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毕业
冬日的雪在阳光普照之下很快就融化了,随着房檐上叮咚的声响,草皮露出了些许原本的颜色。而后,是草长莺飞,春回大地。
在温叙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和迟早见过几面,只不过都是匆匆在教室门前稍微聊了一会儿,偶尔一起约着吃顿饭,连去操场上散步的时间都没有了。
当然,这都是因为温叙太忙了。三中的教学质量不错,但是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对学生的压榨,高三早上五点起晚上十一点才能到寝室,有时候收拾收拾再写会儿作业就到了凌一点,温叙一头扎进了可怕的备考漩涡中,迟早只能远远看着,自己吞咽那份即将离别的愁绪。
到时候温叙考去了大学,他却还得再上两年学。等这两年过完了,自己也不一定能考上温叙去的大学……温叙会遇见各种各样不一样的人,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很多事情都会和现在不一样的。
他想着,当初那股子炸毛的劲儿不知道去了哪儿,懒懒散散地坐在高三的走廊边上,脑袋靠在柱子上,算着他们还有多久就要走了。
成人礼、百日誓师、考前宣誓……
时间只会越来越快,就像是百日誓师那天他们扔出去的纸飞机,顺着风的方向不断进发,在天际滑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带着记忆滑翔而去。
迟早站在场外,等着满天的纸飞机朝着自己扑来。他伸出手,想去拿天上飞过的纸飞机,只见那飞机猛得划过天际,从他的指尖略过。
他好像恼了,转身离开还在举行百日誓师的操场。
“废物。”
不知道是在骂谁。
墙上的倒计时终于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再变成个位数,最终清零。
高考那天温叙倒是很稳,两天充足的水面让他恢复了精力,上考场时也没多紧张,大大地伸个懒腰,就像是平常的多次考试一样,轻轻松松就把题给写完了。
反倒是迟早和温恕两个人,焦虑紧张得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两个人顶着黑眼圈,一起到考场外面蹲点。两个人彼此对视,都是一个苦笑。
迟早还赶了今天最早的一班公交车,起来的时候邻居家的鸡都还没叫,正缩在窝里做着美梦。温恕则是大半夜就起来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端着一杯水喝个不停,把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温妈妈吓得一哆嗦。
两个人盯着地上正在搬家的蚂蚁,都是默默叹气。谁都想点什么,可是抬头一看考场,又是一阵无言。
温爸爸把大二八车子往旁边一停,整个人从车子上跨了下来,肚子上的肥肉弹了又弹,大步往俩孩子这里走。他仔细量了一下颓废的两个人,看见了迟早快掉到胸口上的大眼袋,和自家二儿子快变成熊猫的眼下青,顿时乐了,没心没肺地感叹道:“你俩这造型都挺好。”
温恕崩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力哀嚎:“这怎么比我自己考试都紧张啊!我都快心悸了。”
迟早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一颗心脏不停疯狂跳动着,牵动着他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好在,不算太难熬。
三个人都蹲在街边,顶着越城独有的大太阳,听着树上早早就爬上去的蝉不停叫着,就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耳鸣,响彻了整个考场。
许多家长都站在街边,轿车快要把考场都堵上了。交警不停在周围巡视着,警戒线越拉越长,挡住了那些家长急切的目光。
迟早的眼神定住了:温叙笑着从考场里走出,迎着烈日而来,他本身就是光。
后来不出大家所料,一向很稳的温叙这次也考了一个很稳的成绩,比这一年的一本线高了46分,不算太尖,但在越城三中的普通班里,已经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成绩。
虽然不能进入重点大学,但一本大学的好专业没什么问题。
凌,月亮的光透过了温家的纱窗,随着扑着飞奔灯光的飞蛾,在嗡嗡响的灯下停留。全家都松了一口气,温恕更是瘫在了沙发上,简直要痛哭起来。
温叙拿起手机,给迟早播了一通电话。
刚播出去还没两秒,迟早就瞬间接听了,这阵仗分明就是在守着手机等。
温叙看着墙上挂着的表,指针早就指向了两点的方向。他轻轻问了声:“怎么还没睡?”
“啊……就是,就是,有点睡不……”
“我考了592,超了一本线46分。”温叙笑着,断了这人编都没编好的谎言。
那边一声叫好,带着隐忍的憋闷,几乎将喘息和泪意混杂着的欣喜尽数传了过来。奶奶早就睡了,迟早就缩在院子的门框边上,在一片黑暗中偷抹了把眼泪。
温叙耐着性子道:“好啦,我成绩也出来了,你快去睡觉吧。”
“你成绩出不出来关我睡觉什么事。”他向来嘴硬得很,不自然地挠了挠腿上被蚊子咬出的包来。
“嗯,无关,快去睡吧。”温叙笑着歪倒在沙发上,靠着温恕坐着。
温恕冷哼了一声,低声嘟囔着:“谁是你亲弟弟啊,怎么不让我早点睡早点晚安啊,胳膊肘都飞到外星球去了。”
温叙轻轻揉着一把这死孩的脑袋,把他宠溺地朝着一旁推去。温恕就瞬时倒在温叙的腿上,量着温叙的脸庞和柔和的下颌线线条。
等以后温叙考去了外地,他能见到自家哥哥的机会可是就很少了。
“你想考什么学校啊?”那边迟早忽然出了声。
温叙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可能会考师范,以后去当老师吧——我父母挺希望的。”
“那你……会去哪座城市?”
那边迟早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欢喜褪去后那股莫名其妙的悲凉。
温叙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我应该会留在越城,越城这么大,这么多学校,越大考不上,那就试试越师大。”
迟早短暂地”嗯”了一声,扔下一句“晚安”就飞速掐断了电话。
他干脆坐在了院子里,吹着凌的微凉的风,满天的繁星都坠入了他的眼底。他不舍得,但就算他知道、温叙也知道,他也没办法留住温叙,阻止这一道属于太阳的光。
温叙看着渐渐黑掉的手机屏,直到上面映出自己微微带着笑颜的脸颊。
客厅的大灯关掉了,父母都去卧室里睡了。而温恕就这样躺在温叙的腿上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均匀。温叙放空了自己,看着不断撞击着电灯泡的灰蛾,轻轻叹了口气。
钨丝灯燃烧着,制造出的热雾就扑在灯泡上面,灯泡里是附着的黑色颗粒,灯泡外是不断萦绕着的热浪。而飞蛾就这样追随着光,不知疲倦地往上撞去,被不断灼伤。
温叙没骗迟早,他真的报了越师大,成了一名准人民教师。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温恕和迟早都已经开学了,越城三中的高压模式波及到了高中的低年级,从高二开始就陷入了无边的压力之中。
他盘算着时间,在傍晚天际正红的时刻骑着家里的老古董自行车,吱呀吱呀地往越城三中赶了过去。好在他还带着毕业前的学生证,在门卫那边要进去看看老师,就可以进到校园里。
他到的时候初中部的初三刚刚放学,一群眼镜拖着疲惫的面容,拖拖拉拉往寝室走去,竟然只有很一部分人挥了挥手,背着书包走出了学校。
他从人群中穿过,径直朝着储物间走去。
迟早高二开学后就住校了,功课太紧、加上公交车晚班车的取消让他每天花将近一个时回家的可能性被彻底抹杀,奶奶不舍得他这么来回劳累,咬咬牙去亲戚那里借来了几千块钱,凑够了这两年迟早要住校的钱,塞给了迟早。
看着奶奶脸上肆意生长的老年斑,迟早的眼里忽然就湿了。
他从前不是没有过“奶奶,我不上高中了,我去大专学个随便什么技术,出去工养你。”结果却是被奶奶拎起树杈子狠狠揍了一顿,边揍边哭,喊着:“你爹妈把你生下来,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丢我们迟家的脸的。”
那架飞机还安稳地在天上飞的时候,迟家还是一个出了村子里第一个硕士生的“状元户”,转眼,神话变成了不敢提的禁忌。奶奶一辈子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但她总是有着那一股子别扭的劲儿,想让子孙后代都能成为当时高不可攀的“文化人”。
温恕推开了储物间的门,好像这几年这里都没有变过,一样的平板车,一样的绿色垫子,堆着球的地方积满了尘埃,朝着架子那边一走,好像就会被灰尘迷了眼睛。
他拿了张垫子,放在了板车上,随后自己坐在了上面。板车不稳,屁股稍微一挪动,它就会忍不住开始轻微晃动,绿色垫子看着不薄,却没什么实际的作用,只是坐了一会屁股就已经被硌的生疼。
而迟早就躺在这个的板车上,睡了三年的夏天。每一年的夏夜,他都在闷热中看着头顶纱窗漏进来的月光,在蝉鸣和蚊子的哼唧声中进入梦乡。
吱呀。
忽然,门被推开了。
月色就这么溜了进来。
温叙猛得回过头去,只看见迟早站在门前,月光停在他的肩上,镀上了一层银边。这人快步朝着温叙走来,脸上带着笑,好像沉溺进了一场美梦里。
温叙也笑了,他开口喊了声“迟早”,还没等他再出其他的什么话来,这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稳了稳身形,慢慢俯下身来捏住他的脸颊,眼睛里的光像是碎掉的星辰一样。
“你……”
一个吻落下了。
迟早的唇堵住了温叙的话语,湿漉漉地侵入了他的唇齿间,仿佛要连带着他的舌头,将这人没完的话都给吞咽进自己的肚子里一般。
这是迟早第一次亲吻心爱的对象,第一次萌发出如此强烈而无法抑制的可怕爱意。
他不舍得温叙走,一点都不舍得。
他喘息着,看着温叙轻轻闭上了眼睛,睫毛一下一下轻轻抖动着。
月色停在窗台上偷窥,温叙伸长了纤细的脖颈,柔软的唇上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而那个人把他拦在怀里,不舍得被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