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拜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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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好多书啊。”陈二牛被拉上楼阁, 发现这个阁楼里竟然放着一排又一排的书,墙角还放着几个大木箱,不知道是不是也放着书。

    蒋秀才因为走得太快气息还有些喘;“你先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真是你画的?!”

    他弯着腰和陈二牛平视, 手还拉着陈二牛的手腕。

    陈二牛手腕转了下直接将手挣脱了出来。

    “我自己画的。”陈二牛又了一遍,“蒋秀才只有没有用便是了。我只是画了图能不能做成还不清楚。”

    “你……”蒋秀才的话还没出口,从书架后面快步走出来一个人, “爹, 你怎么上楼了?”

    陈二牛应声望去看到了穿着青衫的青年, 他手中还拿着一册很长的书。

    “你怎么在上面?”蒋秀才有些着急。

    “爹, 我刚就过来了,你在看书我就没扰你, 上来核对书的数目和新进的砚台了。”蒋文菡他倒是已经习惯了他爹不按常理办事, 所以他突然上来蒋文菡并没有惊奇。

    “我得了些文稿, 这是我新交的一位友,我们有些事想谈。”蒋秀才不想让三儿子牵扯进来,“你去上杯茶过来。”

    蒋文菡先将手中的东西放到靠近墙边的木桌抽屉里,然后才拱手快速行了礼道:“既然是爹的友你们放心在这里谈就是。”

    “爹你们有事要谈, 就坐下来谈吧,我去给你们拿些茶点。”蒋文菡完朝着陈二牛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位友请坐,我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是如此, 多见谅。”他将自己册子笔墨都整理好, 自己先走了出去还将门给关上了。

    仪态尚佳笑容温和, 看着倒是有点像是陈二牛第一回 见蒋秀才的样子。

    “是我心急了你先坐, 我能再仔细看看这些图吗?”蒋秀才本来心中乱糟糟的,他手中的几种农具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式,蒋秀才不是个不事生产的书生, 在北方的时候他当过很长时间的吏,懂不少农事。

    胡人朝廷是朝廷,实际上真正的实权还是在汉人官员手中。他们形不成完整的官员体系,只能选择汉化。那些人与其是崇尚汉族文化,实际上不过是无法形成有力的统治,不得不为罢了。

    那些人想要巩固权力还特别喜欢迁移人口,随着他们的大军人口不断迁徙,其中便裹挟着不少汉人。

    其中种种学问可不是现在的县衙吏和县丞县令能知道的。

    虽在北边的时候蒋秀才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家乡,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本来是个百无一用的死读书的书生,那十多年教会了他许多东西。

    所以刚才虽然只是扫了一遍手中的图纸他也能看出来,这上面画的是一种新木犁,耧车,和一种他见所未见的农具。

    陈二牛坐到了一把木椅上:“你尽快,我爹娘还等着我去找他们一块吃午饭。”

    这么重要的事这孩心里想的竟然是吃午饭?不是要拜自己为师吗?这子就不能正经些?

    蒋秀才皱着眉头又将图纸看了一遍。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这个是干嘛的?是靠手摇动这个手柄带动前面的吗?”他一时没看出这东西能干什么。

    “插秧的,我没做出来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这个板子上放秧苗,手摇手柄之后秧苗下落在里面分离,插入到土里。”陈二牛点点头,心想要是给蒋秀才多一些时间他应该是能看出来这是做什么的,他仔细地跟他了插秧机工作的原理和情景。

    “还有这种东西?我竟是没听过。各式耧车木犁我也见了不少,这两种我也没见过。”蒋秀才干咳了一声,其实实在的插秧怎么干他压根不知道。

    他十七岁就被抓走了,当时他在四处游学,按理父母在不远游,只是他们家本就是富户府中家丁不少,他虽然读圣贤书和友人高谈论阔,却是个没经历过疾苦的公子,他非要去爹娘也拦不住他,只能让几个护卫跟着他。

    蒋秀才是在淮河上游被胡人抓住的。

    他的护卫都被杀死了,自己因为识字读书被留了下来,辗转多年才回乡,前十七年的记忆本就淡了。

    当时他没有干过活,他根本不知道插秧怎么干,北方土地干旱种的大多是麦子和各种豆子。还是回来之后他开始操持生计买了田地,才知道这能种稻米的田地是什么样的,不过他家的土地都是佃户理有蒋六子一家给他看着,他每年收些租子罢了,这也是为什么他看出了这东西怎么动却不明白是干什么的。

    “我只知你记忆力超群。竟然不知道你能画出这样的农具。耧车倒也没什么北方用的多些,你这改的多角耧车也不过是能多播种一行看着用起来不太费力,只要一人在前头拉一人扶着,这设计精巧做起来能省不少铁和木料。”

    “木犁改直为曲我多少也能理解,长辕改短前面就更加灵活。只是这插秧机我竟然有些看不懂。”蒋秀才自觉自己并不笨,对北方农事了解也不比老农少,因此但看图纸就能将前两样看个分明。

    也就是这插秧机,他看不明白。

    自己想要看明白都这么困难,陈二牛这么一个出身渔户的子竟然能画出来。

    实在让他不敢相信。

    可刚刚陈二牛已经给他解释过每个部分都是如何运作的,结合起来又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我心里觉得好的农具对种地用处较少,许多农户家贫哪怕手中工具不趁手也会照旧用,家里中劳力不用钱,良种和肥料其实更重要些,只是我家刚变成农户我爹腿脚不便,家中劳力很少我才画了这些东西。”

    陈二牛将自己设计时的感受了出来,“我想这也是应该的,粮食太多,粮食就不值钱了。”

    本来几乎贴在图纸上的蒋秀才抬起头,看着陈二牛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你一个孩心里竟然琢磨那么多事?”

    “我想这些和我年龄几何有什么关系?就算我年纪也该知事才对。”陈二牛看了他一眼道。

    “还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蒋秀才在心中暗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院子里和丫鬟们玩捉迷藏吧?

    “怎么样蒋秀才你决定了没有?”陈二牛问。

    “如果我愿意收你为弟子,你就把这些都给我?”蒋秀才一脸疑惑地问。

    “如果你想要,可以。但是你做出来要给我一样,我爹种地要用。”陈二牛点头,他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蒋秀才,想要将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些。

    蒋秀才一愣,他这么多年了还没遇到过天上掉馅饼的事,天上掉下来的只能是箭雨,只是他内心深处有个很的声音这是个机会答应他,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自己不是还想要考科举吗?这个功劳如果运作得当好处无穷。

    不不不不!

    这孩不管多聪明他就是个孩,自己这么大年纪,银钱也不缺,十年也快过去了,自己根本不用做这种事。

    可是那个声音又难道你真觉得八年前的事只是自己倒霉?

    陈二牛看着蒋秀才的表情,感觉他十分的纠结。

    他歪着头想了想:“蒋秀才,我真心想要拜你为师,这些也是我真心给你的,留在我手中我不仅保不住不定还要引来祸患。刘氏布庄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其实不必如此害怕。其实你偷偷自己做了用。应该也不会让人发现。”蒋秀才长叹了一口气,他好歹是个秀才,这里的县令没了高升的机会已经开始不把心思放在庶务上,也亏着县丞和主簿虽市侩但也算尽职尽责,这才让本县还算安定富庶。

    “不行,蒋秀才你也应该明白,在村中有什么事都能成十里八乡的热闹,老农的眼睛更是尖的很。如果我真做出来了我想光是我邻家的郑老爷子应该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这些陈二牛都是知道的,要不是他们家的人硬气,真会有人去陈家看李娘子怎么刺绣。

    他不觉得什么悄悄做有什么用处。

    难道你干农活能挑没人的黑夜干活?

    “哼,唉,是我的心乱了,多年好日子过的让我都快忘了这些事了。”蒋秀才明白农户中有很多‘聪明’人,他们的聪明大多时候都是为了一点蝇头利。

    “你你是真心想要拜我为师的?为什么?只因我家中财物多还是因为你看中的就是我名声不济,两三年内不会参加科举?”

    蒋秀才收敛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他是有些欣赏这个子,如果他看中的是他的财物,蒋秀才还会觉得轻松些毕竟求财的人好发,至于后者他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人。

    陈二牛郑重地组织了下自己地语言。

    “我听了你以前的事,就想如果是我在胡人朝廷该怎么做,能不能逃回来甚至考上秀才。”陈二牛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河,陈二牛想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因为他听胡人会将老人男人和孩子杀死只留下女人。有本事的人倒也能活,他最多是靠力气大活下来,那之后呢?

    上战场?

    他一时想不出。

    如果他和蒋秀才一样识字,或许他会成为一个吏文书,然后一步步往上走?

    之后呢?

    本朝皇帝特别会仗,大姐刚出生时北方只收复了一半,他出生时已经没人提什么胡人了,他所知道的还是大姐当故事讲给他听的。

    胡人被退他该怎么办?

    他能回到家乡吗?

    能在多年后考上秀才吗?

    还是带着自己的亲人儿子回来,他可是记得莫绣娘蒋秀才早就和离了,三个儿子都是他养的。

    陈二牛不确定自己能做到。

    所以在心中他非常佩服蒋秀才。

    因为他不确定能做到的事,这人做到了,到了这一步蒋秀才也没有逼迫自己,比起那个周掌柜蒋秀才不知道要高多少。

    陈二牛将自己的分析了出来。

    蒋秀才的神情有些古怪,但也没断他的话,陈二牛的对那些被掳去的人百不存一,能回到家乡的怕是万不存一,现在胡人远避草原,大多留下的汉人是女子,她们想要回来都没有机会。

    或许他们回来也没什么生路。

    或许他们不想要回来。

    他想要考科举为官也不过是想要为那些人做些事。

    只是如此老天爷也不允。

    他知道朝中尚不完全安宁,胡人已经远避,南方大片土地盐场矿山实际上还由士族掌控,大军守卫西北已是艰难,朝廷还是要顾着百废待兴的人。

    他懂,只是有些不能接受。

    蒋秀才感觉自己心中的那团火又燃烧了起来,他几乎坐不住,手指攥成了拳放在他的腿上,不想让陈二牛看到他的失态。

    可惜陈二牛不用看就能感受到蒋秀才的愤怒。

    不过这种愤怒不是对他的。

    最后他:“非要有个缘由那该是我很钦佩蒋秀才,如果蒋秀才觉得为难也无妨,咱们可以做交易,你手下图纸做出农具,我得十副农具,其他什么都不问。”反正这些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他是靠河研究出来的。

    蒋秀才眼中闪过一丝光。

    还从未有人过钦佩他,虽然在他有了铺子之后旁人对他多有恭维,在北方的时候他虽然能管着农民和汉人,但是任何胡人都能将他捏死。

    这种日子过的久了,他竟是不知道还能有人敬佩自己。

    对他来这句远比手中的图纸重要。

    “时辰不早了,蒋秀才如果你不同意,那咱们就做交易,这图纸我并不完全有把握能做出好用的农具。”陈二牛观察着蒋秀才的神情慢慢地道。

    蒋秀才把手中的图纸放在桌上。

    “你要是想要拜师可是要准备拜师礼的,而且你爹娘应当不会同意。”不得不蒋秀才是心动的。

    但是光是他和陈二牛有意是没用的,还要看他爹娘的意思。

    虽陈二牛的爹看起来应该不会在意他的名声,蒋秀才忍不住挺了挺腰心想好歹自己也是有银楼的人。

    不过这玩意在拜师上好像没什么用处,陈家爹娘不像是会卖儿子的人。

    这么想着蒋秀才的腰有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下来。

    他的动作幅度很,就是陈二牛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陈二牛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他真是不知道蒋秀才如何保持自己的心性的,要是自己遇到那样的情景,怕是除了爹娘姐妹谁都顾不上了,哪怕是手染鲜血……

    【危险!危险!危险!】

    【请宿主停止假设并未发生的事件!停止想象!保持稳定的心理状态!】

    河心想就是蒋秀才不收陈二牛它也得努力让蒋秀才收下宿主!

    根据计算蒋秀才的性格对宿主的性格产生积极影响的概率有百分之七十八,现在蒋秀才深陷回忆也没有产生宿主如此强烈的戾气。

    这很重要!这很重要!

    河只用了0.01秒将其写入自己的数据库。

    河尖锐的声音让陈二牛回过神来。

    “先生放心,我爹娘那里我会去。”陈二牛的语气很肯定。

    蒋秀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想要收此人当弟子,哪怕不为这些图纸。他知道这子有可能没实话,但是有人能将这种紧要图纸交给自己看,这般信任自己也该是给他一次机会,暂且相信他的是真心的。

    而且就算是假话,自己好像也不亏。

    蒋秀才的手放在那一叠图纸上,他已经不是以前那种能深信旁人的人了。

    “好,以后我十天都在书铺中看书,我的宅子就是书铺后面那条街有石狮子的那一家。”蒋秀才道。

    “图纸我只留下一半,剩下的你拿回去吧。我会让可信的木匠铁匠做了试一试,放心我还是有些关系的。”蒋秀才只留下一半图纸,将另一半交给陈二牛。他拿的是好做的木犁和耧车。总不能让自己未来的弟子一点东西都没握在手里,这么做反而更容易让人放心。

    想了想蒋秀才又补了一句:“你若是来晚了见不到就这农具试用的样子了。”

    这不就是告诉自己速度快点来拜师?陈二牛心中有种有点好笑的无奈之感。

    这位蒋秀才可真有意思。

    陈二牛将图纸放到自己背篓里。

    “好,弟子明白了。”

    “行了行了你走吧。”蒋秀才摆摆手也没拉下脸来送他。

    陈二牛开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蒋文菡。

    蒋文菡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油纸包。

    一看到陈二牛他就扬起笑。

    “瞧我来晚了,这位友实在是招待不周,我备了些点心和肉干你带走吃吧。”蒋文菡语气温和不会让人讨厌。

    蒋文菡将纸包上的绳子拿起来,将其塞到陈二牛手里。

    陈二牛倒也没拒绝,毕竟这是自己将来师父的儿子,他太拘束了也不好。

    “谢谢哥哥!”陈二牛乖巧地笑了笑,提着糕点和肉干走了。

    蒋文菡这才拿着放着一壶茶的木托盘走到房门边。

    他抬手要敲门。

    “行了别敲了,进来吧。”蒋秀才正仔细地看着手中的图纸。