。

    楚卿已无力闪躲,闭上眼从容赴死。

    忽而,一支银色袖箭划破夜幕而来,直直穿过衙役的手腕。

    手腕筋脉崩裂,长刀瞬间脱手。

    叶安从牢房上空一跃而下,一脚将人踢翻在地,将衙役的头踩进沙砾中,狠狠道:“祁王府的人,也是你能动的?”

    眨眼睛,包围楚卿的卫兵被沈将军的队伍拿下,青灰铁甲的沈氏军队押着叛军开出一条空路。

    沉沉夜色尽头,萧绛放下手中袖箭,朝楚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